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蔔頭睜着天真無辜的大眼睛問我:“顏姐姐,我剛生下來的時候身上也是冒熱氣的嗎?”
我笑着說:“是啊,而且比它們大不了多少。”
蘿蔔頭就站在他的窩邊指着小貓和我說話,母貓出於對孩子的保護誤以爲蘿蔔頭會傷害小貓,就伸開爪子對着我們齜牙咆哮,嚇得蘿蔔頭連退幾步,撇着嘴說:“看來我今天晚上沒地方睡覺了。”
“小貓有長毛之前,母貓是不會對他人放鬆警惕的。”見蘿蔔頭眼神立刻悲哀起來,我連忙摸着他的腦袋安慰道:“不過沒關係,等你墨哥哥回來就讓他再給你做一個更溫暖、更舒服的窩。”
現在‘知音小軒’在城裡已經小有名氣,已經不需要我整天坐在店裡彈琴吸引客人,我只需將自己編寫的琴譜教學送到店裡、隔三差五過去幫幫忙就可以了。
但是墨延的工作就相應地繁忙起來,每天有許多客人來定製木琴。我們自從來到揚州,就不想再施用仙法,墨延因爲做琴原本細膩的手上都開始起繭,做凡人真是不容易。
每天的早飯來不及做,但是家常的飯菜我已經會做了,奇怪的是,平日裡再忙墨延也會準時回來吃飯,今天卻叫我等了很久。我讓蘿蔔頭自己先吃,我去琴行找人,蔡老闆正巧出了‘知音小軒’,他告訴我說墨延已經回去了。
我爲了趕時間選了小路過來,難道是路上與墨延錯過了?我邊往回走邊在街上張望,路邊算卦的老先生喚住我戲說:“子期啊,你是否在尋伯牙?”
我心知這老先生是調侃我的,只是笑而不語,他眯着眼睛一邊拽着鬍子一邊呵呵笑,然後指着一個方向:“你當老夫我欺你不成,吶,衆裡尋他,那人不就在不遠處麼!”
我順着他的指向望去,就像第一次在冥淵的樹林裡見到司珞,一身湖藍色的衣衫,如同花瓣一樣從天而降。
他渾身映襯着陽光,正箭步向我走來,我看得有些暈眩,連孩子們的藤球飛來都沒有看到,他一把將我拉到一旁,大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我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這個人,俊美絕塵的臉,春光燦爛的眸子,眉宇之間的高傲與自信似乎也回來了,我不禁喃喃自語:“你到底是墨延還是司珞?”
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支紅通通、亮晶晶的糖葫蘆,勾起嘴脣問我:“要不要?”
我木訥地接過糖葫蘆,還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無奈地一笑,摸着我的頭:“傻瓜,我是墨延,也是司珞。”
剛放進嘴裡的糖葫蘆頓時不知何去何從,我拼命地嚼着,糖葫蘆‘咯嘣咯嘣’響,又酸又甜,我不知自己臉上是在眯着眼睛笑還是在興奮感動地要紅眼睛,但是我很明確的一點就是我的心裡很愉悅,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我嚥下糖葫蘆,嘴裡心裡都是甜的,我抓住墨延的胳膊用着蘿蔔頭一般的語氣追問着:“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昨天晚上,在你靠近我心口說那些話的時候。”墨延的臉上綻放出愉快的笑容。
他拉過我的手,有些憂傷又有些動情地說:“冥冥之中真的有什麼指引着我們,即使什麼也記不得了,但是我就是一直賴着你,現在終於都明白了,一切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真好。”
我緊緊握着這隻手,同時能感到手心另一端的力量,經歷了曲曲折折的痛苦和離別,兜兜轉轉的我們終於重逢,我知道除非我死或者他死,這兩隻手再也不會放開了。
即使手放開了,心也不會分開。
想到了這裡,我的心不由地一陣收縮抽痛,幸福太過短暫,它不願意多眷顧任何人,我貪圖這種幸福,因此好害怕即刻又會失去,所以我才定定站在原地不肯挪動腳步。
墨延,不,現在終於可以叫他司珞了,我開口叫他的名字,竟然有點羞澀。
司珞看着我溫暖地一笑:“走,回家吧。”
回家,對,這裡有我們的家,我們回家。
“司珞…”
“嗯。”
“司珞。”
“嗯。”
“司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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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好像只是在重新熟悉這個稱呼,可是他卻一如既往地有叫必應。
我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傷心難過的時候哭泣,害怕恐懼的時候哭泣,快樂感動的時候也會哭泣,我這麼愛流眼淚,作爲懲罰,我下輩子一定是一個不苟言笑、不會流淚的木頭人,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
我們手牽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可以看見我們家的院子裡高高的梅樹和蓮花燈籠時,我擡頭迎接了這個冬季裡的第一朵雪花。
下雪了,夕陽落了山,灰褐色的天空裡飄落了一片片雪花,彷彿是上天賜予的一份禮物,美不勝收。
我伸出頭去觸摸美麗的雪精靈,卻在一片晶瑩中望見了墨延飽含淚意的雙眼,我看到了那一間的眼光裡有晦暗、有失落、有恐懼,剛纔的歡樂去了哪裡?
