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腦子也不沉了,腳也不軟了,眉梢飛舞起來,沉悶煙消雲散,我驚喜看着走廊盡頭昏暗燈光下喬江林目空一切雲淡風輕的模樣,想都沒想,便歡快回答說,“還!當然要還!”
趁喬江林轉身的空擋,我飛快撿起地上的手帕,胡亂在身上甩了兩下,捏成一塊小團攥在手裡,快速迎了上去。喬江林走得太快了,我跟都跟不上,一溜兒就不見了。我來不及多想,趕緊回了休息室去換衣服,把撿回來的手帕塞進書包裡,換了簡單的牛仔褲和T恤,紮起馬尾,又回到那個青春飛揚的凌寒來。
我來不及卸妝,怕喬江林跑了似的,拽着書包快速追出去,撞上下樓來的林蝶和另外三個小姐,四個人都昏昏沉沉的,被服務生攙扶着下樓來,拿啤酒洗澡的三個小姐,渾身溼噠噠的,尤其是胸前那一塊,乾燥的衣服上印了一片水漬,光着腳,鞋子不知所蹤。林蝶已經不省人事,可還拽着那塊五十萬的表,跟拽着什麼寶貝似的。我暗暗嘆了一口氣,叫服務生送他們回休息室,趕緊衝出去找喬江林。
這會兒剛剛入秋,天氣還沒涼下去,秋老虎作祟,半夜的風都帶着燥熱,一絲一絲扣在臉上,帶着說不清的焦躁不安。我站在門口四處張望喬江林,霓虹燈下,一輛一輛的車排在夜總會門口,壯觀極了。我一輛一輛的看過去,順着自己的記憶,終於找到了喬江林的車,黑色的,發光的轎車。
迎上他視線的一刻,我閃躲了下,這個老男人不知道在想什麼,目光深邃極了,那裡頭深不可測的算計和玩味,我一丟丟都看不穿,可分明看不穿啊,我還願意一頭扎進去,拽進了書包帶子小跑上前去,站在他駕駛室車門外,笑道,“我認得你的車子。”
“嗯,記性不錯。”喬江林手裡夾着根菸,手臂靠在車窗上,襯衫袖子下,露出泛着銀光的手錶。他鷹隼般的眸子瞄着我,像是打探獵物一般,我不由地閃躲,心跳忽然加快起來,耳根子發燒的瞬間,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完蛋了,我怎麼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了?以前不是挺坦然的麼?
我抱着書包,有點不知所措了,喬江林那眼睛跟X光似的,一下子看穿了我心思,可看穿了他偏偏一個字不說,目光落在我書包上,輕笑了聲說,“還是那個包。”
“哦,這個啊------”人給我臺階下了,我趕緊滾啊,我說,“還是好好的,你瞧。”
“嗯,裡頭的東西還在麼?”喬江林悠悠道。
“嗯?東西?什麼東西?”我有點懵了,我一個破書包能裝什麼東西?我說,“哦,對了,大叔,你的錢我給你-------”說着我便去拉書包,掏裡頭的錢給他,當真,自從我有了錢,我一直揣身上,就想着那天遇見了把錢還給他。
“上車。”
“嗯?”
“叫你上車。”
“哦!”
我覺得自己是個挺有主意的姑娘,可怎麼就被喬江林給唬住了呢?人叫我上車,我就屁顛屁顛地上車了,等車子開到大馬路上我才反應過來,我說,“大叔,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喬江林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凝視着前方的夜色沒回答我的問題,我感覺喬江林有點不對勁,那種高深莫測的表情和這無邊的夜色融在一起,我不禁顫了顫,腦子裡劃過前段時間看的殺人電影,那裡邊的死變態開車把夜總會的姑娘帶回家在路上就是這種表情。我悻悻地抓着書包,又問了句,“大叔,你要帶我去哪兒?你不會是想------”
“怕了?”喬江林瞄了我一眼說。
“不怕!”我口是心非,給自己壯了膽子說,“我纔不怕你!你忘了,我可是隨時包裡揣着西瓜刀的,我纔不怕你!”
“餓嗎?”
我想了想說,“餓!你要請我吃飯嗎?”
