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憶沉默了一下,又道:“父親盼了那麼久的兒子,眼睜睜地看着沒了。再加上三姨娘平時很善於僞裝,讓父親覺得她很善良、很柔弱。在她的百般狡辯之下,父親便相信了她。哪怕是給我下毒一事,被三姨娘一引導,也以爲是母親想除掉三姨娘而行的苦肉計。你想想,母親聽得父親這話,是多麼的傷心難過?她對父親心灰意冷,和離又不能帶走孩子,只得忍恨留了下來。又想着如果兩位姨娘再生孩子,勢必容不下我,下毒之事定會再發生。於是想方設法地向一位鈴醫求了一副斷子藥,偷偷給父親吃了下去。”
“啊?”江凌輕呼一聲。
秦憶摟緊她:“後來,父親就再沒有孩子。爲了這個,父親一直冷落着母親。”
“給父親下藥的事,母親沒做得隱秘些嗎?”江凌問。
“當時是沒人知道的。直到兩位姨娘再沒有懷孕,父親找大夫看了,才知道了原因。這件事,即使沒有證據,但想一想,就知道是誰下的藥了。再怎麼耍心機,兩位姨娘在沒有孩子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給父親下這種藥的。剩下的,唯有烈性而護犢的母親。父親雖然沒有將母親休了,但兩人的關係一度冷到了極點。爲了此事,他對兩位姨娘也心生愧疚,越發縱容;而母親對父親死了心,從不主動關心父親,也懶得去跟兩位姨娘較勁。”
“可是,你是家裡的獨子,父、母親唯一的期望,他們怎麼同意你上戰場呢?”江凌最想不通的就是這件事。
“自我記事起,就感覺母親不開心。兩位姨娘跟父親的柔情蜜意是那麼的刺眼,她們在母親面前是那麼的張狂,這讓我很不高興。於是向家中老僕多番打聽,終於知道了這件事的始末。爲了能獲得功名,好帶着母親另外開府生活,我瞞着他們跟着另一位將軍的大軍上了戰場。母親發現時,差點急瘋了。父親知道我們那支大軍的任務艱險,心裡極不安,不過他還是安慰了母親。兩人因爲有了同樣的擔憂,關係開始和緩起來。等我受了傷,被人從戰場上擡着回來,父親知道我上戰場的原因,沉默了很久,找了個機會跟母親長談了一夜,便開始管束兩位姨娘,讓她們到母親面前立規矩,他跟母親也開始和睦起來。”
“那你後來又上了戰場?”
秦憶點點頭:“我喜歡行軍打仗。而且那一次我立了功,被升爲了陪戎副尉。父親身爲將軍,要號令千軍,自不能做出讓兒子臨陣退逃之事,所以也就沒逼我離開軍隊。爲了父親和我的前程,母親就算不願意,也沒辦法。”
沒想到,一直以爲相當恩愛的秦從毅夫婦,竟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江凌偎在秦憶懷裡,望着竹製的車簾,默默地出神。
“我雖是家中獨子,日子卻過得很不開心;而我的母親,更是如此。這一切,都是因爲父親納了妾。所以凌兒,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會納妾。我有了你,就夠了。”
江凌緊緊地回抱他:“我們一定要給我們的孩子一個幸福的家。”
蘭陵公主早已起了牀,正興致勃勃的在院子裡散步。相處日久,江凌就越喜歡蘭陵公主這性子,隨心隨性,便是經歷了許多苦難,仍保留了生活熱情。
秦憶和江凌給她請了安,蘭陵公主便吩咐擺飯。她急着想到新塘去見陸文遠夫婦和李青荷。江凌離家日久,這一回來竟然沒能第一時間見到李青荷和祖父祖母,自是十分牽掛;又記掛着她讓人種的稻穀和花卉藥材,忙忙地吃了飯,便叫人拿了東西,跟蘭陵公主及秦憶一起乘車到了大門處——秦從毅夫婦已在那裡等着了。
新塘從大路拐過去,路的兩旁,江凌叫人種下的樹都長出許多茂密的葉子,在夏末初秋的涼風中招展。秦憶叫人挖掘的大湖上,殘荷圍了沿岸的一圈,想來再過不久就可以挖蓮藕了。
馬車駛過石橋,陸文遠和陸夫人、李青荷及江濤領着一羣下人已恭候在那裡了。
“老臣陸文遠攜夫人,恭迎蘭陵公主。”陸文遠見蘭陵公主下了車,領着一衆人等跪了下去。
“陸伯父、陸伯母,快快請起。”蘭陵公主急上幾步,親手托住了陸文遠和陸夫人,看着兩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想起逝去了十幾年的那個人,蘭陵公主眼睛發澀。
“伯父、伯母身體一向安好?”拉着陸夫人的手,蘭陵公主拼命把眼淚逼了回去。
“好,好。有勞公主掛心。”面對蘭陵公主,陸文遠夫婦心情尤爲複雜。如果不是她,他們的兒子當初不會年紀輕輕便命喪黃泉。可反過來說,如果不是她的執着與深情,他們陸家也留不下江凌這一血脈。
四目相對,似有許多話要說,卻又什麼也說不出。蘭陵公主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便把目光投向了旁邊那個三十來歲容貌秀麗的婦人。
“奴婢李青荷,給主子請安。”李青荷也不顧地上是否乾淨,恭恭敬敬地給蘭陵公主磕了一個頭。
“青荷?”蘭陵公主一把將她扶了起來,美目裡全是感激,“你是青荷?”
