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老爺子歸了西,作爲親家的項家禮數自然也不能少。當初馬家遷到榔頭村來時,也只是其中一支,二三十來年雖然繁衍不息,但人口還是比較單薄。馬家老爺子就兩個兒子,四個‘女’兒。除了馬家太太以外,還在這邊新納了一個小妾。上上下下總共也不過十幾口人。馬家老爺子去世,事情繁雜,短缺人手,有些忙不過來了。
出了這樣的大事,永柱少不得要去項家幫忙,因此在瓦窯上告了幾天假。白氏帶着明霞也住在馬家幫着料理些內務。
翠枝見兩老俱不在家,也落得清靜,才過了一日,便惦記着孃家,因此就帶了豆豆回孃家去了。突然間,熱鬧的一家子只剩下了白天在學堂裡唸書的少南,和照顧家務的青竹。
這樣的清靜對於青竹來說有些不適應,沒有人唸叨,沒有人來指責,不用準備好幾人的飯,閒下來的時間就變得更多了。要不是可憐少南沒人給他做飯,青竹又前幾天纔回過夏家,不然她也樂得自在,要回去住幾日。
照顧好家裡的牲口們,青竹便捧了本書坐在堂屋裡光明正大的看了起來。少南中午在學堂裡搭夥不回來吃飯。屋裡屋外就只剩下青竹一人,頓時覺得無聊透頂,看了幾頁書也看不下去。只好又扛了鋤頭,將閒置的菜地平整了下。想着這秋冬季節蔬菜甚少,何不自己栽種些。只是家裡也沒剩下菜種。
青竹少不得要去住在後面的章家問問。韓‘露’跑出來接待了青竹,笑嘻嘻的說:“我幫姐姐找找去。”
說着就進屋去問章家娘子,過了片刻,韓‘露’拿出一個紙包來,裡面分別包了菠菜種子和芥菜種子,一併給了青竹:“我們家已經種了,這些都給姐姐吧。”
青竹道了謝,正要往回走時,卻見章穀雨一頭走了來,青竹微微欠了身子打了句招呼。擡頭卻見穀雨的臉上不知被誰打了幾拳頭,左眼圈下面有四枚銅錢大的一塊淤青,還有些幹掉的血漬。
韓‘露’見此驚呼:“你從哪裡掛的彩?”
章穀雨見外人在此,本來掛了彩是件丟臉的事,總不可能當着外人的面說起,自己和一夥人爲了爭田埂的事幹了一架吧,掩飾道:“沒什麼。”一頭走進了‘門’裡,韓‘露’連忙跟着去了。青竹也沒多留便回去跟着將菜種都播下去。
舀了半桶的糞水,兌了些河溝裡的水,將地澆溼了,將菠菜和芥菜分開來撒了下去。隨即又蓋上了一層薄薄的草木灰。
菜地裡的事忙活完後,接着將‘雞’放了出來,又忙着收拾‘雞’窩。活還沒做完,少南便回來了。他徑直回了自己的屋,也沒顧上和青竹說上什麼話。
快到掌燈時分,青竹纔過來問少南晚上想吃什麼。
少南道:“有什麼就吃什麼吧。家裡別的人怎麼不見?”
青竹道:“大嫂回孃家去了,大哥現在都還沒回來,可能是不回家了吧。”
少南說:“倒不知馬家那邊的事要耽擱幾天。家裡沒什麼人,要不你回去住幾日吧。”
“纔回去沒多久,再說你回來誰給你做飯,誰來看家呢。還真走不了。”
少南聽說便又道:“那麼趁機歇息幾天吧,別太辛苦。”
青竹只當這句話是少南真心關心自己的話,便道:“我去做飯,你略等等。要是餓了,好像還有幾個柿餅,放在堂屋裡的。”
少南繼續埋頭臨字,如今他寫得一手好字,雖然年紀不是很大,就是先生也要着實的誇讚一回。少南最喜寫蠅頭小楷,只可惜家裡沒什麼可夠他臨摹的帖子。在學堂一帶的書客人們賣的也很少有碑帖。
兩個人的飯還真不好做,青竹只做了兩碗煎‘雞’蛋麪條,撒了碧綠的蔥‘花’。少南也不挑食,大口大口的吃着。
晚飯畢,少南爭着洗了碗。青竹惦記着還有些針線未做完,便將‘牀’下的笸籮拖了出來,理着一團的麻線。
卻聽見‘門’吱呀的一聲響,少南揭了簾子走了進來。狹小的屋子裡站了兩個人,青竹頓時覺得有些‘逼’仄,忙問:“有什麼事嗎?”
