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到那個站在大廳中央英偉魁梧的深沉男子時,秦淵幾乎認不出來那是長自己兩歲的親哥哥,只是那張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俊秀面孔卻又並未改變多少,除了眉眼間多出了一些超越年歲的滄桑感。
“大哥!”
秦淵略微有些哽咽的喚了一聲,對方亦是動容一笑,兄弟二人見面便是一個結實的擁抱。秦陽十九歲被送去參軍,頭四年都只是在京城的禁軍裡混吃混喝,一直到三年前才被正式派去了北部的曉寒關駐守,整整三年未曾回過家。秦淵拉着兄長細細打量了一番,嘆道:“大哥,你變了好多了!”
秦陽莞爾着不置可否,只問:“端賢王爺呢?”
“王爺正在休息。大哥是來找我的還是來找王爺的?”
秦淵估摸着秦陽應該只是被老爹叫來當說客勸自己回家認錯的。
“那我們兄弟倆先說說話吧。”秦陽憨厚的的笑了笑,聽他話裡的意思的確是來找明彥的。
“去花園裡邊走邊說吧。”秦淵提議道,他想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怨魂般的齊昌,總覺得還是到視野開闊的地方比較有安全感。
秦陽於是跟着弟弟進了王府內苑,邊散步邊閒話家常起來。
“大哥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是說一直都不肯批假麼?”
“自己唯一的親弟弟要砍頭了,我還能不回來?”
“爹都跟你說了?”
“嗯。”
“你也和爹一樣的看法麼?”
秦淵已經作好準備,無論對方怎麼說自己都不會動搖要和明彥廝守的念頭。
“大哥只問你,是國家大事重要還是兒女私情重要?”
“在我看來這二者並不矛盾。”
“子涵,爹說你本有着過人的才華卻不用於朝政,反而縮在攝政王身邊甘於當一個男寵,這難道不是至國家於不顧,只顧兒女私情麼?”
秦陽雖語帶責難,卻並不嚴厲。這倒讓秦淵有些意外,果然自己的大哥在軍中磨礪了幾年,以前的躁脾氣也磨平了麼?
“誰說我只是當一個男寵,不能說我是在當幕僚麼?”秦淵替自己辯解着,但是仔細一想,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差不多就是個男寵,朝政上的事確實一點沒插手,甚至都沒過問,不由得又有些心虛。
“這麼說你是支持攝政王了?”秦陽擰眉。
“怎麼能說支持?要支持我也是支持皇上,”秦淵輕笑道,“我知道爹對攝政王始終有顧忌,但是我可以肯定明彥沒有謀反篡位的意思,他只是一心想肅清何窅那幫人,好還皇上一個太平江山。”
“你就那麼肯定?”秦陽又反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秦淵也在心裡問了一遍自己,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發現自己所相信的這些都只是假象,自己會作何反應,但是他很快又覺得自己只是在自尋煩惱,人生在世總會得要無條件的去相信一些事情,否則,活着就只剩下滿是猜忌的痛苦。
“嗯。”秦淵頷首,“何況何窅的野心昭然若揭,我以爲現在最重的是提防何窅,而不是攝政王。”
“可爹的意思是想依靠何窅牽制住攝政王,等攝政王還政時再一舉除掉太師一黨,給皇上親政樹立威信。”
“大哥覺得何窅會乖乖等到皇上親政把自己的人頭當賀禮麼?”
秦陽搖頭,漆黑的眸子裡泛起了笑意,“不會。”
“看來大哥有自己的一番見解?”秦淵也跟着笑道。
“子涵,你真的變了,不是過去那個只顧着吃喝玩樂的小子了!”
“彼此彼此,大哥也不是當年那個只會打架生事的莽夫了!”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秦淵又道:“大哥,說說你的看法吧,是不是這幾年在曉寒關增加了不少見識,思想已經高人一籌了?”
秦陽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不錯,自從真正離開京城,離開爹的保護以後,我這一路都走得十分艱險,好幾次差點被軍法處置了。”
秦淵聞言臉色倏地凝重起來,“什麼,這麼大的事爲什麼從沒聽你說過?”
“說了又能如何,徒增爹孃的擔心罷了。”秦陽仍是一聲苦笑,年輕的面孔忽然間像是蒼老了許多。
的確,原本軍隊裡的事秦馥就難以插手,再加上遠在邊關,即使何窅不出面那裡也自會有可以隻手遮天的人。秦淵都有些不敢想象着自己的兄長是如何渡過這三年的漫長時光的。
秦陽看出了弟弟眼中的擔憂,笑着寬慰道:“幸好我遇上了一位極好的上司,幾次幫我化去了危機,也是他教我懂得了許多。”
“哦?”秦淵見秦陽一臉柔和,頓時好奇他口中那位“極好的上司”是怎樣的人物,“大哥是遇上貴人相助了?”
