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陳韞玉準備用付雲翊的命去和夏帝談判, 可他現在不想了。
他現在就想將大夏皇宮夷爲平地。
打道回府的計劃擱淺,陳韞玉帶兵一路向北,乘勝追擊, 直到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白茫茫的一片, 萬物蟄伏, 銀裝素裹, 陳軍被迫暫時休整,而他站在營外突然很想凌雁遲——已經兩個月了,說好今年要一起看雪的, 他食言了。
他幾乎就想下令回宮,想像鳥一樣生出翅膀飛到那人身旁, 想和他煮酒看雪, 於御花園切磋武藝……可他不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不能給大夏一點翻身的機會, 所以這把火,只能他來點,這是付之一炬的火。
這些天過去,哪怕王衛、餘遠等人再遲鈍也知曉了陳韞玉和凌雁遲的關係,只因這位新帝不發火不看戰圖時就在寫信畫畫, 畫都還都是同一人。起初幾人還有些詫異, 也說不清該替誰惋惜, 可漸漸的他們就被陳韞玉身上的一種氣質所打動——一種堅韌如磐石一樣的氣質。
軍營向來嘈雜混亂, 可陳韞玉卻從不會說他們什麼, 寫信畫畫時彷彿自成一片天地,誰也擾不了他, 自古帝王多薄倖,深情至此,那怕性別錯了他們也能理解了。
有人安靜,那熱鬧的人就愈發顯眼了,這天王衛和餘遠二人正在帳外用磨刀石捯飭各自兵器,王衛動作快,率先收刀,見餘遠還未完,便擠了擠他,小聲說道:“你說我們凌將軍他是自願的麼?”
餘遠被他擠東倒西歪,差點劃到手,頓時扔掉刀嚷道:“你給我閃開!我怎麼曉得他是不是自願的,你別老瞎擠我,回頭萬一劃到手又得輸給你了!”
他這嗓子實在有些大,王衛連忙捂着他的嘴將人扯到一邊道:“輸個屁,先聽我說,我實在憋不住了!聽完讓你贏一個月!”
餘遠甩開他就要走:“是男人就來真的,誰稀罕你讓!”
王衛又給人拉回去了,忙倒:“真是關於你凌兄弟的,你可得給我出出主意!”
“凌兄弟怎麼了,他不是在皇宮裡待的好好的麼?”餘遠扭頭一臉狐疑。
王衛拉着人走遠小聲道:“我是跟着凌將軍出生入死過的,他和你們皇上的感情吧,我不好多說什麼,可就是有些擔心他受委屈!”
餘遠看了眼主帳的方向果斷道:“我覺得是你杞人憂天了,我們皇上對凌兄弟肯定是真心的,你是不知道,從前他還是世子時,每次一來軍營我們就會打趣他,說他是凌將軍相好的,他也不生氣,脾氣秉性這麼好,又怎麼會有假?”
“可若是凌將軍只是礙於你們皇上面子不好拒絕並不是真的喜歡皇上呢?這不是逼良爲娼麼!若是你見過凌將軍在戰場上的聰慧膽識,你就沒辦法不敬佩他,可對於他,我是擔心多餘敬佩的……你知道麼,我曾揹着他,跋山涉水,就差那麼一點,他就死了……”
餘遠頓時驚詫道:“竟有此事?我就說初次見他時他瘦的厲害,臉色也不好。”
王衛低頭薅着雪地裡的枯草,難得露出幾分愁容,低聲道:“那段時間我們一衆士兵護着他在山上養傷,他昏迷了有大半個月,後來雖醒了,可一直吃不下東西,吃了就吐,起初他會逼着自己吃,最後實在吃不消,他也就放棄了……和你講,凌將軍這人最饞雞了,只看到雞就能用眼睛給它把毛拔了……還有件事可能到死李斯也不知道,啊……說起來你也不認識李斯,就是個很頑固的人,算了,死人我就不說了……”
“哎呀你快說吧,我都快急死了!”
“至那次大病起,凌將軍似乎就感覺不到疼了,有次我們偷着烤雞吃,我用匕首在雞身上劃了幾道口子,想着熟的快,匕首忘了回鞘,那會他精神已經恢復的不錯,還會罵我,那一套下來可溜了,可吃着吃着他就問我,是不是把手割傷了,說是聞到了血腥味,我也詫異,我不傻啊,能不知道疼麼,最後是跟着他回去時發現他腳踝被劃傷了,一走連帶着一路都是血……我當時就問他是怎麼回事,他當時的表情我現在都還記得,十分茫然,說他也不曉得,然後就滿不在乎笑了,還讓我不要告訴李斯……”
餘遠果然也緊張起來,說道:“那你說凌將軍他是病了麼?治不治的好啊?他這麼好,可不能被病耽誤啊!”
