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有六道,名爲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衆生生生死死皆在這六道中輪迴。”裴鳳如侃侃而談,對這些很生僻的佛家典故也是如數家珍,“其中阿修羅道男子貌醜而女子貌美,以好戰出名。有一個阿修羅王,他有一個女兒,生的貌美無雙,帝釋天一見之下即心生愛慕,雖然帝釋天已有億萬妻妾,但仍向阿修羅王求親。帝釋天身份高貴,阿修羅王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就把女兒嫁給了他,帝釋天如願以償,娶其女爲嬪妃。”
“還有這麼奇怪的人,他們住在哪裡啊?”像阿修羅這種只存在於宗教傳說中的人物當然是越奇怪越能引發人們對神靈的敬畏之心,所以在口口相傳的佛教神話中他被逐漸妖魔化,荒誕離奇,超出了人們日常的認知。謝盈雪這種好奇寶寶當然是好奇的不得了,只是這種神話人物只有在神話中才會出現,現實中她是實現不了這個願望了。
面對着謝盈雪那充盈着濃厚的求知慾的眼神,裴鳳如只是笑了笑,繼續說道:“帝釋天有億萬嬪妃,阿修羅王之女雖然長得傾國傾城,但時間一長帝釋天也是有些厭倦,他很快有了新歡,所以就冷落了這位阿修羅王之女。這位公主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哪受得了這種委屈,所以在回家後就告訴了她的父親阿修羅王。而阿修羅王雖然畏於帝釋天的身份高貴,但和他的女兒一樣,也是個受不得他人輕慢的君主,當下大發雷霆,留下了女兒,與帝釋天宣戰,從此一場前所未有的天界大戰就開始了。”
“那結果怎麼樣?誰贏了啊?”謝盈雪歪着小腦袋,急急追問。
“阿修羅男子雖然面貌醜陋,但卻是驍勇異常,帝釋天雖是天界之主,但也是被殺得節節敗退,被阿修羅軍將天宮團團包圍。就在阿修羅軍將要攻入天宮的危急時刻,帝釋天想起佛曾說若遇大難,只要唸誦般若波羅密多咒,便能破解鬼兵。結果帝釋天一念咒,空中飛出四隻大飛輪,幾乎削盡阿修羅王的手足,幸好遁入藕孔方逃過此劫。帝釋天的天界軍大獲全勝,擄走了全部的阿修羅女。阿修羅王當然不甘心,但那個神奇的般若波羅密多咒實在是太可怕了,差一點就將他的手足削斷了。最後阿修羅王派出了一名使者,指責帝釋天身爲佛弟子,卻犯戒偷盜,大是不該。帝釋天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於是雙方和解,帝釋天承認犯下偷盜戒,願歸還阿修羅女,並贈送天上甘露;而阿修羅則將自己的女兒送還給帝釋天,並自願受持三皈五戒,成爲佛弟子,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才最終結束。”裴鳳如講完了這段佛教傳說,真難爲她居然能記住這麼多拗口的名字。
“就這麼結束了?”謝盈雪有些意猶未盡,聽到這麼快就結束不禁有些失望。看着那個面目溫柔又有些不怒自威的帝釋天塑像,謝盈雪竟然撇了撇嘴,自顧自地評說道,“這個帝釋天真是可惡,還是什麼佛的弟子呢,居然有了億萬個老婆還要搶別人家的女兒,真是羞羞!”
說道這裡,謝盈雪還伸出了自己白嫩的手指,在自己的臉頰上颳了刮,顯然對這個帝釋天也沒有什麼凡人對神靈的敬畏之心。對一個四歲的小女孩,還無法理解那些在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高官卻會在一堆木頭和銅鐵前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像一個螻蟻般的謙卑。有所求才會對未來產生畏懼,謝盈雪天真爛漫,再加上張曜靈這個怪胎或有意或無意的一番言傳身教,謝盈雪對這些高大的佛像也是不怎麼害怕,或許在她那天真無邪的心裡從未想過畏懼是什麼。
“咄!”一聲突兀的木魚聲忽然想起,接着伴隨着一聲高宣的佛號,一隊身穿月白僧袍的僧人從僧堂中魚貫而出。張曜靈轉過身子向他們看去,只見四名僧人緩步走出大殿,當先一僧約有二十餘歲,看上去稚氣未脫,其後的兩名僧人的年紀也並不大,只有走在最後那名僧人看上去頗爲蒼老,雙眉灰白,至少也過了天命之年。
張曜靈對這些僧人的年紀並不感興趣,他只是在那老僧的手上的木魚上淡淡地掃了一眼,然後又看了一下那老僧枯瘦的露出了虯曲的青筋的手掌,最後不着痕跡地收回了目光,重新變成了一個滿臉好奇的乖寶寶。
張曜靈並不認識這幾名僧人,自成親後很少出門的裴鳳如也對這幾名僧人感到迷惑,不知該如何稱呼。好在早有那機靈又多見聞的家僕上前向自家女主人小聲指明,裴鳳如才鬆了一口氣,旋即又露出了一臉的崇敬和肅穆,輕移蓮步,對這隊僧人合十一禮,恭聲道:“不知大師在此,打擾了大師清修,真是我等的罪過!”
