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恩和終生難忘的那一天,是A城燦爛末夏的黃昏,悠揚的西洋音樂在咖啡廳肆意流轉,拉小提琴的女孩年紀不大,卻從容得讓人自慚形穢。 闊別多年的藍威終於不只出現在電腦視頻屏幕和電話QQ上,而是安靜的坐在席恩和對面,復古的檀木桌椅在高格調的櫥窗裡散發着致命的誘惑,這種誘惑來自於夏天海水的味道,還有對回憶始終放不下的固執。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看見過真人才知道,我這麼多年拋棄你帶走的那個女孩多麼平凡。” 藍威舉起咖啡杯子,和席恩和碰了一下,微笑的脣角掛着似有似無的魅惑氣息,他從毛頭小子變成了頂級熟男,席恩和最容易淪陷無法抗拒的那類。 “你現在幡然醒悟了?” “晚了麼?” 藍威接的特別快,甚至沒有給席恩和想象思考的空間,她愣住,低下頭,看着自己手腕上帶着的水晶鏈子,“在我不確定你因爲什麼回來,我也不知道早晚。” “你還在怪我,對吧。” 藍威的語氣黯淡下來,他望着窗外,側臉輪廓特別像何以軒,所以席恩和在最初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光裡,每到深夜彼此安然熟睡時,她都會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想着到底自己愛的是何以軒還是藍威,他是否只是歲月太殘忍而上天可憐自己的替身。 ——我愛過的男人,有着世界上,把所有人迷倒在時光深處的側臉。 蘇錦年說,一旦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即便相同的人牽着相同的手,可是掌心的指紋,還是否依然如初,那來時的路,還是否坑坑窪窪。 被婚姻背叛的女人,都有一種在時光裡綻放釋然的勇氣和姿態,她或許對自己已然迷茫,對未來仍舊無光,但是對別人的愛恨,總是清晰,局外人有魄力決斷一份看似天長地久但卻脆弱的感情,正如蘇錦年那樣說,我的錦繡流年完全屬於一個男人,卻還是留不住他。 那麼席恩和,你到現在還放不下。 “我在深圳這幾年,過得不如意,工作走馬觀燈的換,拖着行禮在街上找房子,在我最失意落魄的時候,我想到的只是A城的大排檔和陪我無數次在黃昏裡行走吹風的席恩和。” 藍威的這番話帶着深情告白的意味,這是席恩和最怕的,她放不下回憶,正如蘇錦年永遠放不下何以軒,她握着拳頭,緊緊的挺着身體,唯一的堅持在體內像被扎破的氣球一樣,一點點泄出來。 “恩和,這幾年,你過得好麼,像我一樣,也偶爾想起過去麼?” ——偶爾想起過去,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如果有一道傷疤在最明顯的地方,你一定會用絲
巾遮蓋住,怕別人看到,如果在一段感情裡遍體鱗傷,拿什麼逞強,我若偶爾想起,如同暴露在空氣裡,讓自己嘲笑。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一個穿着藍色裙子的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藍威的後面,藍威回頭,他的臉在席恩和看不到的角度皺在一起,好像是做錯了什麼事被當面拆穿一樣,席恩和也擡起頭,看着那個女孩的臉,和多年前藍威毫不猶豫拋棄自己離開的那個女孩,不是一個人。 女孩也定定的看着席恩和,眼中帶着怒火和敵意,她從背後擡起手,舉在半空,微微傾斜下來,席恩和感到眼前朦朧一片,接着冰涼的溼潤從頭頂蔓延下來,淌在臉上,濃烈的酒精味道混合着清新淡雅的橘子香味兒,席恩和睜開眼,睫毛上水滴晶瑩,她的眼中是女孩傲然的笑意,還有藍威驚訝的表情。 “你幹什麼啊!” 藍威站起身,狠狠的推了女孩一把,她猛地擡起手,卻被藍威眼疾手快的固定住,“不要胡鬧了,回去!” “我懷着你的孩子,你揹着我跑來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在外面鬼混!顧北,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顧北……顧北! 