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暖被白振軒的喊聲驚醒。綠蘿已經掌燈,拿了披風給她披上,主僕二人急忙去找白振軒。
這還是白振軒自出事以來,第一次如此大聲地開腔。
不知他喚秦艽、鬆塔所爲何事。
白振軒不在屋內,屋內只有半明不滅的琉璃燈,琴上一根絃斷了,整個屋子空空如也。白雲暖心裡一悸,不知白振軒出了什麼事。攜着綠蘿急急向屋外走去,卻見真娘打着燈籠也走到門口。
“小姐,你也起來了?”
“嗯,出了什麼事嗎?哥哥人呢?”
“好像有人落水了,少爺去救人,秦艽和鬆塔也去幫忙了。”
於是三人又打着燈籠穿過桃花林,找白振軒等人去。
春末,夜還有些乍暖還寒。真娘不時拉拉白雲暖身上的披風裹緊她,白雲暖回眸給了她一個笑容。真娘也回給她一個笑容。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從桃林裡出來,但見湖水旁,秦艽、鬆塔和白振軒正合力將一個女子從湖水裡拉上來,四人身上都溼透了。
白雲暖趕緊和真娘、綠蘿一起走了過去。
燈籠往那落水女子臉上一照,衆人齊齊愣住:竟是王麗楓!
王麗楓已昏迷,身上衣裳溼透。
真娘最先回神,嚷道:“秦艽,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救人!綠蘿,趕緊隨我回屋燒熱水去!鬆塔,回屋給少爺拿乾衣裳,小心少爺着涼!”
秦艽秦艽顧不得避嫌,畢竟救人要緊,立即摁壓王麗楓胸口,王麗楓吐出了幾口水。白雲暖看得心驚肉跳的,忙道:“水吐出來了就好,趕緊將人抱回屋裡去。”
秦艽抱起王麗楓疾步進了桃花林。
白雲暖追了幾步。驚覺白振軒沒有跟上來,她回過頭去。但見月光下,白振軒一個人溼漉漉地站立着,呆愣愣的。
“哥哥,你怎麼了?”白雲暖去拉白振軒。
白振軒這才隨她一起入了桃花林,回了桃花塢。
※
王麗楓被安置在了白雲暖房裡,真娘解下她的溼衣,又拿了白雲暖的衣服給她換上,將她置於絮被之內。並讓綠蘿灌了幾個熱水袋放在被內偎貼,王麗楓得了暖氣,臨近天明漸漸甦醒過來。
醒來時見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屋子內,屋內一應擺設簡陋但大方,她支撐起身子下地,卻發現自己身上穿着別人的衣裳。
自己這是已經死了,還是被人救了?
王麗楓正捧着頭思索,房門“吱呀”一聲開了,白雲暖出現在門口。白雲暖還在孝中,一襲素裳。弱不禁風的模樣。晨曦中,比分別之時更出落得驚鴻如仙。
王麗楓吃驚不已,自己這是在何處?白雲暖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白雲暖見王麗楓醒來。已經喜出望外,她向外喊了真娘和綠蘿道:“真娘,綠蘿,長嫂醒了,你們快拿熬好的米粥來!”說着,又疾步走到王麗楓身前,手足無措地看着王麗楓,只能堆滿一臉笑意道:“長嫂,你醒了?”
聽到“長嫂”二字。王麗楓有些難堪。自己竟沒死麼?自己是在京郊投湖的,白雲暖也來京城了麼?不然何以能從湖水中救她起來。
萬千疑惑卻只是化作一句問話:“我怎麼在這裡?”
白雲暖解釋道:“長嫂。你昨夜失足落水,是哥哥將你從水中救起的。”
王麗楓愣住。面上更加難堪,歪了身子,道:“你哥哥救的我?你們怎麼也在京城?”
白雲暖嘆氣,“說來話長。等長嫂養好身子,阿暖慢慢與你說道。”
王麗楓起身向白雲暖福了福身子,“我已得了你哥哥的休書,是白家棄婦,當不得你‘長嫂’的稱呼。救命之恩,來日再報,就此別過。”王麗楓說着便急急向外走去。
剛走了幾步,便感覺頭腦一昏,腳也立時癱軟了一下。
白雲暖趕緊扶住她,道:“長嫂,哦,不,麗楓姐姐,你暫時還走不得,將身子養好些,要去要留再做打算吧!”
綠蘿端了托盤的粥湯進來,甜甜喚道:“少夫人醒了?太好了,小姐和少爺擔心了一夜呢!”
白雲暖將王麗楓重新拉回牀上躺着,端了粥湯,要親自喂王麗楓。綠蘿道:“小姐,少夫人這裡奴婢來伺候吧,你還是去看看少爺,鬆塔說少爺貌似着涼了,這會子有點發熱呢!”
白雲暖聞言,忙出了房門去看白振軒。而王麗楓聞言心裡五味雜陳,卻又自覺沒有資格去看視。
※
白雲暖到了白振軒房內,見鬆塔和真娘伺候在白振軒牀前,白振軒躺在牀上,真娘和鬆塔將一件件厚衣裳往他被子上疊加。
“哥哥怎樣了?”
