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然躺在牀上,面壁向裡,緊緊閉着眼睛,一口的牙齒控制不住地磕得亂響,藏在被子下的瘦弱身子抖成一團。她這些天來好容易弄到的食譜,一直藏在她枕頭匣子裡的,竟然不翼而飛。便是她再年幼蠢笨,也曉得在這關口出了這樣蹊蹺的事會有什麼後果。聽到丫頭婆子們給王氏和馮寶兒問安的聲音,惶恐到了極點,連死的心都有了。可一時半會兒她終究是死不掉的,便只能裝死。
“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伺候的?”王氏進去,將手輕輕放在張幼然的額頭上,一觸之下,由不得吃了一驚,又冰又溼,再低頭一看,看到張幼然抖成一團,眼睫毛亂顫,心裡便已經有數了”“。卻不點破她,只溫和的將帕子替張幼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頭嚴厲地道:“今日是誰伺候的三娘子?”
馮寶兒上前貼了她的耳朵輕聲道:“二嫂,這幾日我瞧着三妹妹的神思都有些恍惚,定是下頭人伺候得不周到!弗如我在這裡看着,你到隔壁去查詢?”
王氏不疑有他,心想她這些日子與張幼然走得近,說不準張幼然也肯和她說說心裡話,便欣然起身,叫人將張幼然房裡伺候的丫頭婆子拘到一旁細細盤問。
馮寶兒遣散了下人,坐到張幼然身邊輕聲道:“三妹妹這是怎麼了?可還是爲了前些日子聽那刁奴說那幾句胡話,因而鬱結在心?”
一句話便戳在了張幼然的肺管子上。張幼然死死咬着脣,差點沒一聲哭了出來。可比之前幾日她偶然聽人閒談得知的那件事,現下這菜譜莫名失蹤的事情纔是最緊要的,她很想同馮寶兒坦白,再哀求馮寶兒替她做主,但想到這事兒泄露出來的後果,便又嚇得不敢出聲。
“唉……”馮寶兒無限同情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曉得妹妹心裡難受。這般的身世,金鳳的身子草芥的命,誰不自傷?可你要曉得。這事兒誰都不能提不敢提,不然惹惱了那幾位,讓他們曉得你已知曉,你決然沒有活路可走。不然,側妃娘娘怎只是讓人懲戒並看管了那刁奴,而非是杖斃了她?便是不想驚動那幾位。到處都是順風耳,千里眼呢。”眼看着張幼然抖得更厲害,便又道:“聽說你那天夜裡就跑到三嫂那裡痛哭了一場,這幾日也是悶悶不樂。你這房裡什麼人都有。二嫂這一追問,少不得要問出些閒話來。到時候,你可怎麼辦?”
張幼然還是縮成一團沉默不語,馮寶兒作勢要走:“我曉得你是醒着的,既不肯信我,那我便走了。你放心,我這就去尋側妃娘娘,將那泄了口風的刁奴想法子除掉,儘量不給你惹麻煩。也不知二嫂會追究出些什麼事來。我也沒法子了的,聽天由命吧。”
纔剛走了半步,衣角便被人死死拽住,馮寶兒低頭,看到張幼然瘦弱發白的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整個人匍匐在錦被之上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青白相加,滿臉的絕望,聲音嘶啞難聽:“四嫂,好四嫂,救命……”
馮寶兒悲憫地看着張幼然,猶如看着一隻將死的螞蟻,口氣卻是溫柔體貼的:“真是爲了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會替你處理乾淨。我這便去尋側妃娘娘。”言罷還是要走。
“四嫂,四嫂,救救我啊……”張幼然在牀上跪行了幾步,滿臉是淚還不敢出聲,險些沒憋死過去,“不是這事兒,我鬼迷心竅了。四嫂可憐可憐我,給我條活路。”
馮寶兒滿臉訝色,重又坐下來道:“你倒是趕緊和我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張幼然哽咽着道:“我那天聽四嫂說,做女子的必得一技傍身才有活路,我從小克死生母,不得父王母妃喜歡,一直就想和三嫂一樣招人疼愛。聽你說了,便想着要求三嫂教教我……可那天從側妃娘娘那裡聽人講了我的身世,我才曉得我的出路不在這裡,我想跟着三嫂學做好吃的,總有一日能入宮去見見貴人討好貴人……再不然,將來無論是把我嫁到哪裡,我也能把日子過好一點。我一時鬼迷心竅,生怕三嫂不肯教我便永遠失去這個機會,於是我就,我就……”
馮寶兒先前還正色聽着,偶爾應和一聲,聽到這裡,皺了眉頭道:“你就如何?”
