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龍劍虹與張玉虎情意相投、咽咽細語的時候,凌雲鳳與霍天都卻爲了何去何從的問題,生了很大的意見。
霍天都一心以爲事情完了,凌雲鳳便可以跟他回去,哪知道又還有風波,當凌雲鳳說出,想邀他再一同去向七陰教主索取貢物之後,霍天都甚是不悅,冷冷說道:“雲鳳,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凌雲鳳雙眉一豎,費了很大的勁才抑下了怒氣,反問道:“怎麼?我哪些話不算數?”霍天都道:“你說咱們聯劍打走了喬老怪之後,你就與我回轉天山!”凌雲鳳道:“我記得說的是將喬老怪打敗之後,也就是說要打得喬老怪逃回老巢,不敢再來騷擾咱們的時候,那時咱們纔可以安心離開朋友們。現在喬老怪可並沒有認輸,還並未算得是將他打敗呀。”霍天都冷笑道:“我以爲是當場趕跑了便算,你卻要那樣子纔算將他打敗,……”凌雲鳳插口道:“給朋友幫忙就應該幫忙到底,怎可以半途而廢?”霍天都“哼”了一聲,說道:“你我若不回去專心練劍,只怕這一生也沒有打敗喬老怪的希望。”凌雲鳳道:“最少咱們現在也可以阻止他作惡,免得羣雄多受損傷。剛纔不是試過了嗎,只要你不怕他,縱然勝不了他,最少也可以打個平手,這樣就大大的幫助了周大哥他們了。”霍天都雙眼朝天,意殊不屑,淡淡說道:“我苦心學劍,指望的是自成一家,你卻要我給什麼金刀寨主作打手,我僅僅是個作打手的材料嗎?”
凌雲鳳氣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說道:“請你出來幫忙,你卻當作辱沒了你?真是豈有此理。幫周大哥他們劫了貢物,便可以援助義軍,讓他們吃飯穿暖,在北方抵禦韃子和滿洲的人寇、在東海抵禦倭寇的進侵,你便權充打手那還有什麼不值得呢?”霍天都道:“我不想做什麼大英雄大豪傑,這些保國安民的大事,你不用與我商量。”凌雲鳳冷笑道:“我知道你鄙薄所謂一時的‘英雄豪傑’,你要做一派宗祖,你要的是萬世之名。但我問你,倘若咱們成了亡國之民,縱許你我高隱天山,不受騷擾,但眼看普天下的百姓都在受苦受難,你縱然練到了劍仙的那一流地步,卻又有什麼意思?”霍天都默然不語,凌雲鳳又道:“再說這裡有咱們的好朋友,於承珠姐姐的師父、張丹楓張大俠他就曾幫忙過你,指點過你一些武功的訣竅,你這幾年才能夠參透上乘劍法的道理,這固然是由於你的苦學與聰明,但張丹楓指點的功勞,你似乎也不該一筆抹掉吧?如今他的兩個弟子就在這裡,難道你忍心不幫助他們,讓喬家老怪把他們打死打傷?你這樣做,我且不用大道理壓你,首先你就對不起張丹楓。”
霍天都避開了凌雲鳳迫視的目光,淡淡說道:“你不用絮絮叨叨了。你說要幫他們到底,這個‘底’有限度沒有?是不是你也要我隨着他們,一生在江湖中廝混,到頭來一事無成?”凌雲鳳道:“人各有志,我豈敢勉強你改了志向。但最少咱們這次得幫忙到底,即是說幫他們取得了北方各省的貢物之後,咱們纔可以迴轉天山。”霍天都道:“只怕到了那時,又生出了什麼風波,你又要纏着我了。”
凌雲鳳忽地感到一陣辛酸,那不是簡單的生氣,而是深沉的悲哀,神色黯然,望着她的丈夫說道:“天都,原來你把我當作絆腳的繩索嗎?你放心,我求你的僅僅是這一次了。”霍天都怔了一怔,緊緊地握着她的手道:“雲風,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凌雲鳳道:“沒什麼意思,只是我不想再做你的絆腳石罷了。”霍天都道:“咱們是患難夫妻,終生伴侶,我想你早日迴轉天山,也是爲了你好。”凌雲鳳淡淡說道:“多謝了。”霍天都道:“好啦,這一次我聽你的,等會兒就與你們一同去,你心中舒服了吧。”凌雲鳳道:“天都,我不是孩子了,你不用像小時候一樣,一會兒逗我生氣,一會兒又哄我歡喜。你這次願意幫忙,我感激得很,往後的事,咱們將來再慢慢地說吧。”霍天都見她神情頗爲奇異,而且不吵不鬧,反而對自己客氣起來,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陣寒意,隱隱感到了分離之兆。
同樣的在樹林裡面,一樣的鳥語花香,張玉虎與龍劍虹這一對,和霍天都與凌雲鳳這一對,心情卻是大大不同。
張玉虎這時也正在談到了凌雲鳳,說道:“霍天都的劍術,在當今之世,除了我師父之外,就該數到他了。我一向替凌姐姐歡喜,誰知他們的志趣卻大不相同。”龍劍虹笑道:“有你們替凌姐姐撐腰,霍天都還敢欺負她麼?”張玉虎道:“其實我們也不是鼓勵他們夫妻吵架,只是想挫折一下霍天都的氣焰。”龍劍虹笑道:“承珠姐姐和我都是與你說笑話的,沒有誰說你想要他們夫妻吵架。我覺得你的用意很好,若然真的幫凌姐姐創立了一派劍術,那不只是替她出氣而已,說不定在武學上也可以平添異彩啊!”張玉虎道:“那麼,待這次事情過後,我就與你互相琢磨,看看咱們的武功和劍術有什麼可以取長補短的地方,”龍劍虹笑道:“這敢情好。但願咱們不要弄到像他們一樣,本來是共同鑽研劍法的,卻暗中要較量起來了。”一說之後,立刻發現不妥,不覺滿面通紅。
這時,於承珠所要知道的事情,早已向褚元打聽清楚,揚聲笑道:“你們這兩對小口子的話談完了沒有?”
