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雁遲將陳韞玉抱上牀後就拎着包袱開門走了。水銀月將庭院照亮,掛在屋脊上方,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諾大的尚書府。
萬籟俱寂,更夫的梆子敲了幾下在小巷裡似有回聲,已是三更天,夜晚的應天府也不復白日喧鬧,這個龐然大物正安靜蟄伏,等待晨曦到來。他一路都走在月光的陰影中,這會正在出城的路上,突然傳來一陣整齊劃一又細微的腳步聲,且順着他的方向越來越近,他頓時翻身上牆,矮下身體靜止不動。
很快就有十來個訓練有素,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擦着矮牆跑過去,這些人腳步輕盈,手握長劍,一看就是內功深厚的老手。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這個方向,這個架勢,怎麼有些像是奔着尚書府去的,普通百姓家用得着這麼多高人麼?他輕手輕腳跳下去,抄了條隱蔽的小路繞到前頭,結果這羣人速度也不慢,竟和他同時到達,他猜的沒錯,再朝前直走兩個巷子就是尚書府了。
顧不上再查探什麼,凌雁遲運起輕功幾個跳躍間就回到房內,陳韞玉睡的很沉,身都沒翻一個,凌雁遲忙不迭在自己的包袱裡翻了兩下,才發現自己帶錯了包袱,這是陳韞玉的包袱,稀奇的是這裡頭竟有一身女兒家的衣裳。
他一拍腦門,計上心來,乾脆將陳韞玉的的外袍脫下,艱難的給他換上這身長裙,然後就在外側躺好。這羣人來勢洶洶,怕是已經猜到陳韞玉的身份了,總之不能讓陳韞玉暴露。
門窗乍破,鬧出一聲巨響,凌雁遲擡眼一看,外頭幾個守衛不知什麼時候竟被原地放倒了,就連巡邏的幾人都倒在走廊邊上,手中長刀都沒來得及拔丨出來,而現在守在門口的四人已經變成了這些歹徒……他心裡一驚,這些人是真不怕把事情鬧大,還是說他們原本就有恃無恐?
他將陳韞玉護在懷裡坐起來,看着紗帳前蒙面人冷然道:“你們是誰?來此意欲何爲?”
幾人看到帷帳下的紅豔豔的裙裾楞了下——怎麼是個女人?爲首那人瞪大眼直接砍破帷帳,提劍指着他兇狠道:“少廢話,勸你老老實實跟我們走,少受點皮肉之苦。”
凌雁遲拉起錦被將陳韞玉一掩,只微微拱出一個角給他透氣,也梗着脖子不客氣道:“我竟不知現在的歹徒還有這種興趣,專挑恩愛夫妻的臥房下手,莫不是諸位都有什麼隱疾不成?”他身上衣衫凌亂,胸前大片鎖骨一覽無遺,眼裡正燃着薄怒。
“哼!鬼話連篇,都三更天了,什麼夫妻這個點還在胡混!”這人竟是提劍直接朝着錦被砍去。
“鏘”一聲,帶着嗡嗡餘音,凌雁遲也拔劍了,雪白劍身在月光映襯下亮的刺眼,同時他的左手上還握着一截軟鞭,他揚劍攔下那人去勢,仰頭怒道:“難不成我什麼時候睡還要和你打招呼不成,你莫不是鼻子也有些問題,聞不到這屋裡的酒味麼?我夫妻二人賞花賞月飲美酒,入睡的晚些究竟哪裡不對了?”
這時後面竄出一人,揮劍將牀幔切碎,用劍鞘直接挑起錦被,一位身形高挑披散着頭髮的女子就出現在幾人面前,這人驚訝道:“老大,真是個女人!”
凌雁遲長劍直指六人,氣的胸口直抖:“欺人太甚,辱妻之仇不共戴天,今天就來看看到底是你們的劍厲害,還是我的鞭子厲害!”不等話音落地他就動手了,右手蕩劍朝右,左手持鞭順左,一上一下,攻勢猛烈密不透風,幾個黑衣人完全近不了凌雁遲的身,他們也不笨,頓時呈山字型站立,靠近凌雁遲的是三人,後面又立兩人,最後一人收尾。
對於凌雁遲來說,除他身後之人,所有人都是敵人,而對他們來說,打鬥間還要顧及同夥間的傷亡,場地逼仄,難免束手束腳,現在前三人攻擊完一波後迅速朝左右撤退,後面兩位直接無縫跟上,再是一人,這樣攻擊起來直接能把一般人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可凌雁遲不是普通人,頓時看穿幾人計劃,哼了聲,“雕蟲小技。”
他一個旋身,長劍猛朝着一人胸口刺去,危險來臨,這人想也不想就朝一旁閃去,正好被趕來的鞭尾一勾,想不到那劍招竟是一個虛招,就見凌雁遲嘴角一勾,捆着這人直接轉了個圈擋在自己胸前。誰知這位被捆的仁兄心有不甘,竟是仰頭撞了凌雁遲一下,他較凌雁遲矮,後腦勺直接撞上他下巴,生疼。
他握着鞭子一絞,不耐道:“老實點。”這位仁兄悶哼一聲不說話了。
六人只剩五人,幾人眉頭緊鎖,似是格外忌憚傷到此人,他索性將長劍一揮,架上這人脖子說:“諸位且先等等,我能問一句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麼?先說清楚,別耍花招,我這劍可從未失手過……”
“拿人錢財替人消丨災,你若是要殺……要殺就殺吧!”爲首這人把心一橫,看樣子是豁出去了,也不在乎手下死活。
凌雁遲也不慌,緩下聲說道:“我夫婦二人是尚書府的客人,昨日纔到,不知道哪裡招惹了幾位身後的金主,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其實幾人打進來時就發現有些不對了,說是陳韞玉帶着他買來的小倌住在這,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男的和世子畫像一點不像,牀上那位還是個女人,難道情報有誤?