“是,奴婢青荷,主子曾賜奴李姓。”李青荷垂着眼眸,但抖動的嘴脣卻泄露了她內心的激動。十幾年了,她肩負着重擔,生怕讓江凌受了委曲,生怕沒把她教養好,對不起蘭陵公主。而直到這時候,肩上的擔子纔算完全放了下來。她從懷裡摸出一塊玉佩,遞給蘭陵公主,“這是當年,奴婢從凌兒的襁褓裡拿出來的。”
蘭陵公主接過那塊玉佩,想起當年的事,似乎仍歷歷在目。那失去女兒、擔心女兒、思念女兒的錐心的痛,猶在心頭,眼淚不由一滴滴落了下來。她用手帕捂住嘴,哽咽道:“謝謝你,青荷。要不是你,我就看不到凌兒了。你把凌兒教養得很好。你……請受我一拜拜。”說完,盈盈福了一福。
這個禮把李青荷嚇了一跳,她急急側了身子避開來,滿臉脹紅,擺手道:“主子這樣,豈不折煞奴婢?”
“還自稱奴婢?從此之後,你是我的義妹,應該叫我姐姐。”蘭陵公主用手帕抹了一下眼睛,握住李青荷的手,笑道。
“母親,娘,你們就讓大家站在這裡看你們哭哭笑笑呢?”江凌適時上前,一邊胳膊摟着一個,搖着手撒嬌道。
“對對對,看奴婢激動的……公主請屋裡坐。”李青荷忙抹乾眼淚,“秦將軍、秦夫人請。”
江凌放開手,走到陸夫人身邊,挽住她的胳膊:“祖父、祖母近來身體可好?”
“好。”陸夫人拉長了聲音,慈愛的看着江凌。看到她明媚如玫瑰一般的臉,又轉頭看到跟在後面英俊高大的秦憶,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兒。
“丫頭,你說要三年後才生孩子,你公公婆婆一聽,臉色都變成鍋底了。”陸文遠走在她的身邊,似乎不經意地輕聲說了一句,聲音小得風一吹就不見了。
江凌差點暴笑出聲。這老頭兒,平時見他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偶爾開一句玩笑真有說不出的喜劇效果。
進到廳裡,秦憶與江凌又重新行了大禮,敬了茶。蘭陵公主和李青荷你推我讓的,終於也把稱呼定了下來,姐姐妹妹的叫了起來。
“娘,小濤呢?”江凌往屋裡掃視了一眼。
“姐,我在這兒呢。”從人羣裡擠出一個人來。江濤又長高了一些,聲音也開始變得雄渾起來。他走到屋中間,給蘭陵公主行了個跪拜禮。蘭陵公主一連聲地叫人扶他起來,又給了非常豐厚的見面禮。
江凌看着一屋子談笑問候的人,眼淚浮上了一層霧氣。現在在這個屋裡呆着的,是她在這個時代所有愛她疼她的親人了。上蒼對她不薄,不光給了她第二次生命,還給了她這麼多的溫暖親人。
除了問候別後情形,大家談得最多的,還是秦憶與江凌的親事。蘭陵公主將成親的細節跟大家說了一遍,又歉意地看着秦從毅夫婦道:“親家、親家母,你們也知道,我生凌兒時,去了半條命。從此以後就再沒能生孩子。所以,我懇請二位允許凌兒年滿十八歲再生孩子,這樣無論對大人還是孩子,都有好處。請二位原諒我這作母親疼愛孩子的一片心。”
秦夫人笑了起來,笑容有些勉強:“公主說哪裡話?凌兒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疼愛她的心一點也不比憶兒少。既然大夫說十八歲後再生孩子好,那自是到那時再要孩子。”
秦憶從兗州回來,說三年纔要孩子,她是很不高興的。秦家爲了江凌,這麼晚了才娶兒媳婦。現在好不容易將媳婦娶進了門,又要等三年後再生孩子,怎麼說她都不樂意。本想等江凌回來找個時間做做她的思想工作,讓她答應過得一年多就要孩子的。卻不想她還沒機會說,蘭陵公主就先發制人,當着大家的面把這問題明挑出來。自己要不答應,豈不是爲了抱孫子枉顧江凌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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