霍天都與凌雲鳳從左邊的林子裡走出,張玉虎與龍劍虹從右邊的林子裡走出。於承珠一聲“你們這兩對小口子”,霍、凌,張、龍兩對都當作是於承珠取笑他們。凌雲鳳以爲於承珠聽到了他們的吵架;龍劍虹以爲於承珠聽到了他們的情話,都覺得怪不好意思。
於承珠何等聰明,一瞧他們四個人臉上的神色,早已猜到了八九分,心中既爲凌雲鳳難過,又替張玉虎歡喜,她當然不便說破,當下笑說道:“七陰教主落腳之處,我已向褚香主打聽清楚了。她們住在熊耳山北面的董家堡中,離這裡不過六七十里。”張玉虎道:“董家堡是不是毒砂掌董牧的地方?”於承珠道:“不錯,便是此人。七陰教主是使毒的高手,董牧大約是要向她領教,所以深相結納。不過,我料董牧未必敢和咱們作對,咱們此去,且給他幾分情面。”凌雲鳳道:“事不宜遲,便請姐姐發號施令。”於承珠道:“多謝霍大哥幫忙。好在丐幫弟子,消息靈通,董家堡的佈置,諸香主事前亦已知道一二。咱們此去先禮後兵,假若喬老怪不來,就不必勞煩霍大哥出手。”霍天都一想,於承珠雖然是請自己去作“打手”,但卻是指明瞭和喬北漠一對,對手也還不算怎樣辱沒了自己的身份,心中舒服了幾分。當下大家聚攏起來,先聽於承珠說到董家堡去索取貢物的計劃。
且說陰秀蘭奪得馬鞍,和母親回到了董家堡,一路上思潮起伏,既恨張玉虎的無情,又怕喬少少的迫婚,心中不知所以。
回到住處,七陰教主從女兒手中接過馬鞍,掂掂重量。哈哈笑道:“這馬鞍沉重異常!內中必有實物。”陰秀蘭道:“咱們要實物又有什麼用?”七陰教主道:“咱們要創立七陰教,這實物正好拿來作經費呀。咱們將來還可以起一座宮殿,收容普天下孤苦無靠的女兒。”七陰教主的用心其實不壞,只是性情乖僻,行事也不管是非,加上善於使用毒藥毒物,故此在江湖上露面不久,便被人當作了邪教看待。
陰秀蘭道:“只怕要了這批貨物,咱們終日不得安寧。”七陰教主似乎突然間想起了什麼物事,道:“你這話也說得是。咱們射斃的那匹馬是大宛馬種,只怕就是喬家父子的坐騎,張玉虎這小子還不怎麼,喬家父子可是難惹,何況日前厲抗天又來提過婚事,這事情是有點麻煩。”陰秀蘭本來有點意思,想勸母親把馬鞍歸還張玉虎,可是她又深恨張玉虎的無情,是以心中遲疑不定,姑且先試試母親的口風,不料她母親卻因此想到了喬家父子,聽口氣竟是對他們甚爲懼怕,陰秀蘭的心上登時抹過一層陰影。
七陰教主望了女兒一眼,緩緩說道:“秀蘭,你不如就答應了喬家的婚事吧,喬家父子武功蓋世,這頭婚事也算是不錯的了。你今年十八歲了,早早完婚,也好有個着落。”陰秀蘭氣紅了臉,叫道:“媽,你分明是懼怕喬老怪,不惜賣掉女兒討他的好。還說不錯呢!怎麼不錯?姓喬的那小子油頭粉面,家裡又已先有了兩房姬妾,這樣的男人會是好東西嗎?”七陰教主道:“那麼咱們叫他遣散那兩房姬妾就是了。”陰秀蘭怒道:“他這樣的爲人,以後你保得他再不討嗎?何況,有姬妾也還罷了,他倆父子橫行霸道,根本不是好人,我絕對不嫁到他們喬家去。”七陰教主道:“他們橫行霸道,可並沒有得罪咱們呀。他們固然不是正人君子,咱們也是被人目爲邪教的呀!”陰秀蘭冷笑道:“依你說來,倒好像是門當戶對的了?”七陰教主訕訕說道:“最少,他們的武功的確是世上無雙!”陰秀蘭道:“武功好到極點又怎麼樣?你以前的那個師父武功不好嗎?你又爲什麼常常咒罵他?”七陰教主本來是雲霞道人的徒弟,她年輕的時候險些受了惡師的污辱,這才逃出師門的,這件事情,令她傷心痛恨了幾十年,想不到女兒聽得她暗中咒罵,如今突然間揭發出來。七陰教主唰的一下面白如紙,顫聲說道:“好,好!從今之後,我再不管你的婚事。”陰秀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伏倒母親懷中,哽咽說道:“媽,我說錯話了。咱們只怨命苦,都受男人的欺負。”七陰教主軟了下來,撫撫女兒的頭髮,忽地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目中有人,我也知道喬家這頭婚事勉強得很,就可惜,可惜——別人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咱們高攀不上。”七陰教主本意是勸女兒死了對張玉虎這條心,陰秀蘭一聽,登時又怒又氣。剛剛收了的眼淚又再奪眶而出,摔開她母親的手,叫道:“我什麼人也配不起,我這一生什麼人也不嫁。”
七陰教主道:“蘭兒,你何苦生這樣大的氣?做媽的沒有不想你好的道理,但做媽的處境也實在爲難,你就不諒解你的媽媽嗎?好吧,今天咱們暫且不說,你好好的思量之後,咱們再商定怎樣應付喬家。”陰秀蘭心亂如麻,對母親既是抱怨,又覺可憐,叫了一聲:“媽呀!”又再撲到母親懷中。
正在兩母女相對無策的時候,七陰教主的一個女弟子前來報道:“那位厲先生又來求見教主了。”七陰教主怔了一怔,低聲說道:“蘭兒,你先回房間歇息。嗯,這個馬鞍你也先拿去藏起來吧。”
陰秀蘭走開之後不久,便見厲抗天哈哈大笑,提着獨腳銅人走上堂來。
七陰教主心中忐忑不安,只好上去迎接。厲抗天哈哈笑道:“教主,我給你報喜來了。”七陰教主道:“喜從何來?”厲抗天道:“給你送聘禮來啦!”七陰教主道:“這,這一一這慢慢談吧。”厲抗天道:“這份聘禮,敢誇世上無雙,就是皇帝娶正宮娘娘,也沒有這樣豐厚!”七陰教主道:“我們不敢貪圖厚禮,且待談妥之後,再送過來也還不遲。”厲抗天哈哈笑道:“這份聘禮!一早已收到,咱們明人不說假話,難道還要推辭婚事嗎?”
