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次慘痛的經歷,聽上去卻不那麼悲傷,這是一個小女子絕不抱怨的付出,我難以想象那時候那麼弱小的她是怎樣承受過來的。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我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沉淪。
有冰涼的東西落在我的手背上,是眼淚,可是我並沒有哭,驚弦常常是憂傷的,她總是勉強自己微笑,但她的眼淚卻太難見到。
她努力微笑着說:“陌顏,我知道你一定在爲我的臉想辦法了,我不需要,真的,陌顏,我不需要的。”
“你說什麼喪氣話呢!我說了一切都會好的!”本來想強作鎮定去安撫她的,現在被她這麼一說,我的鼻子不由地發起酸。
驚弦非常平靜地望着我,說:“不是的,陌顏,你聽我說,老太爺的心思我多少懂些,公子他的確是一塊修仙的好材料…”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能爲了一己私慾去毀壞公子的前途。”
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需要顧忌那麼多嗎?何況上官影那樣的人是不會介意驚弦這樣一張臉的,她究竟在害怕什麼?想到這裡,我的心狠狠地一抽,突然有些莫名地害怕,我又在動搖什麼?
離開驚弦的屋子,我心事重重地跑去找上官影。
“告訴爺爺,我們一切安好!請他老人家不要擔心!”我遠遠便望見上官影手裡託着小巧玲瓏的藍鳥。
藍鳥在他手心裡親暱地啄了幾下便撲騰着翅膀飛遠了。
他認真地擦拭着金劍,見我走了過來,眼中灼灼生輝,說:“藍鳥與斬雲劍,都是爹孃留給我的寶貝!”
我想說:不要擔心,你的爹孃很快便會找到的,可是面對這樣一位光芒四射、青衫磊落的男子,我又何須用以安慰呢?他的內心是強大的,他有他高遠的志向與偉大的抱負,我應給予他的是信任與支持!
“那可是隻神鳥呢!落到凡間真是稀奇!能說說你們的淵源麼?”
上官影將金劍收回鞘中,嘆息一聲,說:“我出生之後不久,它便來到了仙湖山莊,也許是我們家族曾有人無意幫過它吧,它說它是來報恩的,原本是隻神鳥,可是斷了仙根之後來到凡界就只有百年的壽命了…”
我聽完是頗爲感動的,司珞當初的確是順手幫了它一把而已,它竟知恩圖報願意用千年的修爲去換凡間的百年時光。能跟它的主人在一起,一百年壽命,即便如此,它也是快樂的吧!
“上官,你相信緣分嗎?”我突然發問。
“信!”幾乎沒有多想,他僅僅簡短乾脆的回了一個字。
我反問:“爲什麼?”
他回頭看我,似在心中醞釀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他說:“我們大家能相聚在一起,不正是一種緣分嗎?”
是,我們能再相遇,就是緣分,這就是了,這就是一切了。
“白姑娘!”又是穿着花衣的何香,他好像有來去無蹤的本事,他揉揉鼻子,說:“白姑娘,我家夫人聽說你想看她的刺繡,特叫我前來邀你!”
我望了望上官影,心生一個想法,我是不是不該勉強你的人生?是不是你做人比做仙要快樂太多?
上官影溫柔一笑,對我說:“即是如此,陌顏,你快去吧!”
客棧的門前,何香爲我掀了轎簾,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蘿蔔頭黏糊地蹭着我的腿要與我同去,小傢伙終於願意主動親近我,而且還因不放心我夜裡一個人出去,我滿心喜悅地抱起他上了轎子。
轎伕們擡起了轎子,我將轎簾掀開一條縫隙,卻不見了何香的身影,難道他也有飛天遁地的本事?
何香…飛賊…
到了千百堂,蘿蔔頭滿院子地轉悠,四處聞着。
廖夫人,就是先前在花市上遇見的那個善鬼,名叫唐榕,因避諱我身上的仙氣而不能靠得太近,此時罩了一層面紗將繡品擺在桌子上讓我一一細看。
其實我的心思哪裡在這些花鳥蟲魚上啊,面前的奇女子比這些東西更加吸引人。
我望着她的躊躇交握着的雙手,說:“有這樣漂亮的手指,你生前一定是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
“不是。”唐榕回絕得好乾脆,好刻意。
我見屋內已沒有旁人,便問:“你爲什麼不怕我?”
“那日在花市偶遇,仙子都沒有爲難於我,我便知曉你是位善心的神仙。”唐榕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深深的酒窩,我心中惋惜,是在最美好的年歲裡死去的人兒呢!
