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蘇古河已經急匆匆地走了,心中同樣感到奇怪的張曜靈也坐不住了,和毫不知情的蘇若蘭打了個招呼,緊跟着蘇古河就追了上去。
馬蹄飛揚,兩旁的樹木飛快的從眼前掠過,不一會兒張曜靈就看到了在自己的視線之中,突然出現了一條黑漆漆的直線,填滿了前行的道路,近前看的話,正是一支衣甲鮮明的軍隊。約莫有上千之衆,攔住了隊伍前行的道路,前面有幾名蘇家的護衛武士正在和他們對峙着。
是他?他怎麼也攙和進這場亂局中了?真是冤家路窄啊!看來今天,還真的沒那麼容易就回家了。
張曜靈的視力極好,遠遠一看,便已經看清楚了站在那支軍隊最前面的那一名馬上,端坐的正是一位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過的一個人。心知今日的事恐怕會有些麻煩,但是已經來到了這裡,再想退回去也已經不太可能了。
算了,憑藉自己的身份,他也不敢對自己做些什麼,還是先去看一看吧。
張曜靈心中轉過千萬個念頭,到最後一聲嘆息,雙腿一夾馬腹,只好也跟着衝了上去。
“我不管你是哪一家的,也不管你們跟那涼州有什麼關係。現在是我們仇池佔據了這裡,既然遇到了我們,那你們什麼都要聽我們的!”一個張曜靈十分不喜歡的囂張聲音遠遠傳來,只聽得一直在耐心解釋的蘇古河臉色陰沉,顯然也是很不高興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楊將軍,大家都是晉室的臣子,都是同朝爲臣,何必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在下與涼王殿下有過約定,若將軍不信,大可派人去向王擢將軍求證,在下真的不是什麼與胡人勾結的亂臣賊子。”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蘇古河耐着性子繼續向對面的那名一臉囂張與不屑的少年將軍解釋道。身爲上邽城甚至整個隴西和關中數得着的大家族,蘇家的家主雖說不是什麼一跺腳顫三顫的大人物,但也是一個處處受人尊敬的實權派人物。一向都是前呼後擁,何曾受到過這樣的刁難和侮辱?如果不是蘇古河自己的涵養功夫好,現在換了別的人在,只怕早就是一場武力衝突了。
“你和那個王擢有沒有什麼約定,我可管不着,他們涼州和我們仇池有什麼關係?你和他們有約定那你就去找王擢好了,記住,現在是我站在這裡,不要跟我提什麼涼州什麼王擢!”儘管蘇古河已經足夠隱忍了,但是對面的那名少年將軍毫不領情,反而聽到在王擢的名字後一下子眼神就變得兇狠了起來,連語氣也變得更加冰冷了起來。
“楊將軍,不要怪我沒有提醒過你,現在隴西大部都已經歸順了涼州,你這樣做,有沒有考慮過有什麼後果?”一連這樣被一個囂張狂妄的後輩如此侮辱,真是佛都會發火,蘇古河也不再好聲好氣地解釋,語氣中也變得冷冰冰的。
“呦,終於說出真心話了?哼,那個王擢這麼厲害,你怎麼不去把他叫出來,好讓我也來怕一怕啊、你去叫他來啊,讓他來救你們走啊?”被稱作楊將軍的那名少年聽到這句帶着威脅的話一點都不在乎,反而冷笑一聲,對着蘇古河就開始大放厥詞,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囂張狂妄。
“你叫不來吧?既然你沒有救兵來救你,那就好好來嘗一下本公子的手段吧!”楊將軍獰笑一聲,雙目不善地看了臉色陰沉的蘇古河一眼,甩了甩手中那長長的馬鞭,作勢就要向對面的蘇古河的身上抽去。
“嗚!”
