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姜生,那叫《水邊的阿狄麗娜》。
一直以來,只有涼生對我這樣說過,他說,姜生,咱們回家吧!
小的時候,在魏家坪的草地上,每當煙筒開始冒起青煙,小孩子便被自己的家人喊回家裡吃飯,只剩下我同涼生。涼生這時,就會拉着我的小手,說,姜生,別玩兒泥巴了,咱們回家吧!
初中的時候,母親從鄰村一收破爛的老頭那裡,給我們買了一輛自行車。雖然車子很舊,但是,我和涼生卻高興了很久。每到放學,涼生就在我們教室門前等我,他見到我,就笑,說,走,姜生,咱們回家吧。這個時候,我就會跳上他的單車。車子總是吱吱嘎嘎地亂響,北小武從我們的身後飛車而來,他總是嘲笑我,哎呀,姜生,你好好減肥吧,看這輛可憐的車子,都快被你坐毀了。我在車上衝着他做鬼臉。涼生微笑,回頭,說,姜生,別聽他的,咱們回家!
而現在,我跟涼生已經很少說這樣的話,再也不會有兩個快樂的小孩,涼生牽着姜生的手,一起回家。
回家,家裡有涼生做的水煮麪,家裡還有一隻瘦瘦的小貓叫小咪。
想着想着,我的眼淚流得更歡暢了。程天佑一邊駕車一邊緊緊握着我的手,他的手真溫暖,溫暖得像一個家。其實,他是以爲我在爲剛纔經歷的事情流淚。他並不知道,我的所有眼淚都與一個叫涼生的男孩有關。只有這兩個字,才能完全刺痛我的神經。
車行了很久,在一羣別墅區減慢了速度。我擦擦眼淚,問程天佑,我說,程先生,我只聽金陵說過往深山老林裡販賣女孩的,沒見過往別墅區裡販賣的啊。
金陵?程天佑皺皺眉毛,說,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悉啊?他彷彿又一時想不起來,看看我,說,你命好唄,那姜生,如果將你販賣到這裡給我做媳婦好不好啊?
他這樣一說,我的臉立時紅了起來。程天佑笑,說,姜生,你還是別叫我程先生了,我會覺得自己好老啊,我不就比你大那麼幾歲嗎?你以後還是叫我天佑吧?
天知道我當時怎麼突然變得興奮起來,我竟然出口就是,我叫你佑佑吧?說完,就兀自大笑起來。程天佑也笑,他知道我在同他開玩笑。好像很少人這麼同他開玩笑,所以,他聽了這麼低劣的玩笑也肯笑得很開心。
車子七拐八拐,終於駛進一個院子裡。自動門敞開的那一瞬間,我看了看程天佑,我說,呃,這是你的家?
程天佑點點頭,很奇怪地看着我,眼神似乎是在詢問,有什麼不妥嗎?
我吐吐舌頭說,唉,有錢人。一直以來,在我眼中,北小武就是小公子哥了。如今上帝又塞給我一個更巨大的公子哥。我才發現自己與涼生的生活是多麼微渺。可是,我仍然覺得自己曾是那樣幸福。
那天夜裡,我第一次觸碰了琴鍵。
程天佑將我帶到三樓,距離陽臺很近的地方,綠色蔓藤爬滿了窗臺。淡綠色的透明窗簾在風中翻飛,夢境一樣。
一架白色的鋼琴坐落在陽臺邊,周圍只有鳥鳴聲,顯得格外安靜。
程天佑將我拉到鋼琴邊,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琴鍵,一串流淌如水的音符跳入我的耳朵中。他對着我微笑,說,姜生,伸出手來。
我看着他,就像一個夢遊者一樣,乖乖地
伸出手。他繞到我的身後,雙手溫柔地覆蓋在我的手上,輕輕地,帶着我,一個一個落在鍵盤上,音樂在我們兩人的指端放緩了節奏。他的呼吸聲纏繞在我的耳邊,與鋼琴聲、鳥鳴聲混成一體。
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覺自己成了公主。我輕輕地回頭,對着程天佑笑,眼中依稀有淚,我非常想告訴他,我真的很開心,因爲我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鋼琴的黑白鍵盤。
涼生,我的指尖終於替你觸碰到了鋼琴的黑白鍵盤。
很久之前,每次看到涼生在樂器行外的玻璃窗前對着鋼琴發呆,我總是想,如果我有錢,我第一件事情就是爲涼生買一架鋼琴。我總是覺得像涼生這種氣質的男孩,就應該坐在鋼琴邊,像王子一樣,演奏最優雅的旋律。嘴角微微上翹,將最美好的微笑在琴聲中綻放。
程天佑問我,姜生,好聽嗎?
我點點頭。
程天佑的手從我的手上挪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掌心出汗了。
程天佑問我,你知道,我們剛纔彈的曲子叫什麼嗎?
我點點頭,傻乎乎地說,叫鋼琴曲唄。
唉,想想,我當時的回答真夠煞風景的,好在程天佑的心臟有足夠的抗擊打能力,他還是面帶微笑地對着我,說,姜生,那叫《水邊的阿狄麗娜》。
那天夜裡,程天佑告訴我,他很小的時候,家教特別嚴,父親總是讓他跟弟弟兩人學這學那,他本來並沒有什麼鋼琴天賦,但是硬生生地被父親逼成了半個鋼琴神童。
那是程天佑第一次跟我講他的童年,他說起往事的時候,眼神特別深情,令人恍惚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