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是全家團聚的日子。
一大早,喝了一碗粥,吃了兩個包子,少南便換了官服要去衙門裡一趟。
“今天過節,我還以爲你們上級體諒你們平日裡忙,今天怎麼着也得休息一天。哪裡有過節還折騰的。”
少南道:“我不過是去看兩眼,沒什麼事就回來。還得和你一道去賀壽,你也換好衣服,梳好頭等我吧。”
青竹點點頭,少南便出去了。
寶珠給青竹梳頭,挽了個簡單利落的髮髻。正要給青竹戴往日的那朵白色的絨花時,青竹卻阻止道:“我看今天還是別戴吧,頭一回見面又是人家過壽,這麼打扮只怕不大好。”
寶珠聽說,便給簪了兩件銀質髮簪。換上了月牙白的細棉布對襟襦裙,外面罩了件玉色繭綢暗竹葉紋的比甲,脂粉未施。
要說容貌,夏家最出色的是青蘭,項家是明芳。青竹於五官上並無十分出彩的地方,更稱不上漂亮。屬於耐眼的類型。今天這樣的素裝卻更襯出一番清新雅緻的韻味來。
青竹見貞娘在跟前,便道:“今天過節,你也應該回去和家人團聚,不用在這邊忙。再說也沒什麼事。”
貞娘笑道;“節每年都在過,也沒什麼要緊的。”
青竹便賞了貞娘五百錢,讓她給家裡的孩子買點吃的。又和寶珠道:“你今天也沒什麼安排嗎?”
寶珠道:“我得陪在奶奶跟前呀。”
“也放你一天假吧,雖然你的家人都在別的縣,暫時回去不了。不過家裡的這些事也不用你忙。”同樣的也給了她五百錢,愛吃什麼愛穿什麼,由着她去買。
果然沒多久少南便回來了。
“走吧,我僱了車,一道去吧。”
送的禮昨日依舊送去了。
寶珠給青竹包了一件添涼的衣裳。馬車停在院門外。少南先扶了青竹上車,自己纔上去。
路上青竹和少南聊着話,話題自然就轉到了知縣太太的身上。
“聽人說那個太太這裡三十七歲,比知縣還大兩歲。孃家有兩家綢緞鋪子,不缺錢花。性格嘛聽說不是太好相處,到時候你少說話,禮數盡到就行了。你又有身孕,應該不會太爲難你的。”
“我處處小心着就好,不能頭回見面就留下什麼壞印象,也怕影響到你的仕途。”
少南笑道:“這還不至於吧。”
“對了。這兩天我都在想一件事,貞娘她男人是幹什麼的?”
少南道:“聽說給人做小夥計吧,就和當年的大哥一樣。”
“其實我想。要不讓他們一家都搬過來吧。等我生了以後,她在跟前照顧也方便些,再說越來越冷了,不好讓她早晚的跑,耽擱事又累。家裡空屋子也還有兩間收拾出來倒也好。”
少南道:“再說吧。你問問貞娘自己的意思,畢竟我們也不好強求。不過是得有個人照料你坐月子纔是。寶珠雖然也好,但畢竟是年輕姑娘,又沒嫁過人,貞娘多少有點經驗。我看不如再請個奶媽吧,幫忙看下孩子你也輕鬆點。”
“得了。你那點工錢只怕付不起奶媽的月錢,我自己生的自己養,也還沒到那一步呢。”
一路家長裡短的閒話。車子已經漸漸停了下來。少南先跳下了車,接着又要去抱青竹下來。青竹見停放的車不少,來往的人也不少,給人看見也多不好意思,忙擺手道:“不用了。我能下來。”
青竹被僕婦領到內堂去了,少南只好自便。
青竹挺着肚子。在僕婦的引領下進了內層院門,剛剛跨進門檻便聽見鼓樂聲和唱戲之聲,鬧哄哄的。
直到看見了上面坐着的那位夫人,葡萄紫的織錦褙子,戴着攢珠臥兔兒。圓潤的臉龐,脂粉豔豔。暗想道,這位知縣太太倒像個貴族太太,不過聽少南說過這位太太孃家有的是錢,心想這樣的人什麼世面沒見過。相比起自己的境遇,頓時覺得很是窮酸。
“給夫人請安,賀夫人千秋永固!”青竹福了身子,行着萬福禮。
那衛太太本來在看戲的,聽見了這麼句新鮮的詞兒,忙扭頭看了一眼,跟前這個女子倒是陌生,又見青竹懷着身孕忙對跟前的丫鬟道:“快扶她一把,小心別閃着了。”又悄聲問旁邊的人:“這是哪家女眷?”