七陰教主吃了一驚,道:“什麼聘禮?”隨即恍然醒悟,正待說話,厲抗天已先說道:“我家少主人昨夜走失了一匹坐騎,如今已打聽明白,是教主截獲了。”七陰教主道:“恕我不知,這馬已經射斃。”厲抗天道:“這匹馬算不了什麼,那隻馬鞍內中可藏有北五省的貢物。”七陰教主道:“我此次北來,本是想助你們一臂之力,保護貢物的。如今我既是在無意中獲得貢物,自不敢據爲己有,改日我親自送還便是。”七陰教主毫不飾辭遮掩,可算得委屈求全,她但願送回貢物,便可以免受迫婚,心中也就安然了,雖然她對於那批貢物,其實也是頗爲不捨。
厲抗天擺手說道:“我家主人已改了主意,他說與其送給皇帝!不如送給親家。教主,你收了這份厚禮,立刻便變成天下第一富人,如此好事,往哪裡找?不過我做媒人的話也得說在先頭,你收了這份聘禮,可也得送回一點嫁妝,禮尚往來,是也不是?”厲抗天到來之時,所說的話,就好像當作婚事已成定局似的,根本不容七陰教主推辭。七陰教主又氣又怕,霎時間轉了好幾個念頭,想道:“要了這批貢物,又結了這樣有力量的親家,對我來說,也不算錯。”但隨即想道:“如此一來,豈不是等於將女兒出賣了麼?蘭兒可是不肯嫁給他家的呀。”
七陰教主委決不下,姑且問道:“多謝厲先生做媒,只是我寡婦孤兒,窮門小戶,可添置不起什麼嫁妝,不知厲先生想叫我辦備些什麼?”厲抗天大笑道:“我家主人可以將北五省的貢物當作聘禮,難道還會向你需索錢財麼?這嫁妝現成得很,請教主將《百毒秘本》抄寫一份送過去便是。”七陰教主說道:“原來喬老怪是垂涎我這點看家本領,我道他有這樣好心?”
厲抗天道:“我家主人等候回覆,教主意下如何?”七陰教主道:“容我與小女商量之後,再回復貴上人如何?”厲抗天道:“我家主人隨後就來,不敢有勞教主親移玉趾了。咱們做事最好爽爽快快,教主既欲與我家主人面談,待我現在就請他們來吧。”七陰教主大吃一驚,忙說且慢。
厲抗天笑道:“你們兩親家遲早都要見面,遲一些不如早一些。”七陰教主道:“我總得問過閨女的主意呀,這是她的終身大事,做父母的也應該和她說一說吧?”厲抗天怫然不悅,冷笑幾聲,七陰教主道:“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凡事都不忍逆她的意,溺愛過甚,教喬大爺見笑了。”厲抗天聽她這麼一說,倒不好意思再冷笑她,但仍然緊緊迫道:“既然如此,便請令媛出來,彼此都是江湖兒女,不必扭扭捏捏,當面說清楚了也好。”七陰教主一想,事既如斯,就聽女兒的主意吧,若她當面回絕,那就只有拼着大禍臨頭了。於是便差遣一個女弟子,去喚她的女兒。
且說陰秀蘭回到房中,藏好馬鞍之後,思前想後,甚是傷心,關上房門,偷偷飲泣,忽地想道:“不如我偷偷出走了吧;免得母親爲難。”但想起了母親對她的鐘愛,兩母女真可以說得是相依爲命,又捨不得分開。還有一點,她和母親闖蕩江湖以來,也曾結了不少仇家,她若是一個人行走江湖,給人認出了她是邪教教主的女兒,難保不被人凌辱?
陰秀蘭思前想後,心亂如麻,兀是打不定主意,就在這時,忽聽得有人在窗子外面輕輕彈了三下,陰秀蘭問道:“誰呀?”一個清脆的聲音應道:“是我。”聲音似曾相識,卻又不像平日的熟人,陰秀蘭打開房門,但見門外一個女子微微一笑,側身閃進,隨手便把房門帶上,說道:“陰小姐大約還認得我吧?”
陰秀蘭呆了一呆,面色倏地變了,她認出這女子乃是張玉虎的師姐,散花女俠於承珠,正待拔出佩刀,只見於承珠已在她的對面坐下來,說道:“難得陰小姐獨在房中,我正有話要和你談談。”語調安詳,毫無敵意,陰秀蘭不知不覺把抽出的半截佩刀又插入鞘中,冷冷說道:“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於承珠道:“厲抗天現在正在外面,你知道了麼?”