張幼然哭倒在牀:“我就趁着三嫂不注意,偷偷抄了她食譜上的方子……”
馮寶兒滿臉吃驚:“那趕緊還回去呀!再認個錯,所謂懸崖勒馬,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三嫂自來待你不錯,又大度,她不會和你計較的。”
張幼然只是拼命搖頭:“晚了,晚了。”
馮寶兒攥了她的手輕聲道:“你要是怕,我可以幫你去求情。”想了想,又低聲道:“沒人知道吧?再不然,燒了。把這事兒爛在肚子裡,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東西不見了,裡頭都是秘方,這要是讓歹人得了泄露出去,三嫂哪裡肯饒我?我聽人講,我們府裡也有其他府的探子,定是他們得手了。”張幼然哭個半死,“我真的只是聽你說了有這條路子可走才動的心思,先前也只是想學學,沒想害她,也沒想要讓府裡難看……”
“住口!”馮寶兒立時翻臉,怒道:“我可不是讓你去做這般偷雞摸狗不要臉的事!”
張幼然茫然擡頭,看到以往風姿卓越,總是神仙一般的馮寶兒此刻面目猙獰,心裡一股寒氣猛地躥了起來,凍得半邊身子冰涼,呆呆的半張着口想說什麼,出口的話卻是:“四嫂可憐可憐我,幫幫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條……”
馮寶兒道:“你要我怎麼幫?東西什麼時候不見的?”
張幼然恍恍惚惚的:“我也不知道,只記得前日早上還見到。”
馮寶兒用力擰了她一下,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個蠢笨東西,這般緊要的物事不隨時看着,出了事只曉得暈死和哭鬧,有什麼用?你等着,待我立即出去稟了側妃。讓人封府搜查,也不曉得還追得回來不。”
張幼然感激涕零,就在牀上給她磕了個頭。還沒鬆下那口氣,便又聽馮寶兒冷冷地道:“你先別謝我,得求菩薩保佑那東西還在府裡,歹人尚未拿去作祟。不然我倒是想救你,只怕是有心無力,我都怕脫不掉干係。人家曉得了你適才說的這些話,難免要說是我攛掇的你。我本是爲了你好,誰想回攤上這種事,我要被你害死了。”
張幼然忙哀哀地道:“不關四嫂的事。是我自己鬼迷心竅。妄想妄求,我不會亂說的,四嫂,好四嫂,求你幫幫我。”
馮寶兒轉身往外:“我盡力而爲,你自求多福。當然,不拘如何我總會替你求情。”
張幼然呆呆地坐在牀上,心裡眼裡茫然一片,全無半點主張。卻聽窗外一聲輕響,激靈靈一個寒顫驚醒過來,擡頭望時,只見窗外一個人影迅速閃過,曉得隔牆有耳,適才的話已落入第三人耳裡,自己多半在劫難逃。一時肝膽俱裂,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王氏聽見聲響,忙起身過去,卻見張幼然倒在牀上,面如金紙,雙目緊閉,是真的暈死過去了。於是一迭聲地叫人去催太醫,又掐人中又灌熱湯的,忙個半死。
馮寶兒遠遠看着衆人亂進亂出,得意的不得了。一旦東窗事發,張幼然這替死鬼可是不冤枉,也不枉她這些日子下了這麼多功夫。她仰頭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感嘆着,期盼着,此刻那個消息應該傳到宮中了吧?也不知正在宮中獻宴的許櫻哥面上會是個什麼表情?
叫你顯擺!叫你不得了!馮寶兒真想笑。
才從張幼然窗下趕過來的碧紋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害怕的低聲道:“奶奶,還查麼?”
馮寶兒將那象牙柄的扇子半掩了粉面,斬釘截鐵地道:“當然要查,就給側妃娘娘去查吧。還要記得在合適的時候知會二奶奶一聲,請她同二爺說說,如此大事,怎能隱瞞得住?”一時想起紅衣來,不由皺了眉頭:“紅衣這死蹄子怎還不見回來?”
鈴鐺一陣風似地衝入隨園,正在曬被子的綠翡與青玉同時擡頭,緊張地看向她,鈴鐺放緩了腳步,朝二人走過去,藉着被子遮掩輕聲道:“事發了。平嫂子讓我來和兩位姐姐說,三娘子暈了一回又一回,二奶奶這時候忙得腳不沾地,那邊四奶奶已經稟告了側妃娘娘。府門關了,各個院子也被人看住了,不許人隨便出入,想必和二奶奶通了氣便要開始搜查。封院子的很快便要到咱們這裡了。”
綠翡嘆了聲氣,雙手合十低聲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保佑三爺的事兒辦得妥妥當當,順順利利的。保佑奶奶在宮中諸事順當如意。”
青玉轉身便往外走:“我去尋二奶奶。”
綠翡忙道:“你要做什麼?”
青玉頭也不回地道:“奶奶走前有吩咐,讓我記得看着點,別讓人枉自丟了性命。”張幼然懦弱愛鑽牛角尖,怕是要想不開,若真叫她死了,縱是揭了馮寶兒的皮,那也枉害了人命,算不得光彩,更談不上暢快。
綠翡追出去叮囑道:“你自己小心點。”
照舊有加更,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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