呼嘯的風聲響起,長長的馬鞭在空中甩過一個圓弧,發出刺耳的破空聲,直直的向毫無防備的蘇古河抽去。但是預料之中的,那聲清脆的鞭子擊打到人體上發出的“啪”聲並沒有響起,而是一下子就消失了所有的聲音,連最初的那陣呼嘯的破空聲都歸於平靜了。
圍觀的衆人向場中央看去,只見毫無防備的蘇古河還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身上並沒有衆人想象中的那種皮開肉綻的場景出現,而是同樣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也是沒有反應過來。
再看原來的那條鞭子,它的一頭還牢牢的在楊將軍的手裡抓着,而它的另一頭,此刻卻已經落到了突然出現的張曜靈手中。長長的馬鞭在空中被扯得筆直,馬上的人和站在地上的張曜靈,二者在暗中較着勁,誰都不肯鬆手。
“哈!呀!”
發出一聲大吼,臉色漲得通紅的楊將軍突然奮臂一掙,被扯得筆直的馬鞭一下子被向他這一邊拉過來少許,眼看着對面的張曜靈腳步踉蹌,馬上就要被拖倒在地了。
“噗!”
一聲沉悶的響聲從地面傳來,在這周圍的人只覺得自己的腳下一陣震動,看樣子是有人從高處落到了地面上,這才發出了這種沉悶的響聲。
再看場中央,張曜靈依舊好端端的站在那裡,氣定神閒,很顯然倒地的那個人,絕對不是他。
既然不是他,那就只有和他較力的另一個人了。
在幾個身邊的親兵的攙扶下,身軀甚大的楊將軍,很狼狽的從地面上爬了起來。他的身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雙目怨毒地看着面前的這個突然出現就讓自己當衆丟醜的少年,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頭上還粘着一根枯草,配合上那表情,看上去很是有些滑稽。
“你是誰?知道我是誰嗎?”楊將軍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的猛獸一樣,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張曜靈,儘管他並不在乎。
“楊國,幾年不見,沒想到你已經成了這個德行。當年的你,還是有一點出息的,我也還對你有一點小期待。但是沒想到啊,這才過了幾年啊,你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個目中無人的輕狂小人。歲月是一把殺豬刀,這句話倒是一點都沒有錯啊!”張曜靈完全無視楊國眼神中的那毫不掩飾的恨意,搖着腦袋反而開始調侃他。
“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會認識我?”楊國雖然很狂妄,但是心底裡還是有一些計量的。他並不知道這個殺豬刀和歲月有什麼關係,但是既然牽扯到了豬,那就肯定不會是什麼好話。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自己只是有些眼熟,而對方卻一言就道破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很少到隴西來,除了幾個到仇池做生意的隴西家族的人,自己並不認識這樣年紀的少年,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且還面對着自己帶來的這一千士兵,卻仍然這麼大模大樣的出言反脣相譏。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深淺?還是*極硬,還是有恃無恐?爲什麼這樣的一個少年,自己沒有什麼印象呢?
“當年在姑臧城的使館內,楊公子可還記得,那時候有一個小孩子,叫作張曜靈的?那便是當年的在下了。”
“你就是那個張曜靈?”楊國逐漸從自己塵封已久的那段記憶中,想到了那個讓自己怎麼都不想再回憶起的那段記憶。當年就是這個小孩子,輕易的就打破了自己的所有謀劃,讓自己輸的一敗塗地。或許在別人眼裡並沒有什麼,事後自己的父親也沒有怎麼責怪自己。但是在楊國的心裡,他可並不這麼看。
自己是父親的兒子,在幾個兄弟中也算是一個佼佼者,一向就是自視甚高,不曾把什麼別的人放在眼裡。這一次雖然是自己自作主張想要爲仇池爭取一些利益,但是自己自信滿滿的一番謀劃,竟然在這個小孩子的一番戲耍之下全部化爲泡影。
一個幾歲的小孩子,比自己的妹妹還要小很多,他憑什麼可以這樣輕易地擊敗我?我楊國難道連一個小孩子都不如嗎?