陰秀蘭面色一陣紅一陣青,按着刀柄說道:“我陰秀蘭雖然本事低微,絕不受人凌辱!於姑娘,你是特地爲了嘲笑我來麼?”於承珠道:“陰小姐不要多心,我是幫你來的。”陰秀蘭冷笑道:“你來幫我。我害過你們的人,又搶了你們所要得到的貢物,你不恨我,反要來幫我嗎?哼,哼,你要動手便爽爽快快的將我殺了吧,說這些風涼話幹嗎?”於承珠笑道:“那些事情都過去了,而且我已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些事情是喬家父子利用你母親乾的,我恨你做什麼?我不願你上壞人的當,所以纔來幫你,你要是不信,那也就算了。”
陰秀蘭瞧一瞧於承珠的眼睛,但覺她的眼光既慈祥、又誠懇,陰秀蘭服服帖帖的坐下來,但仍然用帶着敵意的口吻問道:“好吧,就算你不恨我,我總是你的對頭,你卻幹嗎要來幫我?”於承珠笑道,“我並不把你當作對頭,我是想和你交朋友來的。”陰秀蘭冷笑道:“你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天下聞名的女俠,卻瞧得起我們邪派中人嗎?哈,哈,你別騙我啦!你是爲那隻馬鞍來的吧?”
於承珠道:“我先是爲你,然後纔是爲那隻馬鞍。”陰秀蘭嘴角噙着冷笑,好像在說:“果然給我猜中了。”於承珠不理會她的冷笑,柔聲說道:“小妹子,你也知道有正邪之分嗎?你說說看:什麼是正?什麼是邪?”陰秀蘭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怔了一怔,說道:“反正你們這些名門弟子,便算是正派中人。”於承珠笑道:“邪正之分,不是從門戶出身來判別的,那是要看他本身的行爲!做的事對大多數人有好處的,便是正,對大多數人有壞處的便是邪。就拿這次劫貢物的事情來說吧,我們要劫貢物,爲的是千萬義軍吃飽穿暖,好抵韃子和倭寇的進攻,免得他們踐踏老百姓的田園,傷害老百姓的性命,這是爲了保護多數人的利益;喬家父子想把貢物護送到京,那是爲了要揚名四海,將來好壓服武林,這只是對皇帝有好處,對他們有好處,和老百姓比起來,他們只是很少的一小撮人正邪之分,便在於此,你明白了麼?”陰秀蘭自出生以來,從未有人和她講過這些道理,聽了之後,思如潮涌,不覺呆了。
於承珠道:“所以是正是邪,全看你自己。你願意將那隻馬鞍交給我們呢,還是交給喬老怪,或者你們自己想要?”陰秀蘭道:“我不貪圖寶見,當然也不給喬老怪!”於承珠道:“要騙你的是喬老怪他們,不是我們,你明白嗎?”陰秀蘭低聲哭泣,於承珠輕撫她的頭髮,說道:“你到我們那邊去吧,到我們那邊去,就不用怕他們了。”陰秀蘭突然擡起頭道:“不,我不到你們那邊去,那隻馬鞍我交給你,你不用管我,我寧願一人流浪江湖!”原來她想起了張玉虎對她的無情,雖然她現在已受了於承珠的感動,對張玉虎卻仍是耿耿於心。於承珠怔了一怔,隨即猜到了她的心意,說道:“好吧,你離開你母親一些時候也好,免得令她爲難。”取出一面小旗,說道:“這是金刀寨主的令旗,江湖上正派的人見了這面旗子,都會把你當作朋友。”陰秀蘭收了旗子,想起自己曾傷過金刀寨主的兒子,不覺流下淚來。
再說厲抗天等了許久,不見陰秀蘭出來,動了怒氣,冷冷笑道:“我不夠面子請你家小姐,還是請我的主人前來,你們自己和他說吧。”說罷突然引聲長嘯!
七陰教主不及攔阻,又驚又怒,驚者是喬家父子來到之後,她不知該如何應付,怒者是厲抗天以喬家管家的身份,居然這樣欺負她,處處拿喬老怪壓她,她好壞也是一教教主,厲抗天竟似絲毫不曾把她放在眼內。
厲抗天嘯聲才止,便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從園子的角門走進來。七陰教主氣得臉色發育,厲抗天卻好生詫異:“怎的來得這般快?”心想主人父子雖在附近的一座山頂,但聽到嘯聲之後趕來,最少也得一頓飯的時刻,心念未已,驀然聽出笑聲有異,睜眼一看,只見來的乃是霍天都夫妻、張玉虎、龍劍虹四人,那笑聲乃是張玉虎所發。
七陰教主吸了口氣,但立即想到:兩方面的人都來了之後,這局面更難收拾。同時又有點奇怪:這四個人旁若無人的直闖到了董家的後園,董牧不是泛泛之輩,他的家人弟子也多,怎的卻由得這四個人橫衝直闖,事先並無發出絲毫譬訊?