喬江林笑了笑,意味深長的。
然後我看着他的笑就呆住了,怎麼說呢,有點被驚豔到的感覺。前一秒明明是害怕的,看了人家的笑,我這沒出息的東西,竟然恨不得他再笑一次。
爾後喬江林開車去了一家酒店,我人生中第一次奢侈的宵夜是跟他一起吃的。一百九十八一例的黃金炒飯我實在是不忍心浪費,吃得一粒米不剩下,粒粒米飯被蛋液包裹,不知道廚師是何方神聖竟然能將每一粒米都包裹均勻,且炒出來的飯,又脆又香,恨不得把舌頭一併吞掉,要不是喬江林盯着我,我添完勺子還想添盤子。
喬江林吃東西很有講究,那股味道不知道怎麼形容,大約有涵養的男人就該是這樣把,不像宋志偉,也不像杜威,更不像夜總會的保安,抱着一桶泡麪蹲在路邊呼啦呼啦吃起來,完全沒有形象這麼一說。
我把勺子塞嘴裡,手肘撐着腦袋看喬江林,覺得喬大叔真是好看,連拿勺子的姿勢都那麼好看,我這麼矜持的人都不小心被帶花癡了,真是妖孽,妖孽。
我想收了這妖孽。
可不對呀,這妖孽要結婚了。我這麼幹是不是有點不好意思?凌寒啊凌寒,你腦子清醒點。
“看着我幹什麼?”喬江林大約是想起一年前我搶他炒飯吃的場景,護着面前的炒飯說,“還沒吃飽?”
我笑嘻嘻說,“飽了,飽了,看都看飽了。”
喬江林蹙眉,“嗯?”
我心裡嘀咕說,媽的你這麼好看,我還想吃飯嗎?我說,“沒什麼,我吃飽了!”
喬江林哼了聲,拿起一邊白碟子裡的溼毛巾擦嘴巴擦手,這才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吃飽了就走。”
然後我抓起擱在一邊的書包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屁股後面,上了大堂,他玉樹臨風啊信步走在前面,徑直往電梯間去,我腦子真是進水了,都沒想到這是要幹嘛就跟着人家走了。
進了電梯,我還傻呵呵地掏出包裡的錢地給他說,“喏,你的錢,你數數,一共八千五,算上我敲詐你的錢下來,就這麼多了,利息你就甭算了,你這麼有錢肯定不在乎這點兒。哦,對了,酒店的錢我沒有,就當------就當你請我好了!”
喬江林原本背對我站着的,他高大的背影像山一樣,巋然不動,我說了一通,他轉過身來,淡淡瞄了我一眼,然後慢慢逼近我,他往前一步,我往後退一步,最後被逼到角落裡砰地靠在電梯壁上,他快速伸出手來撐在我腦袋兩邊,我悻悻地看着他說,“你、你不會這麼小氣吧!酒店是你開的,又不是我開的,我不給錢!”
“凌寒?”喬江林輕笑一聲,老謀深算的目光鎖着我,“我沒記錯的話,是叫凌寒。”
“是啊,是凌寒,怎樣?”我撇嘴說。
“真能裝。”喬江林埋汰我一句,說道,“不知道跟我走,意味着什麼嗎?”
然後我就蒙圈了,一下子響起來我是幹啥的!我他媽是夜總會的*小姐啊,雖說他不是我的客人,可他是會所的客人啊,我跟着客人出來能幹嘛?*啊!
我急忙解釋說,“大叔,我、我真是來還你錢的,呵呵,你、你------”
“我什麼?”喬江林盯着我,嘴角帶着笑。
媽的,你能不能不笑?你笑得這麼好看我把持不住怎麼辦!
“.......”
我拽着一把紅彤彤的鈔票,緊張兮兮地看着喬江林,完蛋了,我該走嗎?我應該走啊!我在會所做了一年多,就是不*啊!我說,“大叔,我陪酒不*啊!要不你重新找個姑娘?”
“可我今晚就想睡你。”
我:“........”
喬江林揚了揚眉,這時候電梯到了,叮的一聲,門開了,喬江林收回手揣兜裡,站直了身子,輕哼地看了我一眼說,“1818,門沒關。”
說完,他轉身走了。
我心裡忽地涌起一陣說不出來的感覺,我發現自己變了,我特麼是個敢愛敢恨火樹銀花的女漢子啊,怎麼變得婆婆媽媽扭扭捏捏起來?