席恩和不可置信的看着藍威,她覺得女孩的話就像是一個天大的諷刺,把她澆得冰涼刺骨,這麼多年固執記憶,這麼長的歲月念念不忘,竟然是一個從一開始就沒有對自己說過實話甚至連真實名字都隱藏的男人! 席恩和狼狽的跑出咖啡廳,仰面任憑黃昏的夕陽照在臉上,卻怎麼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酒還在臉上肆意的躺着,從咖啡廳裡追出來的服務生遞給她一張紙巾,她恍惚中還以爲是藍威,不,顧北。她怒罵着,服務生被那污穢的言語說得臉紅了一下,仍舊竭力鎮定着,“小姐,你沒事吧。” 席恩和蹲下來,緊緊靠着牆角的一側,這裡即使顧北和那個女人走出來也不會看到她,隱蔽得如同和全世界都隔絕。 我沒事吧。 席恩和,你說過你無堅不摧、百毒不侵,那麼現在呢,你哭什麼,哦對了,是拿酒,被當成小三兒經受的比辱罵還殘忍的酒。 服務生沒有急着離開,他遞過去的紙席恩和沒有接過來,他看着那麼漂亮的女人卻這麼狼狽的一張臉,忽然動了惻隱之心,就像剛纔在咖啡廳的櫃檯,目睹了這一切時心裡隱約的疼,A城沒有溫情,即使在夕陽溫柔的黃昏。 席恩和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回的家,寂寞的空氣,冰冷的地板,空調開到最低,窗紗在風中耀武揚威。 都他媽的和我作對是不是。 席恩和哭喊着把茶几上的杯盞掀起來摔在地上,叮叮咣咣的響聲
鑽進耳朵裡,撕裂般的狼藉。 ——顧北,你瞞得真好,我他媽以爲你就是藍威,你說你喜歡伏特加,喜歡和像烈酒一樣的女孩交往,原來都是假的,你愛的是潑婦一樣的女孩,她配叫烈酒麼。 席恩和趴在牀上,直到苦累了昏昏欲睡過去,凌晨三點的時鐘在牆上寂寞的轉着,白色錦被一半沉在地板上,一半包裹住了席恩和的身子,她的眼睛還在閃動,伴隨着忽然響起來的電話鈴聲,以及席恩和幾乎用盡所有力氣喊出來的一句“喂”,橘黃色暖暈籠罩着整個房間,沒有刺目的白光讓脆弱無所遁形,沒有溫和的紅光把心都捂碎。 “恩和,對不起這麼晚纔給你打電話解釋,我剛剛解決完和她的問題。” 席恩和的睏意被徹底驅散了,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雖然渾厚卻怎麼聽都奸詐的聲音讓她只想嘔吐,“跟我有什麼關係,顧北,你還沒騙夠麼?” 電話那邊陷入了沉默,一分一秒的流逝,誰都沒有說過,席恩和抹了一把眼淚,她恨自己這麼不爭氣,不就是被騙了青春麼,還好她從沒一腔情願的追隨他天涯海角,不然現在,她也許都做不到像蘇錦年那樣灑脫。 “我不是故意的,恩和,你原諒我。” ——好的我原諒你,顧先生,永別。 席恩和固守着最後的一絲勇氣把話說得完美灑脫,她掛斷電話,柔軟的絲絨涼被蹭在臉上,把灼熱滾燙的眼淚都融化湮沒。 1998年,我愛上了何以軒,他不同於那些男孩,世俗而野蠻,他溫柔善良,像一縷春風,把世間多有冰山都融化,我抵抗不住,於是淪陷,幸好我把慾望藏起來,於是我沒有葬身在矇蔽了雙眼的愛恨裡,還留住了蘇錦年。 1999年,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天,A城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我趴在陽臺上就能看見堆好的雪人在朝我笑,我說17歲你好,雨季少年,單車街道。 2002年,還是冬天,A城下了五十八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雪,積到腳踝,寸步難行。 藍威,那時你是藍威,你騎着摩托車,放着風靡亞洲的冬季戀歌主題曲,你好像男主角一樣,停在我身旁,溫暖了我失去一切的寒冬。 顧北,今年的夏天,你是顧北,我忽然覺得,夏季竟然比冬季,冷得還讓人痛徹心扉。 ——若我承受不住,放逐天際可好,歲月只要不會停止,我的腳步都在。 ——赤道上開出了最美的白蓮,奪目之際,沒人知道它堅韌着滾燙的燃燒。北極雪都融化,成了南國小鎮,河流的深處,葬身魚腹,是撈不起來的回憶。 ——席恩和,忘了過去,重新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