我說:“那你爲什麼不投胎轉世呢?呆在陽間的時日越長,氣數就越短,你能堅持到今日我已經很驚訝了。”
唐榕撫摸着手裡並蒂芙蓉的手絹,說:“我是自願的,孟婆婆的湯藥被我打翻了,我是偷偷來到人間的…二十年來,相公每日都用他的一滴血來補充我的陽氣,因此我才能支撐到今日。”
我驚訝道:“你私自逃離地府,就不怕被捉回去?”
“地府每日有那麼多冤魂叫屈,陰司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只要能和相公在一起,哪怕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仙子難道沒有聽說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我不解道:“既然你們如此相愛,爲什麼你相公要獨活呢?他可以與你共赴黃泉,待到轉世投胎之後再續前緣啊!”
唐榕無奈地搖搖頭:“相公並不是貪生怕死,只是當年我死的時候他並不知情,我從地府逃到人間漂泊了百日才又遇見相公,那個時候,已經過了投胎的時限,即使回到地府也只能下十八層地獄了。”
直覺告訴我當年一定發生了一場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我正要發問,廖大夫推着輪椅過來,隨行的丫環手中端了滴了鮮血的湯藥,廖大夫含情脈脈地望着唐榕喝下了湯藥,夫妻二人看上去就如一對神仙眷侶,叫人羨慕。
喝完藥,丫環端着盤子退了下去,唐榕摘下面紗,可以與我面對面說話了。
廖大夫卻突然掙扎着起身直直地朝我跪下,語氣堅定懇切:“白姑娘,那日本廖某想着終於能找到玲瓏玉救夫人,現在看來等不及找到玲瓏玉,娘子的氣數就要耗盡了!你既是神仙,廖某懇求你救救她!”
“相公!你這是做什麼!我們不能爲難仙子…”唐榕一面說着一面要拉廖大夫起來。
“榕兒,你不要拉我!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會放棄的!”廖大夫執意不願起身,他炙熱的目光望着我,繼續請求着:“白姑娘,廖某求你了!大恩大德,粉身碎骨,沒齒難忘!”
我醞釀了一下情緒,儘量作出無情的樣子,嗤笑一聲,質問他:“你倒說說,我憑什麼要幫你?你再看看你自己,頭髮慢慢變白,臉上也開始出現皺紋,你每過一天都會老一點,生老病死是每個凡人都要經歷的事情,終有一天你還是會與你夫人分離,即便我幫了你,你與夫人終究是人鬼殊途,難道你還要叫她繼續在不見天日的煎熬裡看着你一點點衰老直到死去嗎?”
廖大夫被我說到了痛處,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他跪坐在地上渾身發抖。
“我不在乎!”唐榕眼中含淚,拉着我的衣袖,說:“我真的不在乎,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我還能堅持到相公下黃泉的那一天,我寧願他能死在我消失的前面,那樣的話,所有的痛苦都由我來承受…”
廖大夫雙手握拳,咬着牙,痛心道:“白姑娘!我與夫人永不相棄!我們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即使不能相守到直永遠,但是隻要我們相愛,就遠遠超越了一切!”
“相愛即使不能擁有,無法相守也無怨無悔…”我默默唸出,這樣的話語深深觸動了我。
我喘了口氣,果然沒有看錯人,我即便用那樣尖銳的言語也絲毫無法動搖他們。我嘆了口氣,說:“既然如此,我幫你們便是!”終於,我自不量力、多管閒事的毛病又犯了。
唐榕躬身也要來拜我,我連忙虛扶她一把,說:“別急着謝我,先扶廖大夫起來吧!”
我耗費了一些仙珠,幫唐榕續了氣數,蘿蔔頭卻不知跑去了哪裡。
回到了客棧,上官影正在院子裡練劍,我想了想,俯身拾了一根樹枝,將它化作一柄鐫花長劍,傾身向前將長劍指向上官影的後背。
上官影敏銳地發覺到有人在背後偷襲他,反射性地一劍擋過來將我擊退了一步,劍身相撞的聲音刺激着我的耳膜。
他驚聲叫道:“陌顏,怎麼是你?”
我沒答話,重新將劍橫在胸前再次向他刺了過去,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面色困惑,此時我的劍就在他的胸前,他只是往後退。
我猛然調轉了方向,劍尖挑下了他的髮帶,潑墨般的長髮披散開來,我心中一動,叫道:“還不出劍!”
上官影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不必言語,只是重新擡起了劍,我揮劍過去,轉眼我二人就席捲進了無數的劍光之中,我們的身形翻轉跳躍,急速轉化,周圍的一切頓時不存在了似的。
樹葉翻飛,長髮飛揚,紫袍少俠,白衣女子。
終於,在一個眼神的交流之中我們同時停下了動作,他的劍架在我的脖頸之處,我的劍直指着他的咽喉——我們的心意在某個方面達到了融會貫通。
‘知己’,我的腦子裡頓時出現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