真娘見白雲暖來了,忙回話道:“昨夜給他熬的薑湯他不願意喝,適才便說有些發寒,手腳冰涼不說,身子還打顫,直叫冷。”
真娘說話的當會兒,白振軒又在被子裡打了幾個噴嚏,真娘忙用帕子隔開白雲暖,道:“小姐,你還是躲着先,免得讓少爺將寒氣過給你了。”
白雲暖道:“哪就那麼嬌氣了?鬆塔,你還是趕緊進一趟城,去編修府告知溫大哥和蘋姐姐,讓他們給哥哥尋個好郎中來看一看。”
鬆塔忙應聲出去。
白振軒兩頰通紅,耳根子也紅通通的,真個是發燒了。他只覺腦袋暈乎乎的,但還是向白雲暖打聽王麗楓的情況,不敢直呼其名,只是道:“她怎樣了?”
“誰?”白雲暖一時腦袋轉不過彎兒來。
白振軒急道:“就是……王麗楓。”白振軒一着急,又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好了好了,你還是操心你自己吧!麗楓姐姐已經甦醒了,綠蘿正喂她喝粥湯,應是無礙的,倒是你。自己身子骨弱,這天兒又還沒熱起來,你就冒然下水……”白雲暖言語中是責備含着心疼。
白振軒虛弱道:“當時情況緊急。鬆塔和秦艽又在睡覺,我也是救人心切。”白振軒說着便咳嗽起來。
白雲暖急道:“你還是趕緊歇着別解釋了。”
白振軒這才送了一口氣。躺回牀上,頭一沾着枕頭,人立即昏昏沉沉起來。
白雲暖不由蹙了眉頭,愁上心頭。
※
天色大亮的時候,溫鹿鳴、白蘋並着安宇夢請了郎中,乘坐馬車到了桃花塢。
郎中給白振軒和王麗楓都診脈開方,鬆塔去抓藥,綠蘿開始熬煎。自不在話下。
忙乎了半日,讓二人都服了藥,大家才齊聚到室外說話。
桃花塢有一塊用竹子扎出的平臺,比桃花林略高一些,衆人齊聚此處,沐浴春陽,觀賞桃花,順帶聊天,倒也愜意。
白雲暖先是責備了安宇夢爲何今科落第,明明是新科狀元的種子選手。結果卻令人大跌眼鏡,安宇夢不肯言明真相,只是說:“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勝敗乃兵家常事。”
白雲暖嗔怪道:“只是你這一失足便又錯過三年,況你和七尾的婚事會不會因此泡湯啊!七尾可是眼巴巴等着皇帝賜婚呢!”
安宇夢卻轉了話題道:“先別說我了,聊聊新科狀元楊沐飛吧!”
白雲暖愣住:“你說什麼,沐飛表哥中了頭名狀元?”
溫鹿鳴點頭,凝重道:“沐飛不僅中了新課狀元,還被吏部劉尚書招爲東牀了。不日便要完婚,從昨晚到今晨,這個消息已經傳遍整個京城了。”
白雲暖的心裡重重絞了一下。她立即明白王麗楓爲何落水了,不是失足。是自裁。
白雲暖沉痛道:“沐飛表哥怎麼可以這樣?”
“所以,其實王麗楓的落水是因爲受了這個打擊吧?”白蘋小心翼翼地推理。一切不言而喻。
屋內牀上的王麗楓並沒有睡去。她聽着窗外飄滿桃花香氣的春風裡衆人的議論聲,唯有默默的淚水傷心欲絕地從眼角滑落。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她算是領教到了,此時此刻她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再也不要見人。她甚至不敢閉眼,一閉眼,楊沐飛的音容笑貌便跳脫出來,曾經的山盟海誓此刻憶起都是諷刺。她就那麼無望地睜着大大的眼睛,腦子裡心裡亂成一片。
※
尚書府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
楊沐飛坐在屋內苦惱不已,他仍然沒法從自己的良心不安中解脫出來。他的面前擺着一盤新郎喜服,新郎倌帽上宮花鮮紅,耀眼醒目,對他而言卻是莫大的諷刺。這幾日,他參加了皇帝主持的瓊林宴,在御街前打馬而行,好不威風,人人都知道他是吏部尚書的準女婿,各種恭維奉承話不絕於耳,但他內心卻始終悶悶不樂。
這幾日,他也見過了尚書大人那個神秘的千金小姐,雖沒有十分姿色,卻也生得端整清麗,舉手投足大家風範,配他確實也綽綽有餘。但他一心惦念王麗楓,很是神不守舍。奈何尚書府專門派人跟着他,令他無法脫身去打探王麗楓消息,不知她回了洛縣沒有,不知她是否會想不開尋短見。種種煩惱鬱結於胸,令他哪有心情去試這套新郎喜服?
就那麼枯坐着,一動不動。終於有下人來稟,說:“姑爺,外頭有人來拜訪,老爺讓您去見客。”
“不見!”又是那些個阿諛奉承的,來攀親帶故,楊沐飛覺得很是煩躁。
下人道:“姑爺,您的確不見那位小姐嗎?”
“回來,小姐敢是姓王?”楊沐飛騰地站起身,又激動又害怕。他希望是王麗楓,又害怕是王麗楓,希望見面,又害怕見面。
“不是,那位小姐自稱姓白,老爺說這位小姐是貴客,讓姑爺去前廳見客呢!”下人如實回稟。
楊沐飛暗忖:姓白,難道是表妹阿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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