厲抗天第一眼瞥見張玉虎和龍劍虹還未覺得怎樣,等着看到霍天都夫婦隨後而入,可把他嚇了一跳,但見霍天都進來之後,一聲不發,純然是一副冷眼旁觀的神氣。原來他早已與於承珠約定,除非是喬北漠親來,否則不用他出手。
厲抗天卻哪裡知道,他見識過霍無都的武功,心中想道:“能拖得一時便是一時,待得主人到來,便不怕他們了。”只見張玉虎邁步上前,哈哈笑道:“厲抗天你也在這裡嗎?你是不是來討馬鞍的?”厲抗天抱拳說道:“數月之間,三次會面,真是有緣得很。你說的什麼馬鞍呀?”他與張玉虎信口胡扯,目的在於拖延時候,張玉虎“呸”的一聲,冷笑說道:“對呀,真是有緣,來,來,來,咱們再較量較量!”厲抗天笑道:“你們剛剛來到,再歇一會,也還不遲。”
凌雲鳳道:“咱們辦了正事,再與他算帳。”取出一方拜匣遞到了七陰教主的面前,說道:“衝着金刀寨主的薄面,請教主賜回馬鞍。”七陰教主自左而右,眼光從凌雲鳳這邊掃過,停在張玉虎的身上,張玉虎抱拳說道:“昨日多多得罪,教主休怪!”七陰教主見他們正式按照江湖的規矩,用了金刀寨主的名義,前來拜會、賠禮、討物,一時左右爲難,不敢即接拜匣。
厲抗天道:“哼,哼,你們上門硬討,未免太過目中無人,教主不必懼怕於他,我們絕不能看着你受人欺侮!”其實張玉虎與凌雲鳳捧了金刀寨主的拜匣前來討物,禮儀可說得已是甚爲周到,厲抗天故意出言挑撥,七陰教主亦自知道,不過得於喬家父子的厲害,七陰教主卻不得不有所躊躇。
張玉虎大怒喝道:“好,我先與你算帳!”緬刀一揮,一招“鐵騎突出”,便向厲抗天刺去,龍劍虹早已拔出青鋼劍,一見張玉虎發動,便立即與他聯手而攻。厲抗天拿起獨腳銅人,奮力一擋,與張玉虎的緬刀碰個正着,“鐺”的一聲,火花四濺,張玉虎倒退三步,龍劍虹一劍刺來,卻搶了先手,厲抗天以一敵二,被壓得處在下風。說時遲,那時快,張玉虎的緬刀又再攻到,張玉虎的內力雖然不及厲抗天的深厚,但也可及得他的七成,由張玉虎來硬接他的猛勁,龍劍虹則以輕靈的劍法乘隙進攻,不過數招,登時也殺得厲抗天倒退三步。厲抗天喝道:“小輩想以多爲勝嗎?好呀,那麼咱們便來個羣毆。”這話明明是提醒七陰教主出手,依厲抗天的想法,七陰教主加上她的一班教徒,最少可以纏着霍、凌二人,不料七陰教主卻袖手旁觀,遲遲不肯出手。
凌雲鳳道:“教主,請把這拜匣接了,咱們再談。”七陰教主說道:“且慢!”正待說話,就在此的、忽聽得“鐺”的一聲,一顆暗器飛來,以凌雲鳳的身手,竟然閃避不開,她手中的拜匣,竟然給一顆小小的鐵蓮子打落,凌雲鳳心頭一凜,立刻便知道是誰來了。
果然隨即便聽得喬北漠的聲音說道:“教主請暫待片時,我打發了這幾個小輩,再與你相敘。少少,你先上去見過伯母吧!”接着哈哈笑道:“霍天都你不迴轉天山,居然還要在這裡多管閒事嗎?”
霍天都見喬北漠已能走動,神氣比昨天更爲威猛,心中暗暗生懼,但想起自己對凌雲鳳的諾言,只得硬着頭皮答道:“我們還是那一句話,老前輩先請回轉崑崙,我們當然絕不願多管閒事。”喬北漠冷笑道:“天都,你不知進退,老夫今日可不能對你客氣了。好,我便再看看你們夫婦雙劍合壁的劍術。”他左足尚未完全復原,略帶微跛,用一根鐵柺支地,平衡身體,這時話一說完,單足一旋,鐵柺翹起,一招“潛龍昇天”,立刻便戳向了霍天都的丹田要穴。
凌雲鳳早已回到了丈夫身旁,並肩而立,雙劍齊出。但見銀虹疾卷之中,一陣陣金鐵交鳴之聲,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喬北漠揮拐搶攻,將霍、凌二人逼退了四五步,但霍、凌二人緊接着便即反攻,也把他逼退了兩三步,這樣一進一退,各顯神通,霎時間便過了十多二十招。
喬少少一看己方的實力,勝券在握,毫不擔心,輕搖摺扇,神情瀟灑之極,走上堂來,向七陰教主施禮說道:“小侄久已想來拜謁,今日方得晉接母顏,深感榮寵,家父已命厲管家代小侄先容,道達來意,尚盼伯母不吝指教爲幸。”
七陰教主見喬少少相貌不俗,說話又復溫文有禮,不覺對他生了幾分好感,心中想道:“張玉虎雖是名門弟子,與我女兒亦是年歲相當,但奈他自視太高,對我女兒毫無情意,不如結了喬家這頭婚事還好。”可是隨即想到喬老怪的陰狠行爲,又想到女兒曾發誓不嫁喬家,心中實是躊躇難決,只得含糊應道:“賢侄不必多禮,貴管家兩次登門,老身尚未口拜,慚愧,慚愧!賢侄,你請坐吧。”
喬少少見七陰教主說來說去,總是不及正題,索性單刀直人,微笑問道:“秀蘭妹子在家麼?可否請來相見?”七陰教主適才差遣徒弟去喚女兒,算來已差不多有半個時辰,喬少少一提起,她不覺打了個突,心道:“奇怪,怎麼還不見她出來?”又想道:“喬老怪雖是出了名的陰狠怪僻,他的兒子卻未必似他所爲,雖說他先娶了兩房姬妾,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何況我們也是在江湖上被目爲邪派的人,難道還要嫁什麼正人君子麼?不如讓秀蘭出來見一見他,也許她見了之後,會改變了念頭也說不定。”便道:“賢侄少待片刻。”轉過頭吩咐一個徒弟道:“你替找去喚蘭兒,叫她將那個馬鞍也一同帶出來吧。”喬少少聽了,心中暗暗歡喜。心想縱使這婚事不成,最少也可得回那批貢物。