“是項主簿家的。”
衛太太這才明白過來,忙讓人給青竹端了張椅子來,又瞅着青竹看,滿臉堆笑:“早知道你來束水了,怎麼這些天不來串串門。這邊沒什麼家人,跟前也沒個逗趣的吧。我們老爺還誇項主簿雖然年輕,但是會辦事,很是欣賞他。”
青竹忙要回答,卻又聽得衛太太繼續說:“這模樣倒也標緻,屬什麼的,幾個月的身子呢?”
青竹這纔有插嘴的機會,忙道:“屬龍……”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卻又見衛太太扭頭去和右手邊的一位錦衣華服的婦人談笑去了。青竹不免心裡有些惱意,這算什麼呢。白討了無趣,呆呆的坐在那裡,她對這些熱鬧的戲文沒感覺,又怕吵着孩子。心想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聽了少南的話不來,何必弄得自己不痛快。
雖然不大高興,但青竹也強忍着陪坐在跟前,心想要是疏忽失禮,這位太太在知縣面前吹點枕頭風,吃苦的到底還是少南。
前來奉承的人不少,都是不熟悉的面孔。一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心想差不多都是束水上得了檯面的人物吧,這樣的機會好些人都會來巴結討好。
衛太太壓根沒將青竹瞧上眼,見她這一身有些窮酸的打扮,心想也不知是哪個山溝溝裡跑出來的無知的村婦,不過只是個粗笨的人,估計只知道種地放牛。覺得是個上不了檯面的人,所以故意冷落於她。
“這個故事編得不好,兩口子才成親,這男人就要走了。等到下次團聚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白白的賺人眼淚。叫他們別唱了,撿那熱鬧的戲文唱兩出吧。”原來是衛太太嫌西廂的文不好。
“太太,我們鄉野間也出許多有趣的事,要不要聽我說一段呢?”
衛太太有些納罕,看了青竹一眼,心想這人倒不露怯,言語倒還大方,不過她倒要聽聽一個村婦能編出什麼有趣的事來。
“好呀,說來我們聽聽。若好,便有賞。”
青竹冷笑道:“大家一樂,倒不爲那賞。”
這裡衛太太讓人先住了戲文,坐中的各位女眷們都豎起了耳朵,倒要聽聽這個小女人能說出什麼新奇的見聞來。
青竹卻面不改色,不緩不急的說着她要說的那個故事。
“說有一個小牧童救了一條白蛇,後來那條白蛇修煉了幾千年,終於幻化成了人性。要找書生報答當年的救命之恩。牧童早已不是當年的牧童了,經過好幾世的輪迴,生了一藥鋪的小夥計。白蛇變成的大美女找到了他,要以終身爲報……”青竹話還沒說完呢。
就聽得一穿紫衣的婦人笑開了:“我還真當是鄉野間的趣事,這不也是那戲文裡唱的麼,叫什麼白蛇報恩的故事。在座的好些都聽過吧。”
衛太太原本有些惱意的,卻又想青竹一個村野婦人如何知道這些的,便嘲笑道:“你們鄉下也有人唱戲麼?”
青竹搖頭說:“唱戲的很少,這些故事我也不是看戲得來的,從書上瞧來的。”
“書上!”衛太太上下打量着青竹,心想或許是她男人教過,識幾個字也不奇怪,雖然有些意外,這村婦也讀書識字起來,還真是件笑話。
“是呀,平日裡沒事的時候翻兩頁書,混日子罷了。倒讓各位見笑了。”青竹的重點不是想在衆人面前說一個如何精彩的故事吸引大家的注意,而是想告訴這裡的人,就是鄉下來的,也有見過世面,通曉生活情趣的人,不是都是那麼的粗笨愚昧。
又有人問青竹:“家裡種什麼地,一年出多少糧食,管不管飽?”
青竹倒大方的回答着:“家裡就供一人讀書,如今總算是供出來了。地麼,弄了一口魚塘、一片藕塘。養魚、養蝦,養鴨,養鵝。又有大片核桃地,桑樹地,每年能養兩季蠶。還打算養螃蟹來着。今年才種上了藥,養了毛驢,還有好些計劃都還沒實行開。”
“對了,我倒記起來了,你讓人捎來的那些土物,都是自家地裡出的麼?”
青竹點頭道:“是呀。”
當下就有人替青竹算着收入,滿打滿算一年下來也有百來兩銀子的收入了,竟比一些小本買賣還強。已經不單是種田那麼簡單,還真是個賺錢的路子。
衛太太見青竹臉上那自信的微笑,暗暗納罕,竟一點也不怯生,言語也清楚,不像別的那些小地方出來的女人,問了半天也說不出幾句話。倒對青竹有了些許的改觀,又重新問她:“肚裡的孩子幾月呢?”
青竹答道:“七個來月了。”
“那倒快了,到時候要找奶媽的話,我幫你留意打聽着。”
青竹雖然自己沒打算請,不過這位知縣太太難得開口,便順水推舟的說:“好呀,那先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