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扶又問昨日發生的事情,許櫻哥曉得他有些偏執,並不似同姚氏那般事無鉅細地與他說,只輕描淡寫地帶過,重點形容那太歲的狼狽模樣,又特替趙璀說好話:“說來這禍事也是趙四哥想爲我出氣才引起的,他也算有擔當。”
就是這般說許扶的臉色也是極其難看,無非是顧慮到她才勉強撐着張笑臉罷了:“他敢無擔當?這事兒就是他輕浮才引起來的。你放心,我這裡見着了他必然要好生罵他一回,叫他檢點些不許害了你。”
許櫻哥曉得他的脾氣,不敢替趙家人說任何好話,卻也曉得他有分寸,便只是含笑聽着:“我有這許多人撐腰真是什第012章太歲(三)麼都不怕。”
許扶笑了笑,想想卻又氣得很:“又是那叛臣逆賊家的人我恨不能……”
“還不趕緊閉嘴”許櫻哥唬了一跳,使勁瞪了他一眼,小跑着到門窗邊四處張望了一番,見只有家裡的丫頭婆子遠遠伺立在廊下,並無閒雜人等偷聽方走回來低聲罵許扶:“哥哥糊塗了,這種話也是能隨便掛在嘴上的?你就算是不爲旁人想也請多替許家想想他們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不是仇人,你口無遮攔是要害他們?”
許扶鐵青了臉,一張瘦削的臉越發繃得緊,卻是沒有反駁,只低聲道:“是我錯了。以後再不會了。”嘴裡如此說,心裡卻是恨得要命,張家人改朝換代本與他無關,但不該滅了蕭家滿門,害得他與櫻哥不得不亡命天涯,改頭換面寄人籬下,連真姓名也不敢亮出來。如今他家子孫又莫名來調戲羞辱櫻哥,如何叫他不恨?
許櫻哥看他的神色,知他本來就是個謹慎小心到了極點的人,若非是太過心疼着意自己也不會如此,便放柔了聲音笑道第012章太歲(三):“哥哥,我昨日做得不太厚道,只怕趙四哥與窈娘嘴裡不說心裡卻怨我呢。”
“什麼?”許扶被她勾起興趣來,心中的憤怒稍微緩解了些:“你說給我聽聽,你又做了什麼好事?”
許櫻哥把自己哭着跑回去告狀,姚氏藉機踩着鍾氏不放,害得趙窈娘挨罰的事兒說了一遍。許扶最是護短,聽說她和姚氏藉機掰回了一局,心情大好:“做得好臭丫頭挨罰是活該,誰讓她聽她哥哥的話算計你?小算計也無傷大雅,卻不該不把事情做漂亮咯。”於是言歸正傳:“趙璀向我提親了,我覺着他極不錯,也是真心,就沒拒絕他。但我當初曾允過你,將來這事兒要問過你的意思,如今你怎麼看?”說是這樣說,眼裡卻充滿了期待和忐忑,只恐她會拒絕。
許櫻哥看得分明,笑道:“我目前見過的男子中,除了幾位哥哥就屬他最好最合適了。”天地這麼寬,她所見卻有限,見過的男人也有限,日子總是要過,似她這樣身份的女子沒有特殊原因不能不嫁人,那她就挑個最好把握,最合適的,開開心心嫁了,開開心心過完這一生。皆大歡喜,多好。
許扶見她面上半點羞澀憧憬喜悅都不見,全不似女子談及這方面事情時的嬌羞喜悅模樣,心裡不由有些猶豫:“櫻哥你若是不願意……”雖然這門親不好拒絕,但總有辦法。
許櫻哥看着許扶鬢邊的幾絲白髮,笑着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地道:“哥哥放心,我會把日子過得極好極好的。”
許扶目光沉沉地看了她片刻,突地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低聲道:“哥哥沒有本事。總是讓你受委屈。”
許櫻哥笑得越發燦爛:“哥哥說什麼啊,我受什麼委屈了?沒有哥哥我就不能活下來,沒有哥哥我就不會有今日的好日子過,哥哥且說,你還要怎樣纔算有本事?我要怎樣纔不算受委屈?皇后娘娘也沒我逍遙。”
“亂說。”許扶口裡嗔怪着,眼裡卻是終於透出亮光來,叫了許櫻哥一同前去聽許執描述那太歲張儀正的舉止行徑。
許執與姚氏描繪着那太歲的可惡處:“實是沒見過這般能折騰的人,這樣的天氣偏說熱得很,半夜三更非得尋冰。王府裡的人拿他沒法子就來折騰我們,我們三個半宿沒睡盡給他尋冰去了。幸虧打聽得離這裡二十里路遠有家富戶有冰,趙璀死活說是他惹的禍,不是他尋來的那太歲必不會善罷甘休,於是帶傷去了,待得尋回來已是天近五更,人困馬乏。他倒是睡了一覺起來,又說冷了,讓把冰給拿走,接着精神抖擻地要趙璀陪他下棋,下到一半又說趙璀言語不敬,潑了趙璀一頭一臉的茶水……武進怎麼勸也勸不好。也是趙璀忍得,心性實在堅韌。”
姚氏道:“不忍又如何?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頭,趙璀昨日打了他一頓,他無論如何也要出了這口氣的。”
許扶皺眉道:“豎子太過可惡”又問許執:“他怎樣大哥了麼?”