看幾人神色遲疑,凌雁遲趁熱打鐵道:“我覺得你們約莫是找錯人了,不管你們有何恩怨,都與我二人無關,我們只圖一個平安。天就要亮了,諸位還是早做打算的好。”他果斷將身前的人一推放了他。
猶豫半晌幾人對視一眼,爲首的打了個後退的手勢,結果牀上陳韞玉卻突然說話了,一句朦朦朧朧的“別走”……
凌雁遲的心猛的一跳,只注意到身後拔劍聲嘯亮,情急之下便彎腰堵住陳韞玉不老實的嘴,閉着眼心煩意亂的吻起來,他豎耳聽着周圍動靜,可手還在人肩上安撫輕拍……
握劍幾人臉色凝重,猶豫不決,那女人聲音有些粗沒錯,可這倆吻的難捨難分怎麼也不像作假,天確實快亮了,幾人耽擱不起,最後還是撤了。
總算恢復安寧。
他這才拍着胸口把人放開,這才發現陳韞玉竟是睜着眼的,從來沒紅過臉的凌雁遲刷一下,臉色暴紅,想着剛纔柔軟的觸感,抓着頭語無倫次解釋道:“我……我……剛纔,剛纔有人來抓你,我真不是故意的!”
陳韞玉就跟聽不到似的,直愣愣的看着眼前這張翕動的脣,凌雁遲的脣上還泛着水光,下脣中間的凹陷顯的越發誘人,陳韞玉舔了舔嘴,慢慢伸出手捧住他的臉,在他下巴處摸了摸,凌雁遲的臉變的很熱,就像有團火在他下頜骨處燃燒,他看着陳韞玉的眼睛……
突然陳韞玉又湊近了些,兩人近在咫尺,凌雁遲不敢動,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梨花釀的味道,酒是他選的,梨花釀,春天喝才應景。他的心跳很快,看着看着,他發現陳韞玉並沒有別的動作,僅僅歪着頭神色疑惑,用食指順着他嘴脣的輪廓描了一圈,歪頭眨眨眼後就趴在他身上不動了。
這還醉着吶~
凌雁遲輕笑一聲,沒由來鬆了口氣,近乎劫後餘生,他不清楚這種複雜的情緒從何而來,可他發現自己最後竟覺得有些可惜,陳韞玉沒有親上來……
第二天一大早尚書大人就被陳韞玉請到了東廂,他正揉着腦袋剛聽凌雁遲講昨晚的來龍去脈,這人隱去了自己揹着包袱就跑的那一段,只說晚上月色好,出去溜了個彎,陳韞玉頭疼的厲害也忘了他說要走的事,他一貫心思機巧,瞬間就猜到夜晚那些人可能是湯顯派來的。
懶得再裝腔作勢,老尚書一個禮還沒行完他就直接道:“我知道將軍山上有東西,尚書大人不用和我裝糊塗,我來此也只是猜測,怕大人魚肉百姓,可現在湯顯都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了,我想我們可以暫時合作一下,您看怎麼樣?”他看着面容驚愕的老尚書,又丟出兩個字,“太子。”
老尚書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世子是何時知道的?”
“你別管我什麼時候知道的,應天府的兵部還是有幾分實權的,招幾個兵不在話下,但是他們天天搶老百姓銀錢這個就說不過去了。大人知道怎麼做了吧?”
“……世子放心。”
“再說昨晚那夥的事,湯顯定是查到我在大人府上,想抓了我告您一個勾結藩王的罪名,所以,現在這應天府我是呆不了了,我得回去,這夥人一擊不成肯定還有後招,我擔心他們會派人去遼東,若是我不在,他們照樣能整我,還能整我爹。我在青樓贖的翠煙姑娘正在城北一家尋常人家住着,煩請大人派人將她接來,和我這位朋友扮做夫妻,就說是大人遠親,這樣昨夜的風波也能平息。還有,麻煩大人給我備一匹快馬。”
王勉很快召來一人將此事交代下去。
他將事情安排的特別妥當,可還是覺得忘了件事,揉着眉心道:“京城可是出了什麼事了?”不然二皇子黨不會無緣無故派人來應天府找茬。
“實不相瞞,早前立春祭天,京城禮部在擬參加祭天的文武百官名單時漏掉了一個人,原本此事無關緊要,隨後加上就行,可這本少個名字的名單落到了李密之手中,隨後被督察院以藐視天恩,玩忽職守爲由參了一本,這下禮部侍郎周文博就被下派到江西去了,而新來的禮部侍郎劉俊正是那李密之的門生。”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太子在朝中的人被二皇子的人給擠走了?”
王勉沉痛點頭。
陳韞玉也不多說,他向來討厭朝中這些爾虞我詐,只道:“大人且保重,我這一走起碼麻煩還找不上大人。”
凌雁遲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只坐在桌邊拿手撐頭,呆滯的盯着陳韞玉的嘴。
梨花釀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