司珞,你是不是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這些雪花連同那些突然被想起的記憶,都是上天對我們最後的垂憐。
他突然抱住我,緊緊地抱着我,呼吸有些不穩,我伸手環住他的腰身,有些失魂落魄,我好像聽見一個聲音在說:“陌陌,請做我的妻。”
我驚訝地擡頭瞪着司珞,確認不是自己的幻聽,他按住我的雙肩,堅定不移地說:“陌陌,做我的妻。”
“若吟,我問你,即將要做母親了,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了孩子我很幸福,但是使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做應飛的妻。”
我腦子裡突然冒出前些日與蕭若吟的對話,那時候我覺得沒有誰比她幸福,就在今天下午,我還覺得隔壁的小花貓有了三個孩子很幸福,但是現在我卻覺得世界上再沒有誰能比我還要幸福了。
我愛他,他也愛我,而我,就要做他的妻子了。
就像是心血來潮做的一件事情,沒有任何準備,並肩站在梅樹下,就以這飄舞的雪花爲媒,以紅彤彤的蓮花燈籠爲證,卜卜、藍鳥還有那幾只小貓就是這露天席地的婚禮的嘉賓,我們不拜天不跪地,只是相互行了一禮,立下了誓約。
“巴山夜雨共剪燭,舉案齊眉纏青絲,賭書潑茶,高山流水,自此執手相諧老,生生世世,永不背離。”
嬌俏的紅梅上落滿晶瑩,司珞折取枝頭最傲人的兩朵梅花斜插入我的發間,他一隻手撫摸着我的臉頰,說:“陌陌,我的心永永遠遠都不會離開你,所以如果我的人離開了,你也不要慌張,只要等在原地等我就好,你等我回來找你。”
氣氛頓時傷感起來,我握住他的手緊貼着我的臉,問他:“我站在原地,你真的會回來嗎?”
“一定會的,無論我走得多遠,只要聽到了你的琴聲,或者看到這紅蓮的燈火,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可是,我爲什麼不能去找你?”我怎麼能忍受你一個人在黑暗中徘徊摸索。
“我不想再在彼此切切相尋之時一次次地錯過你,所以,你只要等着我找到你就好了。”
兩個人都在一路追尋,但是相聚的日子遲遲纔到來,犯下這樣的錯誤,是命運刻意的捉弄,還是有人太過遲鈍?如果遲鈍的那個人是我,那我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所以…所以再次與你分離之後,我聽你的,就默默等你回來找我。
我將飯菜重新熱了一次,燙了一壺酒,司珞已經將炭盆撥弄得火熱,屋子裡暖和起來了,蘿蔔頭也趴在蒲團上打起了盹。
清酒盈杯,交相喝下,禮成了,從此,我便是他的妻。
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皇天后土,沒有綾綢紅妝、鑼鼓花轎…
整件事就好像累了需要休息、餓了需要吃飯一樣自然,沒有和平時不一樣的平靜卻溫暖的生活。
吃完飯,司珞拿過我白日裡新擬好的琴譜細細研究着,我喜歡一面彈琴一面看着他安靜認真的樣子。
因爲想到了遠在天邊的卓令哥哥,我的心緒即刻凌亂起來,深深的愧疚佔據了我的心。我看向窗外,可是那個小小少年再也不會出現在那裡。
卓令哥哥,他現在正在經歷着什麼?剩下的日子已經無多,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一睜開眼睛,也許就已經回到神界。
“怎麼,在擔心卓將軍?”司珞放下琴譜來到我面前,語氣同樣是擔憂,神色無它。
我黯然垂首,算是默認。
只聽司珞嘆了口綿長的氣,像在回憶中說話:“對於卓將軍,我們欠他的,都太多。”
我們?我自知欠卓令哥哥無限的人情,但是司珞這樣說卻是爲何?他們之間最衝突的一次交集也便是誅仙台的那一場大戰,難道…
司珞的一聲悶哼打斷了我的推想,他捂着胸口弓着身子。我連忙扶住他:“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