那一股子清冽的薄荷味在狹小的空間裡經久不散,把我腦袋薰暈了,我握着一把紅彤彤的鈔票靠在角落裡,眼看着喬江林瀟灑地離開,兩三步就淡出視線,我小心臟啊噗通噗通亂跳,手心裡一把汗,鈔票都變得汗涔涔的。
太有殺傷力了。
這妖孽。
電梯門合上後很久我都沒緩過來,眨了眨眼睛,走上前看着一排摁鍵猶豫了,最後摁了一層,然後我盯着數字一點一點減小,最後停在一樓,門開了,我拽着錢走出去,大堂裡還算清淨,半夜沒幾個人,外面的空氣真新鮮,我一下就清醒過來,可腳步凝在電梯口,到底走不走?
然後哐噹的一聲,電梯門合上了,我一下字明白我想要幹啥,快速摁了電梯,直接上十八樓。
1818的門果然沒關,我剛踏進房間就踩到軟綿綿的地攤上,套房客廳裡鬼影子都沒一個,燈火通明,茶几上放了一瓶醒好的紅酒,一隻用過的高腳杯裡還殘留着些許暗紅色的液體,我擱下書包,放房間裡走去。
推開臥室的門後,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傳來,我順着那水聲望去,媽呀,浴室是磨砂玻璃的,站在外面隱約看得見一具白花花的肉體在洗澡,在動作,我倒吸了口涼氣,有點後悔了,可我沒走,閉上眼睛想了想,剛纔那種感覺是悵然麼?是一眼萬年的悵然嗎?
我咬了咬牙,蹬掉鞋子,赤腳往浴室去,半分猶豫都沒有,徑直推開了玻璃門,浴室四面是落地玻璃,但被拉上了簾子什麼都看不見,偏裡面一些是一口大浴缸,可以同時容納兩個人洗澡的那種。
喬江林站在花灑下面,一絲不掛,我視力好啊,一眼就看到他健康均勻的膚色,一塊一塊的腹肌,以及------我吞了口口水,說實話,我從沒看過男人的身體什麼樣兒,喬江林是第一個。看到某個部位時,我忽地想起夜晚在洗手間我撞見他尿尿的樣子,似乎,不太一樣啊------
我的忽然闖入,喬江林並不覺得意外,但這麼直白又尷尬的見面方式,終究是有點難爲情的,他略微轉了轉身,叫我先出去。
我心想,媽的,不是你叫我來的麼?現在又喊我出去,憑什麼?我心一橫,衝上去一把抓着他胳膊,將他整個人往牆壁上壓,換了我來威脅他,我說,“大叔,是你叫我來的,我來了,不走了。”
嘩啦啦的水淋在我身上,瞬間溼了衣裳,明明是溫水啊,卻把我整個人都燥熱起來。
喬江林眉頭微蹙,好氣又好笑,“你先出去,我從不跟別人一起洗澡。有些事不急,洗完澡再做。”
“哦,凡事總有第一次,可不是?我還第一次*呢。”我一邊說一邊扒衣服,扒下T恤扔在地上,反正渾身都溼了,衣裳也無所謂了。
喬江林猛地推開我,一點情面都沒有地說,“出去。”
“不出去,”我瞪着他,撅嘴倔強地說,“看你能把我怎麼着?是你說的今晚想睡我。”
“凌寒,我不爲任何人破例。”
“我不是任何人,”我攀上喬江林肩膀,緊緊扣着他肩膀說,“那你記清楚了,我叫凌寒。”
喬江林怔了怔,明顯沒料到我會這麼厚臉皮,本以爲自己佔了上風,卻被我整的亂了方寸,臉上的肌肉繃緊了,眉毛攢到一塊兒去,瞪着我說,“那你走,我現在不想睡你了。”
“放屁!”我盯了一眼他身下,笑說,“你說謊不高明!”
喬江林無奈地咬了咬脣,伸手抹掉臉上的水漬,隱忍地說,“一個女人貼着我,能沒反應?我他媽又不是和尚。”
然後我就笑了,我覺得喬江林已經被我整瘋了,我舔了舔嘴脣,偷笑說,“可我現在想睡你,你甩不開了,是你勾引我的,大叔,你完蛋了。”
我主動吻了喬江林。
用特別生澀的吻技,跟啃蘋果似的,我自己都吻不下去了。可到底是把喬江林勾引了,效果好就行,吻技這種東西,我想要也沒有,裝不出來。他一個翻身把我壓在牆上,警告地看着我說,“凌寒,長點記性。”
“什麼記性?”