許執苦笑道:“雖無好臉色但也沒怎麼我,想必是還沒來得及。”
攤上這麼號難纏人物,幾人再說不怕也還是有些憂愁,姚氏揉揉額頭:“過了今日,我還得去請武夫人居中調停一下,讓康王府早些把這太歲給接回去,你們都有正事要做,總不能全都告假在這裡同他耗着。”
許執贊同:“正是,不然接下來便該磨折我了罷。”
說曹操,曹操到。這裡才提到那太歲,蘇嬤嬤就來稟告:“夫人,康王府的三爺使人過來說,聽說我們這裡在做法事,他要過來看看熱鬧。”
一羣人盡都無語,人家做法事他看什麼熱鬧?不等他們想出拒絕的理由來,人便已經到了殿門外。姚氏無奈,只好帶着衆人出去迎接。
門開處,兩個健僕擡着一張白藤肩輿,肩輿上高高坐着那太歲張儀正。他今日的打扮又與昨日不同,穿了件寶藍色的團花圓領窄袖紗袍,家常青布鞋子,腰間一塊羊脂白玉佩,頭上的木簪也換成了造型古拙的犀牛角簪。穿着打扮變了也就罷了,難得的是整個人的氣質也變了,他高高踞在肩輿上,神色淡漠地俯瞰下來,真有那麼幾分天家貴胄的威嚴模樣。只是他滿臉的青紫和微腫的臉頰不但沖淡了這種威嚴,還讓人有幾分想發笑。
他自己興許是知道的,於是他滿臉的蠻橫冷傲,大有一副誰敢笑話他,他就和誰拼命的姿態。有他那一刀在前,大家都不敢看他,只垂了眼寒暄問候。許扶與許櫻哥本是要避開的,但措手不及間卻是不好走了,只好跟在姚氏身後行了個禮。
不知是否因爲當着姚氏等人的緣故,張儀正今日的表現還算得體,雖然冷冷淡淡的,但也不曾顯出多少蠻橫無禮來,只是他一個人橫插在那裡,眼神冷冷地從這個臉上掃到那個臉上,就讓大家都覺得很有些不舒坦不自在。
有句話叫惹不起躲得起。一直躲在姚氏身後的許櫻哥見趙璀並未跟在張儀正身邊,便同許扶使了個眼色,打算趁着姚氏並許執同他寒暄的當口溜出去看看趙璀,表示一下關心。
許扶會意,便先尋了個藉口,道是自己還有香火錢要捐給寺裡,姚氏並不管他,笑一笑便放他去了。偏張儀正喊住了他:“慢着,這位也是許大學士的兒子麼?行幾呀?在哪裡當值?”
許執道:“他是我遠房族伯家的,名扶,字濟困,行五,還不曾入仕。”
張儀正沉默地仔細打量了許扶片刻,擡眼在許櫻哥臉上轉了一圈,陰陽怪氣地道:“遠房子侄也這般親近,難怪人家都說許大學士仁愛,果然。”言罷淡淡地撇開眼神,將目光落在了窗外。
許扶鎮定自若地行了個禮,悄悄退了出去。
許櫻哥默然立了片刻,也低聲同姚氏告辭,張儀正盯着窗外的那株青翠高聳的柏樹,似是魂飛天外,可當她走到殿門前時,卻聽張儀正淡淡地道:“許二娘子留步,我有一事請教。”
許櫻哥只得站住了,回身一福:“不敢,三爺有事只管吩咐。”當着姚氏並許執的面,她就不信這混賬能把她怎樣。
張儀正仍然盯着窗外,看也不看她:“他們都罵我登徒子,說是我輕薄了你。可我真覺得冤枉,今日我便當着令堂並令兄的面問問許二娘子,昨日我可曾輕薄了你?若是,又怎麼輕薄的你?”
這話實在無禮並狡詐之極,若說是真的,叫一個女兒家當着這許多人親口再描述一遍,相當於被再凌辱一遍。若說不是真的,那許櫻哥不是相當於自打耳光麼?許執變了神色恨聲道:“三爺我許家的女兒豈容……”
“哥哥。”許櫻哥止住許執的滔天怒火,微微一笑,坦然自若地道:“三爺,公道自在人心,一切不過是誤會罷了。”識時務者爲俊傑,要論能伸能屈,她從來都做得不錯。何況真的理論起來,她也不過是被他多看了兩眼,罵了幾句,值不得什麼,倒是他好生捱了頓打,吃虧是實實在在的。
張儀正猛地回頭,指着他被打得青紫腫脹的臉冷笑:“誤會?說得可真輕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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