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道是皎月救了她哥哥,史氏對皎月就多了幾分親近,說話也隨意了些。
史氏把庭哥兒放在炕上自己搗騰着果子玩兒,兩人就在外間的炕上對坐了說話。
史氏扁着嘴兒道:“。。。。。。我那婆婆,真是沒話說了。我嫁過來之前她就跟二房打擂臺,我爹孃她們就說她指定贏不過二表舅。
結果怎麼樣?跟二房耗了這麼些年,銀子許是得了些,可到底把自己原本的賢惠名聲都輸進去了。這裡外裡的,到底哪樣划算?真是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
皎月手拄在炕桌上,託着下巴,好奇道:“你爹孃都知道怎麼還。。。。。。?”
史氏愛吃駐顏果,往嘴裡丟上一顆,挑起眼梢笑道:“你是想說,知道她這樣的人怎麼還把我嫁過來?”
皎月點點頭,她確實好奇。按說衛史兩家這麼親近,孩子們也走動得頻繁,應該對府裡的事知道的比大人還多,她若是史氏,寧願嫁給衛封也不會選有個那樣婆婆的衛靈纔是。
史氏道:“我和靈哥哥是從小認識的,他人很好,我嫁的是他又不是她娘。要緊的是,他能做得他孃的主,他娘卻做不得他的主!”
“哦~”皎月拉長了音兒,原來如此,這一對也是青梅竹馬啊!
“既然你靈哥哥能做得他孃的主,怎麼還看着她跟二房打擂臺?”
史氏給了這白癡一個眼刀子,又上下打量了皎月兩眼,才泄氣地道:“算了,算了,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你當靈哥哥每天在家守着他娘不成?還是看着他孃的那些管事和僕婦?別說靈哥哥,就是世子舅舅也管得了一時,管不了時時刻刻呀!”
說到底,男人的世界在外面,內宅還得靠女人們。
說着,她快速四下掃了一眼,壓低聲音,湊近皎月耳邊道:“何況家裡還有老太太呢。”
皎月目光閃了閃,繞過這個話題,又打聽道:“哎,我聽說你婆婆娘家是禮部侍郎?”
史氏點點頭,眼底閃過一絲譏諷,道:“沒錯,要不是這樣,祖母當年也不會給世子舅舅聘了她做長媳的。”
“那也算是書香門第了,我聽說禮部這樣的衙門算得上清貴啊!”這在大衆眼裡代表‘沒錢賺,品格高’的意思。
史氏呵呵了兩聲:“清是肯定的,貴卻不知是誰給按上去的。反正我看所謂的‘清貴’到最後只剩下個‘清’字。沒錢還貴個屁!”
咳咳!許是不小心說了髒話,史氏趕緊咳了兩聲掩飾。
皎月虛點了她一下,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聽我爹說,這清貴原是有出處的。早前年代裡,豪門世家的子弟多豪放不羈,家底豐厚又不愛受拘束,偏愛些輕省的差事,便最喜歡去這種
沒什麼實權和分量的衙門謀個閒職。
這些人不在乎俸祿多少,也不克扣下屬,慢慢就形成了一種清高自持的風格,大概就是後來說的清貴。”
史氏拍着手笑道:“誰知到了後來,變成了真窮!”
皎月無奈地翻了她一眼,不過她說得也對。如此看來盧氏的孃家有清的名,沒貴的實啊!
這是不是也說明老太太看走眼了呢?
本以爲聘個清貴人家的女兒,雖不說視銀錢如糞土,至少要個矜貴體面,哪成想竟是個鎏金的漏子!
史氏笑過也嘆息道:“所以我娘說啊,女孩子家要富養,哪怕銀錢上不足,眼界上也要開闊些,
否則將來嫁出去眼皮子太淺,自己丟臉不說,還連帶給孃家。”
可不是麼,連皎月都好奇地打聽起盧氏的孃家來了。
想到這裡,皎月一個激靈,馬丹,這盧氏佔不佔到二房的便宜暫且不論,二房的子女若是因此長成一副小家子氣的性子,那可被盧氏給禍害慘了。
。。。。。。
***
“去松風院問問,大將軍回府了沒?”
皎月焦躁地轉了兩圈,將來她和衛封的孩子可是二房的嫡系,要是被人無端帶累了她可不願意。
這盧氏可真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啊!
豆蔻跑回來報:“大將軍在東邊馬場裡遛馬。”
自打皎月給了一匹天馬,衛翊恨不得吃住都跟這馬在一起,整日一有空閒就給馬刷毛,遛彎兒,陪馬說話,在他耐心感化下,相信用不多久就能縱馬馳騁疆場了。
“去馬場!”
衛翊正騎着天馬在場地上跑着,這馬到底是不一樣,跑起來乘風踏霧跟飛一般,這還只是在馬場裡,要是到了戰場上馳騁起來豈不更加快哉!
得此好馬,別的馬根本沒法入眼了!
皎月直等了一刻鐘,衛翊才跑完了今天的圈數,又親手把天馬打理好,餵了一刻顆飼獸丹,這才戀戀不捨地出了馬欄。
“封哥媳婦可是有事?”衛翊一回府就得了消息,不過這點小事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打了就打了,別說沒死,就是死了扔亂葬崗上就是了,還能怎麼地?!