也就是在這樣的一種陰暗的心理影響下,楊國越想越覺得自己憤懣難平,從那時候開始,原來那個年少多謀的仇池大公子,一下子變得暴躁和驕狂起來。他要用這種表面上的驕狂和放縱,來掩飾內心中的那種挫敗感和無力感。
現在這段刻意被他遺忘的記憶,又重新因爲眼前的這個始作俑者的出現,而被再次喚醒。楊國的臉色變得猙獰無比,他冷笑着看着張曜靈說道:“沒想到在這裡會見到張公子啊,只是不知張公子不在姑臧城裡好好地待着,跑到這千里迢迢的隴西來幹什麼呢?張公子才只有八歲,不會是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
“楊公子不也是一樣嗎?爲什麼不在仇池守着自家的羊羣,跑到這裡來幹什麼?難道要在這裡放羊嗎?”張曜靈毫不示弱,言辭尖銳的反脣相譏道。
“哼,張公子還是一樣的牙尖嘴利,這一點倒是一點都沒有變啊。”楊國悻悻的止住了這場爭辯,當年在張曜靈還只是一個幾歲的小孩子的時候,楊國就已經無法在言辭上佔到什麼便宜了。如今張曜靈明顯比當年成熟了許多,楊國也只好放棄了自己的這一個打算。
轉了轉眼珠,楊國看了看站在張曜靈身邊的蘇古河,雙眼一亮,一下子計上心來:“張公子爲什麼會和這蘇家走在一起呢?”
“啊,這是一場意外,我也是湊巧和蘇大人一行人碰到,所以順路走在了一起。”張曜靈照實說道,只是看着楊國那得意的眼神,心裡突然有了一種落入了圈套的感覺。
“哦,原來如此……”楊國的表情誇張無比,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又繼續問道:“既然張公子與這蘇大人走在一起,那看來剛纔他所說的與涼州有約定的事情,應該就是真的了。”
“楊將軍既然相信了在下的話了,那麼天色也不早了,在下還要趕回家中,他日一定對楊將軍有所回報!”蘇古河看着從張曜靈來了之後,楊國的語氣有鬆動的樣子,趕緊上前打斷了兩人的脣槍舌劍,趕緊把自己最憂心的事情給提出來了。
“蘇大人着急回家嗎?也難怪,從上邽到長安所距甚遠,這一來一回怕不得有幾個月吧?這麼久不見家裡的妻兒,蘇大人一定歸心似箭吧?很好。那在下也可以很痛快地告訴蘇大人兩個字——沒門!”楊國看着蘇古河焦急的模樣,眼神中的得意更加明顯,輕輕的對着蘇古河吐出了兩個輕飄飄的字來,轉過身去就騎上了自己的馬,斜着身子戲謔地看着一臉呆滯的蘇古河,和神色凝重的張曜靈。
“楊將軍這樣說,到底是什麼用意?”蘇古河只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過了一小會兒就明白了,剛纔楊國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只是在存心戲弄自己而已!心中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羞怒,蘇古河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看着楊國的眼神也變得銳利了起來。
“沒什麼意思,本來如果沒有這小子在這裡的話,我說不定還可以通融一下,高擡貴手放你們一馬。現在多了他嘛,那就別怪我不給你們留情面了。”楊國看着滿臉怒容的蘇古河,又瞄了瞄面色凝重的張曜靈,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照這麼說,今日之事,倒是楊公子要跟我張曜靈過不去了?”楊國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張曜靈也不得不站出來說句話了。畢竟現在這個楊國是衝着自己來的,蘇家一直都是站在自己這一方的,自己總是要出來說幾句話的。
“其實也沒什麼,在下只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對於當年的那件事還是有點耿耿於懷。所以今日有張公子在,那在下實在是心有不快。見了這跟張公子有關係的人,就實在是無法通融了。”楊國攤了攤自己的雙手,愛莫能助地看了看張曜靈,只是依然無法掩飾隱藏在眼眸深處的得色。
“既然你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那你應該還有下文吧。痛快說出來吧,我聽着。”張曜靈雙手抱於胸前,冷冷地看着盡顯小人得意嘴臉的楊國,連最開始的那種虛假的客套也省去了,對楊國也不再稱呼“公子”了。
“張公子不愧是有神童之譽的奇才,說話就是爽快!”楊國就是在等張曜靈的這一句話,一聽到張曜靈這句冰冷的回話,楊國馬上又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幾步走到離張曜靈不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纔開始陰惻惻地說道,“在下實在是心胸狹隘,對於當年的那件事,始終是如鯁在喉,難以忘卻。今日既然遇到了張公子,我也不提什麼別的太多要求。只要張公子可以不反抗不閃避的接受在下三鞭,那在下馬上就可以放蘇家的馬隊走,絕對不再多做半點刁難!”