“嗯,荊越寧荊將軍,若是沒有他的照顧,我早就被人陷害至死了。”秦陽依舊笑得雲淡風輕,彷彿那些命懸一線的危難時刻都沒發生過一般。
“誰陷害你?”秦淵卻更是難以置信,竟然會有人想陷害丞相的兒子,果然是天高皇帝遠麼?
“這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越是離朝廷遠的地方,黨派紛爭反而越複雜,黨派下又分小黨派,有些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屬於哪個黨派。”秦陽說着輕輕嘆了口氣,言語中滿是感慨,“其實每個人都只是想爲自己尋找一塊立足之地,在這些複雜的關係網中生存下去,有時候便會迫不得已去損害他人來保全自己。”
看着眼前這個已經完全不同當年的沉穩男子,秦淵沉默了半晌,才道:“難怪大哥你變了那麼多,看來這幾年你受了不少苦。”
“這些我以後有機會再同你說,我今日來其實是想通知端賢王爺一件事情。”秦陽忽然正色道。
“什麼事?”
“既然你說自己是攝政王的幕僚,那也不妨告訴你,我們發現赫木人與大夜國有來往。”
“果真如此!”秦淵一驚。
“怎麼,你知道?”
“王爺說他這次與大夜國交鋒時就遇到了赫木人武士,還被對方重傷。”
“是麼?沒想到赫木人已經如此囂張!”秦陽咬牙切齒,接着便神色黯然下來,似是想到了什麼更沉重的事情。
“此事爲何要大哥你來通報?難道之前都沒人上書稟明麼?”秦淵問,估摸着大夜與赫木狼狽爲奸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有,被何太師攔下來了,太師還殺了那名上書的將軍以儆效尤,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敢吭聲了。”秦陽說到此,臉上的神色更是憤恨。
“何窅居然如此猖狂?”
秦淵這纔算明白,這個看上去與自己丞相老爹旗鼓相當的何太師,背後的暗勢力還不知有多大,估計連自己的丞相爹都不甚清楚。
要拔去這顆毒牙,必須儘早,秦淵心道,直覺告訴他,再不快,何窅必定會有大動作了。
“我也是藉着這次回家探親之名,要將這事告訴攝政王。”秦陽說着又急切起來,自己的爹肯定護子心切不敢擅動何窅,目前能鎮住何窅的也就只有攝政王一人了。
“大哥就不怕自己出事麼?我上次才差點被那隻老狐狸踹去見閻王了。”
一想到這裡秦淵就有火,那隻老狐狸居然就這麼不動聲色的把自己給擺了。
“國家爲重,我個人安危又算得上什麼?”
秦陽一臉堅定,漆黑的眸子裡忽然一掃先前的黯淡,閃耀出熠熠光輝來。
秦淵頓時爲自己有這樣一個憂國憂民的兄長倍感驕傲,點了點頭,道:“我帶你去見王爺。”
秦淵領着秦陽去了錦霄閣內,知道那人睡得正酣,又有些不忍心叫去醒他。然而明彥多年行軍養成的警惕感還是讓他感知到了陌生人的到來,沒一會兒自己就睜眼醒了。
“什麼人?”
明彥本有些不悅,他從不在錦霄閣內接見外人,知道秦淵也在場又安心了些許,於是忍着剛睡醒時背上的不適感,起身朝外間走去。
“末將秦陽參見攝政王。”
秦陽不等明彥走出來便已急忙跪地行禮,他並沒有見過攝政王的模樣,卻從其他人口中聽說過黑羅剎軍團的首領是一個怎樣令人聞風喪膽的可怕人物,於是低着頭,只覺一人已經輕巧的走到自己跟前,視線所及只能看到對方繡着祥雲暗紋的玄色衣袍下襬。秦陽不禁開始遐想,這樣厚重深沉的袍服會穿在怎樣的一個人身上,會是面容嚴肅的威嚴武將麼,還是如傳聞一般青面獠牙難以示人的醜惡怪胎?
有那麼一瞬間的靜滯,秦陽被秦淵扶了起來,他不知道明彥原本是要親自扶他的,無奈這人腰纔剛彎了幾分,手都沒來得及伸出去,背上的傷就馬上一陣叫囂,秦淵見狀急忙稱職的代他做出了動作,完全一標準跟班太監。
秦陽於是有些緊張的擡起頭來,作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擡眼去看那個本以爲是“青面獠牙”的人,然後便是瞠目結舌,震驚得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若是事先有人提醒他,攝政王只是貌柔心壯而絕非貌醜不可示人,他也不至於這般驚詫。他哪裡又會想到,那個以嗜血聞名的地獄羅剎竟會是這般不俗容貌,只是不俗也就罷了,眼前這人長眉美目,傾城絕豔,分明連女子都難以及他萬一。
秦淵滿意的看着秦陽的反應,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儼然在炫耀自家媳婦兒的得瑟男人,心想着他們家明彥如今是有傷在身一臉病容,要是讓大哥見到了人家穿着朝服神采飛揚的模樣,大哥這嘴還得再張得大上幾分。
“秦將軍來找本王,不知所謂何事?”
