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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將許扶的臉映得慘白,一雙眼睛裡死氣沉沉,再看不到之前的精明狠厲.這個人被打擊狠了,不是瘋了便是毀了,趙璀試探着將手扶上許扶的胳膊,輕聲道:";五哥,我來晚了……";
許扶卻只是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輕輕將他的手掰開,轉過身蹣跚地朝着人羣走過去.
";五哥……";趙璀喊了一聲,本想追上去,步子卻似有千斤重.正進退不得之間,人羣中忽有人歡喜地喊了一聲:";還有氣!人還活着!";接着就聽許扶大聲吼道:";都給我散開!這樣擋着悶也悶死了的.";那聲音在突然間便有了力量.
人果然是活着的,千斤重石瞬間自趙璀的心頭落下,他有些輕鬆又有些害怕地蹲了下去大口呼吸,覺得便是當初戲劇一般的死裡逃生也不過如此的心力交瘁,還不似這般的折磨人.忽有人走過來停在他身邊低聲諷刺道:";從前竟不知你如此婦人之仁.此事若是不成……";
趙璀兇悍地冷聲打斷他的話:";若是不成,我把命還你們!如何?";
那人不由大怒,怒目道:";你……";
";噓……";一個面目娟秀的年輕女子走過來站在二人中間.將手分別抵在他二人的胸前低聲道:";現下不是鬥氣之時.事已至此,還當善後.";又朝許扶那邊呶了呶嘴:";適才是嚇傻了,只怕回過味來立即就要尋若樸的.仔細着些.";
已然走到這一步,再無退路,總是要面對的.趙璀默了片刻,大步朝着許扶走過去.
這邊許徹劇烈地咳嗽了兩聲.睜了眼沙啞着嗓子道:";我還活着?都好?";
";都好.都好.";鄒氏喜極而泣:";謝天謝地謝菩薩,多謝諸位街坊!";暈頭暈腦地跪在地上團團拜了一圈,又上前去將許徹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柔情萬分地喊道:";老爺,老爺.您哪裡不舒服……";
許扶已逐漸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小心翼翼地將昏迷不醒的盧清娘摟在懷裡,將脣瓣貼着她的額頭輕聲道:";清娘,清娘……";盧清孃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於是他用力抓住盧清孃的手,試圖想留住點什麼.
趙璀立在一旁垂眼看着他,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順耳一些:";五哥.此地不宜久留,還當早些離開.";
許扶猛地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看着他,趙璀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慌亂地將手按了按腰又迅速鬆開.許扶沉默地將衣服脫下,摺疊後仔細地墊在盧清孃的頸下,吩咐梁氏:";煩勞姨娘看顧着她.";言罷起身朝着趙璀走了過去.
趙璀好容易才令得雙腳不曾後退,好容易才令得自己穩站不動:";五哥……我才聽到消息就趕來,卻沒想到終是遲了……";話音未落已被許扶緊緊抓住了胳膊逼了過來,他忍不住冷汗直冒,努力想解釋:";我真的……真的……";
許扶將手按在腰上.猙獰了臉低聲道:";你真的什麼?你怎會在這裡?說不清楚你就把命留下.";
";五哥,你忘了你適才怎會莫名就被人砸暈過去了麼?";趙璀與許扶多年相交,自然知道許扶的腰間長期都帶有一把鋒利的匕首,一擊便可致命.他用力地呼吸,試圖讓自己的心跳和聲音都顯得平靜些:";咱們有話稍後再說,還當先給嫂子和伯父請個大夫纔是.伯父雖醒了,嫂子卻還沒醒呢.";
許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終是鬆開他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盧清娘抱了起來.趙璀長出了一口氣,擦着冷汗喊人:";快趕車過來!";
一張小小的驢車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衆人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先將盧清娘放平了,再把許徹扶上去靠着.趙璀忙裡忙外.不忘問許扶:";家裡的人基本沒大事,是不是讓他們暫時去和合樓裡住着?";
許扶抿緊了脣冷冷地看着趙璀不答,鄒氏不明所以,忙道:";五郎?囁髁蘇饢還雍退吹娜?不然咱們家只怕凶多吉少.";
許扶垂下眼,低聲吩咐一旁的老家人:";先去和合樓裡住着,天亮再說.";話音未落,突然覺着腰間一涼,接着周圍人等再度亂成一團,許扶咬着牙忍着痛往旁一讓,順手將腰間藏着的那把銳利的匕首拔出來反手就是一刺.
趙璀大喊了一聲,猛地撲了上去,將來人用力狠狠撞上許扶的匕尖.一擊致命,來人掙扎片刻,";嗬嗬";兩聲過後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有人打了火把過來將來人的臉照得分明,許扶幾乎是在一瞬間便認出了那張死不瞑目的臉.那張臉,他在最近的夢裡總是看見,每次都能夢見自己將那張臉用刀砍得稀爛.便是這樣也不肯放過他麼?前途多舛,被瘋狗盯上便再也逃不掉?他咬緊了牙關,頹然靠倒在車邊.