“張公子,這萬萬不可!”張曜靈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一旁也聽到這句話的蘇古河已經變了臉色,連忙站到張曜靈與一臉冷笑的楊國之間,一臉急切的看着張曜靈。
“呵呵……,蘇大人無需多慮,在下心中有數。”看着面前這張急切的臉龐,張曜靈忽然輕鬆地笑了起來,慢悠悠的從蘇古河的身邊繞了過去,走到一臉冷笑的楊國面前,直到幾乎碰到他的鼻子才停下來。
“記住你說的話,還有我當初跟你說過的那最後一句話。”張曜靈看着這個因爲自己距離過近,而略帶驚慌的楊國,輕輕地說出了這一句話。然後背轉過身子,將自己的後背,完全不設防地交給了面露猙獰之色的楊國。
“張公子果然大仁大義,在下佩服!既然張公子沒有什麼異議,那在下……可就要真的動手了!”楊國只是略微驚慌了一下,然後又重新恢復了原來的那種殘忍笑容。右手中的馬鞭悄悄擡起,握鞭的指關節,也因爲用力過度而隱隱泛白。
張曜靈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對身後的這些危險絲毫未覺,腰身挺得筆直,一動也不動。
“啪!”
一聲清脆的交擊聲響起,長長的馬鞭從楊國的手中甩出,在空中劃過了一個長長的圓弧之後,準確的擊打在張曜靈的左肩上。然後鞭梢在張曜靈的後背上飛快劃過,再次迴轉到楊國的手中。
“張公子!”
蘇古河驚駭地看着因爲這一用力的一鞭而身子一個趔趄的張曜靈,忍不住驚呼出聲。
“蘇大人,沒事的,小意思而已,在下還撐得住。”張曜靈順着鞭子甩過來的方向,向前退了幾步才停下來。他轉過身子對着一臉擔心的蘇古河臉色蒼白的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啪!”
又一聲清脆的鞭聲響起,長長的馬鞭再次擊打在張曜靈的後背上。這一下劃破了張曜靈那身長衫,在張曜靈的後背上,留下了一條清晰的鞭痕。順着這條劃開了的痕跡,裡面已經露出了張曜靈後背上的肌膚。上面,隱隱有血液慢慢滲出。
“啪!”
又一鞭,再次抽在張曜靈的後背上,將張曜靈的後背上的衣衫再次扯得稀爛,露出了張曜靈裸露的寬實後背。在上面,三條清晰的鞭痕觸目驚心。順着這三條鞭痕,鮮紅的血液緩緩地滲出。
“三鞭打完了吧?我們可以走了吧?”張曜靈的臉色蒼白無比,他輕輕地推開了要過來扶住他的蘇古河,眼神冰冷地看着楊國,另一句讓楊國一下子如墜冰窖的話輕輕的從張曜靈的嘴裡吐出,
“今日之辱,張曜靈謹記在心。他日,必以十倍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