“你說呢?”他笑了笑,旋即堵住我的嘴。
我推開他,雙手搭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威脅地說,“大叔,你是不是怕我了?你怕栽在我手裡?嗯?”
“不可能。”
“是麼?”我冷哼着,不屑地說,“那咱們走着瞧,你一定會栽我手裡。”
語畢,我主動扣上喬江林的脖子,狠狠一口咬住他的脣,不一會兒便嚐到了腥甜的味道,那股味道在我口中迅速蔓延開,有點鹹,也有點苦,不知道和着什麼味道。
喬大叔畢竟是正當盛年的男人,牀上那一套,沒幾分鐘我就擺正了,鎩羽而歸。
我後悔死了,怎麼有我這麼蠢的人?試驗完了才知道人身經百戰,我上門就是送死。
完事後我趴在他胸口,瞪着他眼睛說,“大叔,你會記得我麼?”
脫口而出的話我後悔都來不及,不禁罵自己說,嘖嘖,凌寒,你真矯情。
喬江林若無其事地看着我,擡眸說,“不會。”
明知道不可以,可我還是問,“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
“.......”
可能是後背沒蓋上被子,我覺得挺涼的,一下子涼到心底去,我哦了一聲翻身下來躺在他側面,伸出光溜溜的胳膊關了壁燈,睡覺!
喬江林沒有抱我,側過身子和我背對着,很快呼吸聲平緩下來。他睡着了。
但那一夜,我側着身子不敢動,我一夜無眠。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覺得自己挺不要臉的,明明都走,還衝上來投懷送抱,活該!作死!
我找了各種說辭說服自己,凌寒啊,青春無悔。
那時候我還不明白,我對喬江林,不知不覺心動了,只是這種心動來得不是時候,我知道自己跟他有緣無分了,所以,跟他睡了我也不後悔。十八年的人生,我從沒感到如此悵然,像現在這樣。
第二天一早,約莫六點多的時候,喬江林手機響了,他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助理叫他起牀,說要開始準備了,他淡淡嗯了一聲,掛斷電話後絲毫沒有留戀被窩,一個翻身便起來了,窸窸窣窣地穿衣服,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我似的。
我閉着眼睛數着時間,他也穿好衣服要走了,黑暗中我感覺他站在牀前看了我幾秒,然後決絕地轉身走了。
房間門咔嚓地關上。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提了褲子不認人。臭不要臉。
屋子裡靜悄悄的,他走出去的聲音我竟然能聽到,他電話不斷,接起來聲音壓得很低,然後越來越遠了。
然後我鼻子好酸好酸,腦子發熱了,來不及多想,跌跌撞撞下牀去,扯了牀尾沙發上丟棄的浴巾胡亂裹在身上快速衝出去,喬江林講着電話正要出門,我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喬江林!你等等!”
喬江林轉身看着幾米外的我,眉峰蹙了蹙,握着電話的手也僵住了,我衝上前去站定了,像個小女孩似的抓着他的衣角,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裡邊傳來一摸女聲,問道,“你昨晚又跟哪個野女人在一起!”
發現自己闖禍時,已經晚了。然而我沒有歉疚,喬江林也沒有責怪。
喬江林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你先收拾化妝吧,到點了我去接你。”
電話那頭的人還想說什麼,喬江林已經掐斷了電話。
我心裡百般糾結,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竟然搶白說,“喬江林,你養我好不好?不要去結婚了。”
本來是有些嗔怪地看我,聽我說完,喬江林笑了笑,像是聽了個笑話似的,嘴角咧開笑了笑,“不可能。”
“爲什麼?你明明不喜歡你的未婚妻,爲什麼要結婚?我覺得你喜歡我,你喜歡我爲什麼不跟我在一起,等我再大一點,我也可以跟你結婚。”我執着地看着喬江林的眼睛,期盼地說,“結婚不是應該和最愛的人一起嗎?你要是愛你的未婚妻,你就不會勾引我。”
喬江林說,“凌寒,這世界上沒有似是而非的答案,喜歡的對立面不一定是喜歡,願意的對立面也不只是不願意,你懂的東西,還太少了。選擇和拒絕,都沒有想象中的簡單。結婚對於很多人來說是過日子,是幸福的另一種方式,可對於有的人來說,只是一個選擇,明白嗎?”