鄒氏徒勞地將手去捂許扶腰間的傷口,卻怎麼也堵不住那血,哭得肝腸寸斷:";天!五郎!五郎!你這是怎麼了!我的天,這可是要了我的老命啦!這是招誰惹誰了??
許徹掙扎着起來,嘶啞着嗓子疾聲大喊:";快尋大夫!快尋大夫!";聲音漸漸被湮沒在了劇烈的咳嗽聲中.
";別怕,不過是點小傷,沒事的.";許扶乾癟癟地回了一聲,擡眸看着趙璀不語.趙璀直直地與他對視片刻,朝打火把的人比了個手勢,立即便有人上前將死人擡起扔進了火海之中.
許扶出了一口氣,低聲道:";先讓他們活命,有賬我過後再與你算.";言罷眼前一陣發黑,幾乎不能立穩.
";趕緊去尋大夫!";趙璀大喊一聲,將袍裡撕了一大塊用力紮在許扶腰間,將許扶扶上驢車,吩咐車伕:";趕緊走!";
許扶疲累地靠在盧清娘身邊,用盡全身力氣道:";尋大夫,尋臘月,去族伯家裡報信,我有話要同族伯說……";
";好,尋大夫,尋臘月,立刻就使人去學士府報信.";鄒氏哭着應了許扶一聲,許扶握緊盧清孃的手喃喃地道:";清娘……";不知是否錯覺,朦朧中他似是聽到盧清娘應了一聲:";夫君別怕,我們都在.";於是他便放心地墮入到黑暗之中.
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青玉慘白了臉飛快走進隨園之中,不顧一旁灑掃清理的丫頭婆子的驚詫探究目光,猛地將門簾打起,張口便喊了聲:";奶奶!";
許櫻哥從榻上驚得縱起,滿頭滿身的冷汗:";怎樣了?";
青玉緩步走進來,目光沉痛地看着她:";奶奶……";
許櫻哥突然不想聽,顫着聲音道:";慢着,先讓我喘口氣.";
紫靄靜靜地看了她二人一眼,悄無聲息地遞了塊帕子給許櫻哥,再快速退出去將門把得嚴嚴實實,把所有探究的目光和傾聽的耳朵全都堵在了外間.
";……常福街,大半條街都燒光了,死傷無數.和合樓也燒了一大半……";青玉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許櫻哥的神情:";五爺那邊情況還算好,人差不多都逃出來了,就是有點小意外……";
許櫻哥急得要死:";你好不好說重點?我受得??
青玉狠心咬牙:";常福街的二老爺和二夫人都沒大事兒,就是五奶奶的孩子沒保?霸濾懶?五爺受了點傷.";見許櫻哥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便又壓低了聲音道:";五爺的傷有些重……";
這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許扶身上的鞭傷還未好便又添了新傷,家財都是小事,就是盧清娘所懷的這孩子和許扶的傷……許櫻哥心亂如麻,又疼又急,指尖將掌心掐得生疼,追問道:";是怎受的傷?是被東西砸着了?";
青玉卻是說不清楚,只道:";婢子讓雙子出去打聽的,那邊亂成了一團,常福街五爺的家早燒成了一片瓦礫,問了街坊才知道他們給人救走了,家裡的僕人似是去了和合樓.他便又騎馬趕往和合樓,卻發現和合樓也被燒得差不多了,臘月已經沒了……";青玉想起聰明伶俐能幹的臘月,忍不住一陣哽咽,好一歇才緩過來接着道:";雙子便又去了侯府,這纔打聽着消息,沒能見着五爺.四爺讓他給您帶信說,萬幸是人都還活着,家裡請了最好的太醫,用了最好的藥,當無大礙,讓您不要急.一有消息便會使人過來同您說.";
怎可能不急?許櫻哥將手蒙上眼睛,許扶已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重生爲蕭家的幼女蕭紋是得了第二次生命,但蕭紋的生命本該終止在那一年的滅門之禍中,她幸運的得到了母親和姐姐捨生相救得了第三次生命,再後來的逃亡中又是倔強少年許扶給了她第四次生命.
";奶奶?";綠翡立在門外小心翼翼地道:";您差不多該梳妝往王妃那裡去了,今日是斷不能告假的.";
今日是馮寶兒拜見翁姑的第一日,非是病得起不來牀又或是有極其得當的理由不能不露面.很明顯一個族親家裡遭了災,是不能構成這個理由的.許櫻哥站起身來透過雕花窗子往外看出去,從所未有地痛恨康王府這道圈住了她的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