“父親!”皎月敬重公公,又有小時候的交情在,因此說話也沒那麼多公公和兒媳的忌諱,把昨天和今天的事都說了一遍,不過她的重點不在事件本身,而是特地點了對二房子女的影響。
皎月道:“我知道父親也不在意那幾個銀錢,只怕如此一來弟弟妹妹們養成一些不好的小性子,將來出嫁也好,娶親也好,在外行走丟了孃家的臉面。”
果然,衛翊臉色黑了幾分。
他“啪”的甩了一個響鞭,哼道:“這個婆娘!”自己嫂子,不能打又不能罵,還得照顧哥哥的面子,真是夠憋屈的。
“你有什麼想法?”衛翊很快就和顏悅色起來。
皎月也不廢話,直言道:“這要看父親將來是如何打算的。”
衛翊負手遙望着遠方,半晌後卻說起了別的:“今日早朝,有人上奏提出往各軍營指派監軍之事,雖然暫時還沒有朝議,卻也是聖人拋出來的敲門磚。”用不了幾天就會提上日程。
說着他轉過身來,看着皎月道:“如果是你,你當如何?”
皎月想了想,也負手遙望着遠處道:“詩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江山也罷,百姓也罷,說起來都是王的,好與不好,與我何干?”
衛翊聞言一愣,繼而皺起眉頭來。
皎月繼續道:“詩後面還說‘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原本說的是上頭分派差事不公,獨獨給我差事多,活計重。如今既然聖人不想‘我獨賢’了,我又何必操那份心?”
衛翊陷入沉思當中。
“不是咱們執著於這些功名,實在是幾代人的性命換來的疆土。。。。。。”
皎月輕笑了一聲:“‘狡兔死,走狗烹。’,狡兔和狗本來就是天下共存之物,天都不亡狡兔,狗卻非要把兔子打光,這本身就不符合天道。狡兔不死,走狗何烹!”
衛翊雙眼一眯,射出一道精光:對啊!這麼多年,他們駐守在邊陲,一方面自然是心中有百姓,另一方面何嘗不是他們舍不下手中的兵權?
連個小姑娘都看得明白,聖人又豈會看不清?他們越是舍不下,聖人便越是以此來拿捏他們,他們若真的放下,關外的兔子敵國。。。。。。狡兔不死,走狗不烹,看來也是他們該割捨的時候了!
皎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給她公公出了個壞主意,反正看着他走的時候像是破解了千古難題似的,腳下生風,神采飛揚的。
“咱們也走吧!”既然公公說玉令在她手上,二房內務她做主,那她也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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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國公的小書房裡
“狡兔不死,走狗不烹。。。。。。狡兔和狗本是天下共存,天不亡狡兔,狗卻多管閒事。。。。。。”
穎國公嘴裡唸叨着來回走個不停,忽而他頓住步子,“啪”地一拍手邊的桌子,大聲道:“這話很有些道理!獵狗是用來打獵的,沒了獵物自然狗也沒用了。話糙理不糙!看來以往是咱們自己鑽進牛角尖裡了。”
衛放和衛翊都點點頭,此時他們也豁然開朗起來。
“那原來的計劃?”衛放蹙了下眉頭,這下只怕要有大變動了。
穎國公看了二兒子一眼,這小子好福氣,自己媳婦是個短命的,聘了個兒媳婦倒是個福星。
衛翊屈指敲打着桌子,思慮後道:“要我依看,咱們先將計就計,順水推舟。”
穎國公和世子齊齊看了過來。
衛翊道:“你們想,聖人準備了這麼久才拋出這塊磚來,想必已經有了萬全的應對措施。無論咱們如何抗辯,對聖人來說都不過是時間和付出多大代價的問題。若是咱們忽然從善如流地接受了監軍。。。。。。
衛放略顯興奮地接道:“聖人心裡必然起疑!如此一來說不定監軍的事就會暫停。”
穎國公也捋着鬍子沉吟道:“咱們可以脫身是沒問題,只是那些兵將。。。。。。”
衛翊道:“這也不難。將士們多年戍邊,背井離鄉,如今也該還鄉過幾天消停日子了!”
穎國公和世子衛放都驚異地望着衛翊:“你想解散北軍?”
衛翊懶洋洋一靠,道:“父親以爲,北軍是什麼?要兒子說,主帥在哪兒,將在哪兒,北軍就在哪兒!所以,咱們來個釜底抽薪!”
“你的意思是?”衛放擰起了眉頭,一時沒有領悟。
“聖人不是想拿回北軍麼?那咱們就交給他一個北軍。當然,此前要把咱們自己的人都換回來。
這事不用咱們出手,只要稍稍動些手段,聖人自己就會替咱們辦了。咱們在獅子大開口,討價還價,要他付出些代價,把咱們的人都安置好,想來聖人更加信以爲真,也樂於交換。
咱們的人也在戰場苦了幾輩子了,修養生息個十來年,關外的狡兔也該肥了。到那時咱們是走還是留下打兔子,完全看心意。”
穎國公也道:“這十來年咱們的人下一代也正好成長起來了,沒有兔子想立軍功也難,如此養肥了兔子正好用來立功。哈哈哈哈。。。。。。。”
衛放不禁連連點頭,在整個國公府的衆多子嗣中,論功夫二弟排不上前三,但謀略絕對是第一的。
當晚,穎國公的小書房燈亮了一夜。
其實不止他們府上,整個京城勳貴的書房就沒有幾家不亮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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