我搖頭說,“我不明白。喬江林,你喜歡我不是麼?”
“你錯了,我不喜歡你。”喬江林舒了口氣說,“要是這算喜歡,那被我喜歡的女人多了去了,你算什麼。”
“喬江林你說謊,你明明就是喜歡我!”
“我沒說謊。”喬江林抿嘴說,“我的女人,不止你一個。”
然後我就懵了,鼻子酸啊,我覺得自己快哭了,有種自虐的感覺,明明想象得到結果,卻還來撞槍,不是找死麼?而他說女人不止一個,我是真信了,就昨晚上的功夫,我不信都難。
喬江林沉默地看着我,看了一會兒,見我不鬆手就來扯來我抓着的衣裳,語氣也溫柔了許多,但決絕的意思一點沒少,“還早,你繼續去睡吧,一會兒我叫人給你送衣服來。你以後的生活,我會幫你安排好,就別在會所做事了。你還小,可以回去重新讀書。”
“喬江林,你真的不願意養我嗎?幸福對你來說不重要嗎?”我還倔。
喬江林笑說,“我養不起你,你太能吃了。”
我急忙說,“我可以少吃點!每天吃一頓都可以!”
“可是我不願意啊,”喬江林哭笑不得,伸手揉我的頭髮說,“好了,別鬧了,凌寒,我的意思你很清楚,我們不可能的。”
我垂着腦袋沒說話,感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然後把自己活埋了。
喬江林用力地扯開我的手,我就眼睜睜看着那團被我拽皺的衣服被他抹平了,他說,“凌寒,你還小,等你大了,你就懂了。”
然後喬江林走了。
頭也不回的。
我一個人站在玄關處,聽着門啪地合上,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什麼都聽不到了。
我也沒傻站着,回到房間裡,撲騰到雪白的被子裡,嚎啕大哭了一場。哭着哭着,我竟然睡着了。
喬江林不知道,今天是我十八歲生日。
這一年我收到的最好也是最慘烈的禮物,都是喬江林。
我終於明白一件事,爲什麼我對宋志偉對杜威可以那麼狠心涼薄,狠心到我都覺得自己鐵石心腸無可救藥的地步,原來是因爲沒有感情。沒有感情的人,做出來的事情往往是考慮到自己,眼裡心裡沒有別人。我之所以那麼狠心,是因爲我不愛杜威不愛宋志偉,我不怕他們傷心,不怕他們心寒。
我對杜威只有丁點喜歡,可這種喜歡還達不到我能無私的地步,達不到我們抹去仇恨的地步。我不是沒有歉疚,可歉疚的償還,也只是爲了自己的心安。我彌補不了杜威對我的感情。
風水輪流轉,落到我身上,喬江林用同樣的方式斬斷了我萌生的愛意。但他比不上我心狠,至少還想着一夜情後給我安排後半生。
可我,只想着我自己的後半生。
我喜歡喬江林什麼?
我也不知道。
感情不就是這麼回事嗎?沒道理可講的。自己也沒法控制。喜歡了就喜歡了,悄無聲息的,不由自主的,蠻不講理的。忽然就闖進來了,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你發現,原來就是這個人啊。
也可能是我犯賤。越是將你捧在手心的,越是提不起興趣,杜威和宋志偉都把我捧在手心,我覺得乏味。忽然來了個不把你當回事兒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我反倒覺得,完了,淪陷了。
又或者說,心高氣傲的凌寒覺得自己就該擁有喬江林這樣的男人,不是杜威,不是宋志偉,不是其他人。
要不是知道他要結婚了,我還沒那麼激動,沒那麼蠢把底全揭了。當我知道他要結婚了,我才發現,我急了啊,剛上來一盤我的菜,服務員說不好意思啊小姐,這菜是別人的,我送錯了。
我現在覺得喬江林就是一盤送錯了的菜。
一盤剛好合我胃口的菜。
可終究,菜還是端上了別人的桌。
我買不起,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別人一口一口把他吃掉。
而我現在滿心的悲涼是忽然醒悟了,我這樣的女人,風月場一抓一大把的女人,怎麼配站在喬江林身邊呢。我是低賤的腳下泥,他是高空中潔白的雲。
雲泥之別。
我是被吵醒的,喬江林派來的女助理還是從前那個,在醫院照顧我的,戴着黑框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女助理周舟。
她扶了扶鏡框,站在牀前看我,溫聲說,“淩小姐,喬總吩咐我給您送衣服來。”說畢,她指了指桌上的紙袋,繼續說,“另外,這是喬總給您的支票,喬總說上面的數字您自己考慮寫多少。如果您需要在北城唸書,他會幫您安排,您選好學校,其餘的事情他來辦。”
我抱着被子坐在牀上,看着周舟說,“哦,他還說什麼了?”
