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約在長安城住了六七日,依然沒有狸貓的消息,也沒有姻緣玉的消息,自然,也沒有我‘師兄’的消息了。
這幾天,鮮衣差不多將附近好吃的好玩的地方都逛了個遍,哪條街有幾家酒樓、裡面有什麼招牌菜都弄清楚了。
我們原本準備放棄,啓程去雲雨山。
驚弦喚來了客棧的小二準備結賬,櫃檯前面相憨厚的掌櫃樂呵呵地說:“幾位客官這就要走嗎?今日靜華閣閣主蕭若吟張貼告示招親,幾位不去湊湊熱鬧?”
“靜華閣?”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原來昨天剛剛聽鮮衣提到過靜華閣的織布娘兇悍得很,上官影抿嘴笑笑,似是對此事生了興趣。
掌櫃放下賬簿,連連殷切地解釋:“這靜華閣在長安城也算是家喻戶曉,到時候閣主招親,場面必定熱鬧非凡!”
“公子…”旁邊有人期期艾艾的聲音傳來,鮮衣眼巴巴地望着上官影,手裡的芙蓉糕都沒興趣吃了。
半晌不見上官影應承,鮮衣又轉向驚弦與我:“姐姐? 陌顏?”
我與驚弦相視一笑,也不答話,可急的鮮衣大眼瞪小眼。
我調侃道:“你不是還嫌棄人家織布娘不溫柔麼!爲了買下那條緞子,可捱了人一頓消遣。”
“哎!別提了,女人上了年紀就是如狼似虎的時候,一看那大嬸就是個寡婦,開不得一點兒玩笑…”
“行了,你就引以爲戒,下回不要再扮男裝去女子聚衆的地方了!”上官影眼帶笑意,說完點點頭:“咱們索性再留下看看吧。”
鮮衣舉手歡呼一聲,殷切地卸下了衆人的包袱全攬到自己的胳膊上,我與驚弦便轉身隨上官影上了樓,只留鮮衣愣在那裡。
精明如敲着算盤的那位,客棧掌櫃不聲不響地挑起毛筆,筆尖對着賬簿,笑嘻嘻地問:“鮮衣姑娘,你們打算再住幾日?”
提着幾個包袱的鮮衣一副驚訝的表情,站在掌櫃的前晃悠了老半天。
我悠閒地坐在二樓喝着下午茶,這個靠窗的位置現在幾乎已經成了我和驚弦的專座,我望着對面酒樓的窗口,那日一晃而過的雪白身影又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今日上官影早早練完了功,也來湊了熱鬧,三個人無聊地聽着樓下的客人談天論地。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客人不出客棧,也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蕭若吟,原本是一位大家閨秀,由於家族突然落難而變得孤苦無依,但是她性格剛毅、自立自強,於一年前建立了靜華閣,閣內都是些孤女遺孀或是無家可歸的弱女子,鮮衣提到的織布大嬸除外,她們跟着蕭若吟經營絲綢作坊,料理繡莊,生意漸漸做大。
蕭若吟與她的靜華閣如今在長安已經是個小具名聲的人物了。
不知過了多久,鮮衣才風風火火地回了客棧,鮮紅的袍子在我面前一晃,人便穩穩坐下了,開始向我們彙報情況:“擠了好半天才看到榜文,靜華閣明日便要擺擂臺招親了,據說閣主蕭若吟年輕貌美,知書達理,又是位性情中人,愛慕者比比皆是,但是她一向只以經商爲重,不被兒女私情所羈絆…”
上官影爲自己續了杯茶,頭也沒擡便問:“這些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可還得到其他的消息?”
鮮衣斜着眼睛,聲音有些尖銳:“你們怎麼知道的!”然又聽到樓下有人在高聲談論着招親一事,心中明瞭,只是不太愉悅地說:“既是如此,那公子還要我去打探情況做什麼!”
上官影勾起好看的嘴脣,眼光明亮:“自然是要你去查探別人不輕易知道的事情了,再說,是誰要求留下來看熱鬧的?”
鮮衣自知爭辯不過,撇了撇嘴,復又做出洋洋得意的樣子:“看吧,凡事還是要‘上官二少’出馬!”
驚弦盈盈一笑,爲她倒了杯茶。
我問鮮衣:“你可知道蕭若吟爲什麼突然一改往常作風放榜招親?”
鮮衣喝了茶,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不緊不慢地說:“具體原因也不清楚,不過我打聽到蕭若吟三個月前去越州做絲綢生意,其間一段時間卻下落不明,直到前幾日才又回了長安,一回來就搞什麼招親,你們覺得此事是不是有古怪?”
“有沒有古怪,明日去看看便可知曉。”上官影發了話便起身回房繼續練功了,最近上官影愈加勤奮,似乎有點急功近利…怎麼了呢?
鮮衣的眼光不懷好意地打量着我們,我與驚弦對望一眼,齊齊出聲:“做什麼這樣看着我們!”
鮮衣嘿嘿一笑,站起來摟過我與驚弦的肩:“明日上官二少又要行動了,兩位美人可有興趣加入?”她是指要我二人也女扮男裝去湊熱鬧,我的背脊不自覺起了汗,這可是神仙也不太好辦的事情。
驚弦佯裝睏乏了:“陌顏,我先回屋了。”
“我也倦了,一起走吧!”