明彥似乎早已習慣了他人的驚豔目光,居然完全不爲所動,只是兀自的問上了正題。秦陽這也才急忙轉過神來,卻反而比先前更緊張了三分,“呃……末將……是有事……想向王爺稟……稟報。”
“秦將軍但說無妨。”
“呃……其實是……是關於……關於……”
秦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從剛纔看到明彥那素淨蒼白的面容之後就無法集中精神了,心裡也莫名的騰起一些怪異的感覺,就像是……
秦淵見秦陽半天都說不清楚,索性接過話替他說道:“赫木人原來真的和大夜國勾結在一起了。”
“真有此事?什麼時候的事了?”明彥的神色忽然變得凌厲起來。
“回王爺,大概半年以前,我們就發現大夜國有偷偷向查丹洛庫送過貢品,只是……此事被太師……”
“被他掩蓋下來了?”
“是。”
秦陽雖然低着頭不敢去看明彥的臉,卻也能從對方冷冽的語氣中感覺到一股被強行壓抑住的怒火。秦淵見明彥緊握的手已經指節泛白,知道他定是怒極纔會至此,於是攲到他身側從後面輕輕將人環住,好聲勸道:“太醫說你不可動怒,別爲那隻老狐狸氣壞了身體。”
明彥本就敏感,如今被心上人如此狎暱的抱住附在耳邊輕語,原本緊繃的身體立刻就沒了力氣,秦淵頓時滿意的在對方精緻的耳朵上啄了一下。這情景恰好被好奇擡起頭來的秦陽撞見,某人於是後悔無比的又急忙低下頭來,常年被風沙摧殘的黝黑皮膚上也布上了一層明顯的紅暈。他又哪裡知道秦淵就是故意在演這出肉麻戲給自己看的。
見人家又低頭沒看了,秦淵也收回手放開了明彥,畢竟現在是在說正經事,要是攝政王不幸被自己迷暈耽誤了正事,自己可擔不起這頂“藍顏禍水”的帽子。
“本王知道了。辛苦秦將軍特地來跑一趟,此事本王一定會嚴辦。”
“多謝王爺!呃,那……末將就先告辭了!”
秦陽很不好意思再繼續留下去,總覺得自己是在妨礙他人好事,在軍隊裡呆了那麼久,對於男人與男人之間的這種情意他也並不陌生了。
“等等,此事秦丞相已經知道了麼?”明彥問。
“還沒有。家父若是知道,也就不會讓末將來王府了。”秦陽答道。秦馥若先知道此事,定然不會讓自己的兒子來冒這個險。
明彥點了點頭,甚是讚賞的看向秦陽,“不愧是虎父無犬子,秦將軍的忠肝義膽本王定會銘記。”
“謝王爺誇獎!”
秦陽的臉又紅了。秦淵有些小不悅了,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受到明彥同樣的賞識,別說自己現在官卑位低做不了什麼,自己就是整日守在這人身邊也沒見他同自己討論過什麼國家大事。
“那……丞相可有問起子涵的事?”明彥忽然又有些侷促的問道。
剛還在暗自抱怨明彥對自己不上心的秦淵這下子又心花怒放,想着對方居然還會替自己擔憂這些瑣事。
“哦,家父說讓子涵鬧完了脾氣早些回去,”秦陽又刻意將臉對着秦淵說道,“攝政王家日理萬機,別叨擾人家太久。”
“哪是我在鬧脾氣?爹也太能推責任了吧?”秦淵大爲不滿,分明就是老爹自己發飆不認自己的。
“既然如此,你就早些回去吧。”明彥也勸道。
“不行,至少等你的傷好些再說。”秦淵說着霸道的攬過明彥的腰,然後對着秦陽直揮袖子,示意他趕快撤。
秦陽無奈的搖了搖頭,知道自己治不了這個任性胡爲的弟弟,也不自討沒趣,主動告退離開了。
秦淵忙裝出一臉很受傷的樣子看向明彥,“你就那麼急着趕我走?你捨得?”
他本以爲對方肯定會冷冷的說一句“有何捨不得”,都做足了受打擊的準備,結果卻被對方輕輕回擁住自己,不冷不熱的回了句“不捨得”。秦淵頓時只覺得懷中這人的髮香體溫惹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穩,幾欲化身爲狼。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一直都是有得看沒得吃,早就忍得很辛苦,如今兩人這樣身體貼着身體頭依着頭的曖昧姿態更是刺激得人慾罷不能,秦淵只好強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問了個自己現在壓根就不想問的問題:“你打算怎麼對付何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