當晚沈達自然哪裡都不會去,就在家裡等蘇宗民。畢竟淵源很深,不痛快可以在電話裡罵兩句,碰上了還都得當回事。蘇宗民到達時,沈達和妻子李珍都在家裡。沈家樓中樓蘇宗民已經到過數次,這次是再度刺探豪宅。沈達稱自己不怕監察部刺探,有錢就花,誰讓他們倆夫妻把好處都壟斷了,一個電力一個電信都是老大,收入可觀,生的還是女兒,存錢幹嗎呢?藏起來養蛀蟲?
蘇宗民不理會沈達話中帶刺,非要獨自上門拜訪,不是沒事找事,也不僅是爲了修補彼此關係。當晚在沈家,他不解釋自己爲什麼毫不顧及沈達臉面,狠下殺手收拾他的科長蔡成集,也不談及其他相關事項,倒是鄭重其事,給老同學提了條建議。他說沈達到市裡好幾年了,改變了一個落後單位,創造了若干先進事蹟,可以見好就收,考慮往回走,調回省公司。此間豪宅雖好,不見得適宜久住,不如賣了,一家人搬回省城。沈達跟齊總關係好,只要他捨得離開,正式提出來,齊總一定會考慮。省公司目前也有幾個合適位置,都不錯。
“咱們老同學待一塊,多好。”蘇宗民說,“你老兄當年籌劃過。”
沈達笑,問蘇宗民這是幹嗎?吹口哨騙小孩撒尿?當初把李珍母女騙下來是誰?怎麼現在又來往回騙?
蘇宗民說見好就收最難,沈達一向心大,這種時候聽不進勸告。但是他得說,聽不聽是沈達自己的事。
很難得,那晚蘇宗民主動提起自己的父親。他說老爸去世多年了,他始終忘不了。他父親是農村出來的,骨子裡重男輕女,對家中長子、唯一男孩特別寵愛,他從小被父親帶在身邊。在他的感覺裡父親很了不起,大權在握,前呼後擁,說一不二。父親的官越當越大,他感受到的風光也是日益增長。哪想會有一天,父親突然從高樓下墜,當場摔個血肉模糊,魂飛魄散。他也一樣,就在那會兒整個崩潰,碎成了一堆。
“出事前他最放不下的還是我。”蘇宗民說,“媽的我當時一點意識都沒有。”
沈達說:“你那時多大?高二。懂什麼。”
蘇宗民說:“咱們現在多大?沈局長蘇主任,咱們不該不懂。”
沈達搖頭:“怎麼又繞過來了?這都什麼年代了?別總那套,杞人憂天。我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我不是你老爸。”
蘇宗民還勸。他說一個人再強,不可能一直一手遮天。上層關係再好,總有變化的一天。滿月之後它就要走虧。自己做的事,到頭來都要自己面對。
沈達評價道:“挺好。講得不錯。”
語氣不屑,他根本不當回事。
蘇宗民提起了李勇坤。蘇宗民說沒脾氣並非脾氣沒了,只是忍着罷了。當年在連山水電廠工作時,他跟李勇坤打過交道,知道該同志不是無緣無故生出那麼多壞脾氣,人家有些來歷。蘇宗民也知道沈達爲什麼非把李勇坤的壞脾氣收拾掉不可,因此感到擔心。他還想勸告沈達:不要把既往恩恩怨怨也當成一種遺傳,耿耿於懷。
沈達說:“謝謝,我記得,以前你教導過。”
他還是不聽。
蘇宗民告辭。出門前他建議沈達多關心家人,晚上早點回家,不要總是喝酒唱歌,在哪兒**,特別不要常去茶樓,那種地方不只有茶。
沈達立即變色:“你他媽說什麼鬼話。”
蘇宗民也罵:“你他媽一清二楚。”
局辦公室主任陳子華把一份報紙放到沈達面前,一聲不響。
沈達看報紙,最後一版有一組照片,配以說明文字,其中右下角位置的一張照片題爲“垃圾成堆,無動於衷”,畫面是一個四周雜草的場地上堆着各種雜物,碎玻璃爛鐵皮,還有幾輛倒在地上的舊自行車。畫面角落有幾個人坐在一條歪歪斜斜的舊木沙上抽菸,影像比較模糊。
“這是誰?大毛?”沈達指着照片上的人影問。
“看起來像。”陳子華說。
沈達哈哈:“小子上報紙了,可惜沒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