過了一會,仍未見陰秀蘭出來,喬少少望下石階,只見庭院分成兩邊,正在鬥得十分激烈。霍天都夫婦雙劍縱橫,劍氣如虹,奇招妙着,層出不窮。可是喬北漠那根鐵柺,施展開來,宛如怪蟒毒龍,凌空飛舞,每一拐都挾着勁風,呼呼轟轟的作響,使到疾處,一根鐵柺就似化成了數十百根,像一座山般的壓下來。霍、凌二人那兩道縱橫揮霍的劍光,雖然凌厲無比,卻也透不過那重疊如山的拐影。但另一邊,張玉虎與龍劍虹合戰厲抗天,景象卻就大大不同,張、龍二人聯手合鬥,至今已是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配合得純熟,厲抗天第一次對付他們聯手,還可以打到百招之後,方吃敗仗,這一次未到百招,即已感到不支,但見他那獨腳銅人,被一片刀光裹住。張玉虎把他的攻勢強接了七八成,龍劍虹則以輕靈美妙的身法,迅捷飄忽的劍術,與他展開對攻。一劍緊似一劍,劍影刀光,在他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穿來插去,喬少少看了片刻,只見厲抗天已接連遇了七八次險招。
喬少少心道:“我父親可以勝得霍天都夫婦,厲抗天卻不是這小子的對手。”他有意在七陰教主面前賣弄功夫,當下一整衣裳,輕搖摺扇,微微笑道:“這些人騷擾人家,實屬無禮,待小侄將他們擒來,聽候伯母發落,也好當作小侄見面之禮。”說罷便即步下石階,揮扇向張玉虎攻去。
喬少少昨日被霍天都擒獲之時,張玉虎用他來交換被俘的羣雄,當時曾以獨門的點穴手法折磨了他一頓,喬少少引爲奇恥大辱,將張玉虎恨入骨髓。這一下手,絕不留情,鐵扇一指,便點張玉虎後心的“志堂穴”,張玉虎反手一刀,用的是一招“怪蟒翻身”,既護背心,並削敵腕。喬少少在突襲之時,早已料到張玉虎要使這一招,扇子一搭緬刀,卸掉他的勁力,喝一聲:“着!”肩頭仍然向張玉虎的背心戳下,張玉虎未及轉身,緬刀又被封出外門,實是無法救招。
幸而龍劍虹見機得早,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突然使出險招,長袖一拂,引開厲抗天的眼神,立即凌空躍起,一劍向喬少少的太陽穴刺下。喬少少的鐵扇若然戳下,那“志堂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固然可以立即要了張玉虎的性命,但龍劍虹那一劍也定必要將他的“太陽穴”洞穿,喬少少焉肯賠掉一條性命,逼得將鐵扇移開,向上一擋。就在這時,張玉虎的緬刀亦已撤了回來,抵住了厲抗天的獨腳銅人,各自在心裡叫聲:“好險!”
厲、喬二人功力都要比張玉虎深厚,這一來自是大佔上風,好在張玉虎所學的武功甚雜,他用緬刀使出玄璣劍法的招數,與龍劍虹配合得妙到毫巔,雙劍如虹,奇詭莫測,厲、喬二人雖是大佔優勢,急切之間,也未能將他們打敗。
七陰教主等了一陣,仍然未見女兒出來,心知必有蹊蹺,正想入後堂查問,忽見一個弟子走來,但卻不是她差遣去喚女兒的那個弟子,七陰教主問道:“你有看到秀蘭嗎?”那女弟子道:“我沒有看到師姐,我是替董大爺傳話來的。”七陰教主借住董牧的地方,敵人登門,卻不見董牧,早已覺得奇怪,但聽那弟子說是給董牧傳話,急忙詢問,那弟子道:“董大爺說他不願得罪喬家,也不願得罪金刀寨主,故此棄家而走,請教主見諒。”七陰教主“哼”了一聲,說道:“他倒乖巧。”其實七陰教主何嘗不想脫出漩渦,只因迫於形勢,無法擺脫。此際他眼看喬家父子便將大獲全勝,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當真是心亂如麻。
激戰中喬少少展出盤打點穴的鐵扇神功,漸漸將張玉虎迫得手忙腳亂,喬少少得意非常,哈哈笑道:“小賊,看你這回還能逃脫我的掌心?”笑聲未絕,忽聽得七陰教主一聲驚呼,但見於承珠揹着陰秀蘭突然奔出院子來,陰秀蘭軟綿綿的伏在她的背上,絲毫沒有掙扎,不知是被於承珠用什麼古怪的方法制服了。於承珠一手提着那隻馬鞍,一手揚起,用“天女散花”手法,倏的便飛出了七朵金花。
這七朵金花全部向喬北漠射來,將到身前,互相碰擊,忽地四散分開,分向七處不同的落點,前面三朵,打前腕的掰釩、中府、乳突三處大穴,後面四朵打脊心的靈臺、至陰、命門、陽關四處大穴,前後夾攻,認穴不差毫釐,而且是在抖手之間,一齊攻擊七處方位不同的穴道,手法之妙,確是世罕其他,不愧“散花女俠”的稱號!