留下的姑娘喝着茶,吃吃地笑。
次日,我們最終自是沒有與鮮衣胡鬧在一起的,這使得風流倜儻的上官二少撅着嘴悶悶地憋了一早上。
鮮衣率先下了樓,我與驚弦輕聲談論着她的男兒打扮,時不時嬉笑幾聲。
出門的時候,鮮衣與氣勢冷冽的來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一身銀色的長袍,二十幾歲的面相,濃眉大眼,棱角分明,卻是個鐵面俊男。
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隨從,也沒有同伴,渾身散發着冷氣,幾乎走到哪裡,哪裡都會畏懼地給他讓出一條道來。他撞了人也不行禮道歉,只是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
鮮衣不高興了,憋了一早的氣終於在這個鐵面俊男面前爆發:“我說你這人怎麼如此不知禮數!撞了人也一聲不吭啊!”
那鐵面男子回頭輕輕瞥了我們一眼,目光只在我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便不再理會,繼續向樓上穩穩踏着步子。
“喂!你不僅是個瞎子,耳朵也聾了嗎?”鮮衣氣得差點跳腳。
正上樓的那位頭也不回,冷冷地拋出一句:“一個姑娘家,大呼小叫的就是知禮?”他說話的每一個字上好像都裹上了一層冰霜,不帶一絲感情。
鮮衣面色一驚,正欲上前理論,上官影攔伸手住了她:“此人絕不簡單,少惹爲妙!”
他自然是不簡單的,要說卓令哥哥的漠然也不過是表面的,他內心還火熱着呢!可是這個人的冷漠卻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並且我方纔感覺到了他周身的氣息與我是相似的,只是他的身上多出了幾分凡塵的氣息,由此判斷他是個半仙。
半仙,就是爹孃有一方是仙,另一方是人,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又一陣心驚。
出了客棧,鮮衣不甘心地咕噥着:“我如今的演技如此不堪一擊麼?怎麼又被人輕易識出了身份!”
上官影道:“昨天怎麼和你說的,又是這樣一幅德行出門!”
“呵呵,呵呵…”鮮衣尷尬地笑着,用紙扇子一個勁兒地撓着後腦勺。
蕭若吟的招親大會佈置在靜華閣最大的絲綢作坊‘彩雲絳’前。
許多老百姓已經聚在了一起,彩色的錦緞在高臺上飛揚,十八個擺好了筆墨紙硯的桌子整齊地排成三排,清一色的藍衣女子立於兩旁,高臺中央是一位年紀稍長的女子,面相穩重清麗。
維持人羣秩序的是一位身材壯實的大嬸,她的力氣很大,伸手輕輕一撥,便能推開兩三個男人,她的嗓音也響亮厚實:“大家排好隊,不要擠,不要吵啦!”
鮮衣畏畏縮縮地站在驚弦身後,伸手弱弱一指:“姐姐,她就是那個勇猛的織布大嬸!”
驚弦看了一眼織布娘,輕笑,問:“你昨日究竟怎麼得罪人家了?”
“沒有啊,我就摸了摸她肉呼呼的臉蛋,覺得很好玩,結果她死活不肯賣我看上的那條緞子,說那是她織的…”
織布娘到這邊來了,鮮衣遠遠地讓開,站在最前頭的我被人一手撥開,洪亮震耳的聲音立刻炸開:“哎呀,姑娘家家的站在前面瞎湊什麼熱鬧啊!去去,乖乖到後面去!”
我踉蹌地退到後面,揉了揉胸口,看來鮮衣這麼怕她是有理由的。
織布娘捲起袖子盡職盡責地在人羣中走動,走到哪裡,哪裡立刻要散開一撥人。
我們幾個人纔在一個較偏的位置落了腳,臺中央的女子便發了話:“今日感謝諸位鄉親父老捧場見證,有勞各位參賽公子臺下久等,現在有請我們閣主!”
在一陣興奮的歡呼聲中,白色紗帳後出現了一位身量窈窕的黃衣女子,由於朦朧的輕紗遮擋,臺下的人無法看清閣主蕭若吟的樣貌,不過僅是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身影,便已經引起了一片驚歎喧譁。
鮮衣搖着摺扇調侃道:“看來又是個大美人,公子,不如今日我們假戲真做,收了她吧!”
上官影眯着桃花眼,手指敲着劍柄,輕飄飄地說:“我記得先前在山莊裡有人還欠着一頓罰呢!”這件事已經成了上官影用以打壓鮮衣的不二法寶。
鮮衣聞言直直退到了驚弦的身後:“嘿嘿,玩笑話,公子莫要當真!”還是姐姐的身後最安全,姐姐永遠是妹妹闖禍惹事後的避風港。
“珊珊,可以開始了。”白紗後傳出蕭若吟清新流轉的聲音,那是比黃鶯仙子還要溫婉動聽的聲音,說話就如歌唱一般的意境。試問這樣的女子,臺下哪個男子不動心呢?
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