少南給了青竹一串錢,約有幾十個銅板,和青竹說:“有一事得勞煩你,明日得閒的話,上街一趟去書肆裡幫我看看有沒有《皇甫誕碑》和《樂毅論》,幫我買回來。”說着又怕青竹記不住,便又遞給了青竹一張字條。
青竹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心想他沒學幾年,倒寫得一手好字了,手法老練,又帶些自己的風格,便評說道:“這字寫得不錯。再學一下這兩位大家的字,我看不出兩三年也就自成一體了。”
少南微微的有些驚訝,心想這個丫頭也懂得這些少不得要問她:“我倒看不出,你還有一番見識。那你認爲我是學黃魯直的字好,還是學歐陽的好?”
青竹淡淡一笑:“我也不大懂得,以前爺爺‘逼’着我練字,學的全是顏、柳二體。也沒學出個什麼來。”
少南有些詫異,這事他怎麼從未聽人說起過。
青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爺爺教她練字那是於秋的事了,連忙掩飾道:“好,明天我去幫你買。”
少南看了一眼青竹碼在木板上的兩本破舊的書,隨手拿了一本翻了兩頁,回頭和青竹道:“我那裡有些書,你要是喜歡看的話就拿着看。”
“哦。”青竹頭也沒擡,仔仔細細的縫着衣裳。
不過他沒去深究這件事,而是和青竹說起別的話來。
“左森考中了,聽說考官給評了個第五名。現在他算個相公了。”
青竹覺得相公這個稱呼怪怪的,不過中過秀才的算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換句話說也算是個小知識分子,所以稱之爲相公,而中過舉的那更是不得了,便直呼舉人老爺。
不過聽少南那語氣很有些羨慕的神情,青竹少不得安慰着他:“他不是比你長好幾歲麼。你才進學沒兩年,急什麼。”
“我倒不是急。對了,後日左家設了酒,說是要給他慶賀。作爲同窗我也該去道賀一回。只是空着手去也不好,你說我該送點什麼禮好呢?”
青竹道:“這個我不大清楚裡面的規矩,想來也有一番的講究。不如等大伯他們回來了,你和他們商量吧。”
少南站了一會兒,不知再和青竹說些什麼。
只是這個家今天格外的冷清,他一人呆在那邊也是無限的寂寞,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不過看見青竹有些冷漠的樣子,只好作罷,心想不要再打擾她了,扔下一句“早點睡吧。”便就出去了。
等到少南走後,青竹這才鬆了一口氣,真害怕自己再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她到這邊一年的時間,和項家人相處總的來說還是有些彆扭,就算是在翠枝跟前,也始終無法‘交’心。白氏的冷言冷語似乎漸漸少了些,明霞隨着年紀的增大,也不大像以前那樣來胡攪蠻纏,永柱對自己向來比較關照,也是青竹在這個家唯一敬佩的人。在外幫工的少東,青竹沒怎麼‘交’談過,自然也‘摸’不清脾‘性’怎樣。出嫁了的明‘春’是青竹不喜的人。剩下就是那個比較尷尬的項少南了。
青竹回憶起剛見少南時的情景,明明是個小孩子,卻整天‘露’出一副令人討厭的表情,像是高高在上的樣子,自己只配做他的丫鬟奴僕。她也親耳聽過他說的討厭自己,不過她也從未妄想過少南能對自己產生什麼情感,這會讓青竹覺得很不適應。不過現在兩個人相處的方式好像有些轉變了。
青竹想,到底是哪件事讓項少南這個臭屁的小男人轉‘性’的,是那次的翻車事件,還是上次的生病事件?青竹也不好當面去問。不過她覺得是件好事,總不能一直相互厭惡下去吧。
做了一陣的針線,青竹覺得眼澀,忙收拾了一下。臨睡前將自己攢下的錢來拿出來數了一遍,還是隻有一千多文,就是這大半年來的收入了。什麼時候才能翻身呢?青竹躺在‘牀’上,瞪大了眼睛,心想這一千多文,要怎樣才能生出更多的錢來?要說拿做本錢,做點什麼小本買賣的話,可是的話本錢也不夠。不行,她還得努力找個生錢的法子。要是再過一年半載,青梅的事定下來的話,她得送筆豐厚的禮,這些都是‘花’銷。夏成要上學,這件事不知蔡氏從何處去籌這筆錢。原本想着不多的話,自己能幫襯些,不過看來她是愛莫能助了。
不過方纔聽少南說要給左家送禮的事來,心想莫非要自己出錢給他置辦禮物?她可沒那個心思,這筆錢該公中出,爲什麼要她拿錢。再說又不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他項少南還真會打主意,青竹暗罵了一句。她千辛萬苦攢了這麼點,爲的是以後能順利的從項家走出去,自己能夠自由,纔沒那麼寬的‘胸’懷去幫着出禮呢,再說也很不該她出,他爲何不去想別的法子,就打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