王衛抓了抓頭糾結道:“是吧,嗨,我是個大男人,都覺得他溫柔的有些過分了,不是那種很明顯的溫柔,我也形容不出來,非要說的話,大概就像三月裡的春風,自然……就……你說這麼個人,我能不擔心麼?”
“哎呀現在不是誇他的時候!現在是說這個事!我們要不要稟報給皇上?宮裡太醫多,指不定能治好呢!”餘遠提議道。
王衛搖了搖頭,說:“不妥……我這條命吧,也是撿回來的,這幾個月見慣了宮裡的腌臢事,這權貴的心都是飄着的,今日在這,明日在那,誰又知道這裡頭孰真孰假,萬一你們皇帝覺得凌將軍麻煩突然就變心了呢……”
餘遠有些遲疑,“不能吧,我們皇上一日一幅畫,我可再沒見過比他更深情的人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初次見凌將軍我還覺得他怪好看呢,誰又知道各人的人皮下有裝了身什麼內裡……”
餘遠涼涼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道:“你別說,你這麼一說我看誰都像壞人!”
王衛仰頭笑了,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放心吧,兄弟,我王衛會罩着你的!此事還是容我在想想別的辦法吧……”
他說完就走了,待餘遠磨完刀回去時卻在身後不遠處發現了面色晦暗的陳韞玉,他剛被灌輸了一腦袋的愛恨情仇陰謀詭計,這一來嚇的魂都沒了,都忘記下跪行禮了:“皇……皇上……您怎麼在這呀!”
“沒事,朕就隨便走走……”
“哦……好……那皇上您慢慢走……”
陳韞玉微微點頭就越過他,不知道爲什麼,餘遠總覺得這的背影有些寂寞,忍不住又多嘴道:“皇上,我……我是信你的……也相信凌兄弟,他說起你時,笑的不一樣……”
陳韞玉的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說話,下一刻還是走了。
他無法形容自己聽到這一切時的心情,什麼叫沒有痛覺了?正常人七情六慾,五感天生,沒有痛覺是什麼樣的他想象不出來,大概就像是吃飯少了鹽味,是一種日積月累的無奈,等到情緒積攢多了,這種無奈就會像一把刀,生出一股憤懣,刀尖對着自己。
他已經知曉這人在會過自己後就遭人暗算,還險些喪命,既是這樣,那他定是在這之後就失去痛覺了,說起來……這罪魁禍首還是自己。
一種既心疼又虧欠的心理折磨着他,從前他曾想過,要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送予他,要讓他無憂無慮自在生活,可現在他不敢想了,他連基本的瞭解都做不到,又能送他什麼,送大陳皇宮這麼一座空蕩蕩的牢籠麼?望着氤氳湖面,他有些茫然……
披着一身狐裘,他行到河邊,他覺得心頭燙的厲害,忍不住將手放在結了層薄冰的河水上,雪下的不大,落到冰面上很快就消失無蹤,他卻不覺得冷,只想這雪下的再大一點。
“韞玉……”
隱隱約約陳韞玉聽到凌雁遲在叫他,微微一哂,這都出現幻聽了。
“韞玉……你在這裡做什麼,不冷麼?”
這次沒聽錯,真的是他。
陳韞玉猛然起身,下一刻就被人圈在懷裡,只聽這人說道:“你這皇帝太不像話啦,一跑就是兩個多月,登基大典都給錯過啦,我在宮裡好不容易給你張羅妥當,索性也出來了,來,給你暖暖手。”
“滴答,滴答……”是水珠砸在他手上的聲音,帶着微微餘熱。
停了會,凌雁遲纔將他轉過來,抵着他的額頭道:“怎麼了這是,太想我也不至於要哭吧,都當皇帝的人,怎麼比寧之還像個哭包——”
沒讓他說完,陳韞玉就咬上他的脣,不管不顧的親上去,他的脣有些涼,可抵不上陳韞玉內心火熱,他抱的很緊,凌雁遲幾乎被他折斷骨頭,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肩膀,推開他道:“瞧瞧你這個人,現在摟我死緊,回頭腰身青了心疼的也是你。”
“你別說話,就抱抱我……”陳韞玉終於吭聲。
“嗯……”凌雁遲輕輕摟上他的腰,下巴還在他臉上磨蹭。
“對不起啊……這麼久沒見我,想壞了吧,我該早點忽悠那些人的,這樣就能早點來看你了。”
“什麼都是你的錯麼?”貼着他的肩膀,陳韞玉這話說的沒頭沒尾。
“什麼?”凌雁遲果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