若在平時,這喬北漠乃邪派魔頭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於承珠的金花暗器雖然厲害,也未必能奈他何,這時,他正在全神應付霍天都夫婦的雙劍合壁,霍天都夫婦的天山劍法雖然沒有完全練成,卻已是天下第一等的精妙劍術,喬北漠若然分神去應付於承珠那七朵金花,不論是用兵器將它打落,或者是用移形換位的功夫避開,都勢將被霍天都夫婦的雙劍乘隙殺入,喬北漠權衡利害,不敢分神,只好仗着深厚的內功,一剎那間便封閉了全身的穴道。但見金光疾閃,七朵金花都打中了喬北漠,竟好像打在極厚的牛皮上一般,發出一連串震人耳鼓的卜卜聲啊。
於承珠見七朵金花都打中了喬北漠的穴道,金花花瓣何等鋒利,而喬北漠竟然毫髮無傷,反而把七朵金花全都震落,不由得大吃一驚,只道他已練成了金剛不壞的身軀。當下不敢逗留,立刻便揹着陰秀蘭衝出院子。
這幾下子的動作快如電光石火,七陰教主呆了一呆,隨即發出一聲尖叫,拔腳便追。喬少少一見於承珠拿走了馬鞍,又擒獲了陰秀蘭,這兩樣都是他所要的東西,雖然他眼看便可取勝,也顧不得了,當下鐵扇一揮,將張玉虎逼退兩步,也連忙追趕出去。
於承珠的輕功比七陰教主與喬少少都要高出一籌,雖然背上有人,也比他們略快少許。董牧與他的門徒家丁早已棄家出走,山路無人攔阻,於承珠到了院子外邊,乘上了準備好的馬匹,回頭笑道:“教主,請恕無禮,事出無奈,只好請令媛伴我一程了。”
七陰教主叫道:“將人留下,馬鞍你拿走也罷!”喬少少道:“馬鞍也不能讓她拿走。”搶了一匹馬,便即追趕,七陰教主隨即也上馬追來。
那馬鞍內裡藏有北五省的貢物,重達一百多斤,加上於承珠與陰秀蘭的重量,約有三百斤重,這樣一來,她那匹坐騎負荷過重,當然受了影響,跑到十數裡外,喬少少的快馬已經趕上。喬少少將鐵扇一指,按動機括,中間的兩條扇骨,箭一般的疾射出去。七陰教主驚叫道:“不要放暗器,蘭兒在馬背上呢!”喬少少哪裡肯聽,放了兩支又是兩支,想趁於承珠在馬背上未及回身之際,一舉將之射斃!
豈知於承珠自幼練習金花絕技,不但發暗器的手法神妙,接暗器的功夫也已到了一流境界,她背後就像長着眼睛一般,反手一抄,便把先到的兩支短箭抄到手中,往後一甩,叮叮兩聲,又把隨後而來的兩支短箭打落了。
這時兩匹馬相去不過數丈,於承珠忽地回過頭來,縱聲笑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你要馬鞍,馬鞍給你。”呼的一聲,那重達一百多斤的馬鞍,向着喬少少劈面打來,喬少少冷笑道:“你當我接不着麼?”正待伸手去接,陡然間但見金光疾閃,原來喬少少的短箭引出了於承珠的金花,她把三朵金花隨馬鞍擲出,馬鞍的體積大,喬少少的眼神都給引着了,沒想到那三朵金花啓發先開,無聲無息的驟然間便飛到了面前,喬少少武功確是高強,在金花鑽射之下,屆然臨危不亂,霍地一個“鐙裡藏身”,閃開了第一朵金花,舉扇一撥,打落了第二朵金花,可是第三朵金花他正想用扇撥時,卻忽然改了方向,饒了個彎,往下一沉“卜”的一聲,射入馬腹,那馬腹破腸穿,四蹄屈地,喬少少一見不妙,立即在馬背上騰空飛起,向那馬鞍落處縱去。
於承珠一聲長笑,也在馬背上飛起身來,如影隨形,跟蹤而至,喬少少無暇去拾那隻馬鞍,只好回身應戰。
這時於承珠所乘的那匹白馬,只有陰秀蘭一人軟綿綿的伏在馬背上,那匹白馬撒開四蹄,仍然向前疾跑,陰秀蘭的身子在馬背上搖晃起伏,好似隨時都有可能掉下馬來。七陰教主又驚又急,向喬少少冷冷瞥了一眼,心道:“你不掛念秀蘭,我也懶得理你。”女兒在她心中的位置,當然要比那隻馬鞍重要得多,雖然那隻馬鞍垂手可拾,她也不予理會,快馬加鞭,徑自追趕女兒去了。
原來這是於承珠與陰秀蘭串通的計謀,由陰秀蘭假作被擒,引開了喬少少與七陰教主,這時再讓陰秀蘭獨自一人被馬馱跑,又再引開了七陰教主,這樣既可減少了於承珠這一方的敵人,又可以保全陰秀蘭母女,免得她們正面與喬氏父子衝突。
七陰教主一去,曠野中就只剩下於承珠與喬少少廝殺,喬少少幾次三番想騰出身來去奪取馬鞍,但只要他身形一動,於承珠總是比他搶先一步,攔在他的面前。於承珠的功力雖然稍遜,但她的輕功和劍術都比喬少少高明,更兼她所使的乃是一把寶劍,金花暗器也隨時可以發出,令喬少少又多一層顧忌,這幾樣加起來,喬少少便反而相形見絀了。喬少少與她鬥了二三十招,絲毫沒有便宜,心中想道:“久戰下去,只恐還要吃虧。”於是引聲長嘯。
於承珠笑道:“你作鬼叫也沒有用!”劍走連環,一連幾記疾攻,將喬少少殺得手忙腳亂。喬少少又驚又急,心中想道:“我爹爹怎的不見出聲回答?”原來他的發聲長嘯,乃是向他父親告急的,他功力雖高,究竟還未到一流境界,這時強行遠氣傳聲,精神大耗,便更感到了於承珠的攻勢凌厲,難於招架。