裴鳳如不識得這些僧人,這幾名僧人同樣也不認得這位涼王后,但作爲一名靠着當權者支持才建立起來的大佛寺僧人,只會唸經顯然是不合格的,只有知人情懂事故纔可以在地方立足,纔可以廣收信衆而不被官府刁難。顯然,這幾名僧人都是宗教界的合格僧人,雖然以前並沒見過這位執禮甚恭的年輕夫人的面,但是顯然早就已經做了一番調查,對這幾位的身份顯然早已瞭如指掌,除了最後的那名老僧依舊不動如山外,前面的那三位僧人當下就雙手合十還了一禮,爲首的那年輕僧人開口說道:“女檀越有禮了!”
見多了各種場面,裴鳳如並沒有一些信衆見到和尚就手足無措的慌亂,而且嚴格的來說她還算不上是佛的信徒,只能算是一個對佛有些敬畏又有些好奇的少女,畢竟,雖然她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但她的年齡還不到二十,還是個有些純真的少女。
三人都還禮,只有那老僧不語不動,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只有寺中身份最尊貴的竺法和纔可以這麼安之若素了。畢竟是方外高人,大師嘛,如果隨便見到一個人都要跟他還禮,那與那些凡夫俗子還有什麼區別,大師當然要有一個符合大師身份的風度。面對這些高高在上執掌生殺大權的王侯家眷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安之若素的,光憑這份鎮定的氣度,就決定了這大師也不是隨便一個什麼人都可以當的。
王權和教權從誕生之初就糾纏在一起,時而衝突時而媾和,尤其是在亂世,宗教總是動亂的主力。所以在封建時代的君主對宗教總是有愛又怕,既希望靠宗教來安撫民衆,穩固統治,又擔心宗教信徒造反作亂。君不見,就連搞出了“9•11”的拉登大叔也是個狂熱的穆斯林,以伊斯蘭戰士自詡,收攏了一大批虔誠的穆斯林,其中固然有-一些政治和經濟上的一些原因,但也可見宗教的力量之強大。更何況在中國的封建時代,封建迷信氣息濃厚,愚夫愚婦層出不窮,宗教的力量更是強大,所以在中國的歷史上佛教的地位纔會大起大落,既有捨身爲寺奴的梁武帝,也有“三武一宗”的滅佛之舉。
除了這個深層次的問題外,佛教與中原的傳統儒家禮教也是大相徑庭,傳統的家國天下格局,佛教卻勸人出家,且剃髮吃齋,與儒家的孝道和禮制可謂南轅北轍,再加上佛教是外來宗教,被稱作戎神,在佛教初起之時更是有着不小的紛爭。像沙門是否應禮敬王侯的問題由來已久,在晉鹹康六年,執掌朝政的庾冰就是個信奉王權的強硬派,他在《代晉成帝沙門不應盡敬詔》中說:“因父子之敬,建君臣之序。……名教有由來,百代所不廢。”在《重代晉成帝沙門不應盡敬詔》中又重申:“禮重矣,敬大矣,爲治之綱盡於此矣。……王教不得不一,二之則亂。”意思是說,君臣父子的綱常名教,是治國的大綱,封建禮制由來久遠,歷百代而不廢,今若尊卑不分,君臣失序,王教不一,國家必將大亂。庾冰抨擊佛教是“矯形骸,違常務,易禮典,棄名教”,是“方外之事”爲“方內之體”,是“殊俗參治,怪誕雜化”。他認爲自居於世外的佛教僧侶易棄世俗禮教,以佛教習俗影響世俗政治是絕不可取的,也是不能容許的。
而當時的尚書令何充、諸葛恢等大臣則對庾冰的主張持有異議。他們同樣寫了《沙門不應盡敬表》和《重奏沙門不應盡敬表》,充分肯定佛教有益教化的正面作用:“尋其遺文,鑽其要旨,五戒之禁,實助王化。”刨去官場傾軋黨爭的一些因素,這兩派都是站在專制國家整體利益的立場,以綱常名教爲參照系,來衡量佛教及其禮儀對整個專制統治的得失利弊。雙方都沒有錯,只是都只看到了宗教的一面,所以在經過了禮官和博士的反覆辯論後,雙方大噴口水,結果誰也說服不了誰,這場政教紛爭遂不了了之。
這種太過沉重和敏感的話題自然不是現在的這些人所能想到的,裴鳳如對竺法和的這種有些無禮的舉動並不在意,反而覺得理所當然,似乎他就應該這樣做。前面的三位僧人很自覺地閃在一旁,讓最後面的竺法和來應對這羣尊貴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