喬少少的嘯聲沒有把他的父親引來,反而將幾個乞丐引來了。只聽得山坡上有人唱叫化子慣唱的《蓮花落》道:“一朵一枝蓮花,一個小鬼叫哇哇,眼見財物難到手,氣死也是活該哪。唉,呀、呀!勸你不如回老家。”唱《蓮花落》的乞丐一老二少,老的那個正是北京丐幫的副幫主褚元,那兩個小的,則是他的本幫弟子。原來佈置好於承珠他們進入董家,便勸毒砂掌董牧不要捲入漩渦,都是褚元的傑作。
褚元帶領着兩個丐幫弟子,一面唱着小調,一面走下山坡,喬少少眼睜睜的看他拾起了地上的馬鞍,毫無辦法攔阻,反而因爲分了心神,被於承珠一劍削過,在他的手臂上劃了一道七寸來長的傷口,幸虧還沒有傷及骨頭,喬少少哪裡還敢再戰,只好落荒而逃。於承珠等人得回貢物,也就不爲己甚,讓他自去。
喬少少爲什麼聽不到他父親的口聲?原來喬北漠也到了自顧不暇的時候。
他剛纔中了於承珠的七朵金花,七朵金花都打在他的重要穴道上,若是他人,只要中上一朵,不死也得重傷。他仗着幾十年精煉的“修羅陰煞功\不但閉了全身的穴道,而且將七朵金花都一齊震飛,表面看來,好像若無其事,但因爲要運功防禦,究竟也耗了不少真氣。此消彼長,本來是他稍占上風的,這時已是主客勢易,反而被霍天都夫婦大大佔了優勢。
另一方厲抗天獨戰張玉虎、龍劍虹二人,更是難以招架,厲抗天指望七陰教主的門徒會來助他,好來個以多爲勝,豈知七陰教的門徒早得了陰秀蘭的密令,七陰教主一走,她們也一個個的都避開了。張、龍二人抖擻精神,越戰越勇,厲抗天將獨腳銅人舞得呼呼風響,卻是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到了後來,連招架也艱難了。
喬北漠見狀不妙,大喝一聲,凌空飛起,冒險施展殺手。凌雲鳳反手一劍,劍光揮成了一道圓圈,霍天都一招“舉火撩天”,長劍如箭穿上。喬北漠一擊不中,反而給霍天都一劍削過,削去了他的一片膝蓋。這還是因爲霍天都懾於他的威勢,有點心怯,這一劍只是採取了七分攻勢,留下了三分防禦,要不然喬北漠豈止只受輕傷?
凌雲鳳叫聲:“可惜!”運劍如風,急忙跟蹤再刺,可是已給喬北漠快了半步,但見他一脫出了霍、凌雙劍的包圍,立即凌空擊下,形如怪鳥摩雲,鐵杖一個盤旋,橫空疾掃而下。龍劍虹身法輕靈,人又機警,一見來勢,立即閃開。張玉虎首當其衝,卻給喬北漠的杖鋒沾了一下,掃中緬刀,但覺一股大力撞來,心頭如受巨震,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過來,幸而他學過瑜伽氣功,一受巨震,立即一個筋斗倒翻出去,以瑜伽術的“託玉泉”一式,運氣倒衝關元要穴,這纔不至於受了內傷。
在喬北漠擊退張、龍二人之時,霍天都與凌雲鳳的雙劍也跟着緊緊刺到,他們沒有剁中喬北漠,卻刺傷了厲抗天,厲抗天的獨腳銅人剛剛擋着了凌雲鳳的長劍,就被霍天都的劍尖戳中了他的小腿上的“陽陵穴”,一條左腿登時麻木不靈。
喬北漠冒險突圍,本是爲了救厲抗天的,這時見厲抗天受了重傷,又驚又怒,鐵柺右掄,盪開了凌雲鳳刺來的一劍,左掌在厲抗天背上的“愈氣穴”一拍,喝道:“沒用的東西,給我先滾回去。”厲抗天給他一拍,石腿的筋脈登時輕鬆,知道可以免於殘廢,但暫時卻不能再戰了,對主人十分感激,當下趁着喬北漠替他抵擋強敵之際,立即衝出屋子。張玉虎正在運用瑜伽氣功,調元養息,龍劍虹一人自是不敢攔阻。
喬北漠正想交代幾句說話,便即脫身,但霍、凌二人纏得極緊,急切之間,擺脫不開。過了片刻,張玉虎恢復精神,與龍劍虹聯手再上,四人分佔四個方位,把喬北漠圍得風雨不透。喬北漠心道:“若不豁出性命,只怕就要陰溝裡翻船了。”驀地一聲大喝,着着搶攻,一根鐵柺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每一招都是兇猛之極的殺手。龍劍虹功力較低,幾乎給他逼得透不過氣來,但仍然奮勇爭先,仗着輕靈的身法伺隙擊敵。四人中以霍天都功力最高,但他卻被喬北漠的威勢嚇着,心中不無懼意。張玉虎叫道:“老賊已是強弩之未,不必怕他。”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了喬少少的嘯聲,喬北漠正在緊急關頭,哪敢運氣傳聲,遙相應答?他聽到兒子的嘯聲,又驚又急,咬實牙根,驀然間一張紅臉隱隱透出黑氣,霍天都心頭一凜,叫道:“小心!”話聲未停,喬北漠大喝一聲,掌杖兼施,帶起一股陰涼的寒風,勢如排山倒海,但聽得“咔嚓”一聲,霍天都的長劍竟被他折爲兩段,但凌雲鳳的劍尖也點中了他腰間的“維道穴”。霍天都長劍一斷,不敢再上,喬北漠立即趁這個空隙,逃出去了。正是:
多行不義必自斃,終見魔頭走麥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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