周舟搖搖頭,“沒了。”
“哦,沒了啊。”
“淩小姐,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您有事情隨時找我。”周舟遞給我一張名片,“公司還有事要忙,我得先走了。一會兒有司機送您回去。”
“哎,你等等!”我叫住周舟說,“我有個東西,你幫我轉交給喬江林好麼?”
周舟愣了愣,點頭說,“好。”
我裹着被子,麻煩周舟把扔在地上的書包遞給我,我把裡頭的東西都倒出來,找到昨晚胡亂塞進去的錢,一張一張疊好,原本是要還喬江林八千五,我多數了五百塊合着整數九千。那五百還是把我所有十塊五塊的湊起來,纔有五百。我把一疊紅彤彤的人民幣遞給周舟說,“姐姐,這個錢你幫我還給喬江林,另外多了五百塊,你幫我告訴他是-------”周舟愣愣地看着我,我話說到這裡也頓了下來,算了,不說了,還是用寫的吧,不然我要說的話周舟肯定不敢跟喬江林說。
“你有紙和筆麼?”我問周舟。
周舟點了點頭,遞給我一直水筆和一個記事本,我隨便翻開一頁空白的,刷啦刷啦地寫下我要對喬江林說的話,扯下來紙疊好,一併交給周舟,我說,“你把這個給喬江林,謝謝。”
“好,淩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公司了,有事情您隨時聯繫我,”周舟語重心長地看着我,勸解說,“喬總刻意提了您去念書的事兒,您一定多加考慮。”
我抱着枕頭笑說,“我初中畢業都幾年了,現在回去讀書不是笑死人嗎?算了,不勞煩他操心,哦,對了,那個支票你也一併還給他吧,就說老孃不稀罕。”
周舟爲難地看着我,還想說什麼,被我一嘴堵了回去,我說,“你趕緊走吧,我要睡覺了。”
“好,淩小姐,再見。”
“別,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我說。
周舟走了過後,我一個人裸着奔進浴室,站在盥洗檯面前,看着鏡子裡赤裸的半身,以及昨晚上喬江林留下的痕跡,昨夜的畫面一點點在腦海中輪放,想着想着我就哭了,我罵自己傻逼,媽的,不是說好了勾引他麼?不是說好了讓他栽手裡麼?怎麼自己栽了進去啊?真*。好了好了!不許哭了!誰哭誰傻逼!
可我還是哭,眼淚不斷地往下掉,抹了一通又一通。上回這麼驚天動地的哭,應該是我媽死的那會兒。喬江林又沒死,我幹嘛這麼哭?
可我的喬大叔沒了啊,他成別人的老公了,我哭一鼻子也沒事兒,反正這裡沒人看見。
越想越不舒服,我直接站到花灑下面去,溫水沖刷着身子,淋着臉蛋,這樣就分不清楚眼淚和自來水了,誰都不能說我哭了。水嘩啦啦地流出去,反正不問我要水費,流就流吧。流到酒店倒閉了最好。
我恨死喬江林了,明明都不要我,還讓酒店給我準備午餐,讓我飽餐一頓再離開。我真是恨死他了,都不知道我沒吃過西餐嗎?牛扒那麼大一塊,我都不會用刀叉,直接抓着啃,人服務生站在一邊差點笑噴了。
吃完牛扒也就算了,還給我來一盤炒飯,當我是什麼了?豬麼?可我就是生氣啊,那一盤炒飯全都吃光了。還點了兩瓶最貴的紅酒,倒在浴缸裡泡澡。肉疼死你。
罷了罷了,這些都不算什麼,要是他看到我給他寫的紙條,應該會氣得噴一口老血吧。
“你的錢還你,多的五百塊就當昨晚的服務費,別怪我小氣,你那技術五百塊都多了,找鴨子我都不給這麼高價格,你就偷着樂吧你。還有,你的破支票還你,老孃不稀罕,你以爲你睡了我一晚給錢了事就好?大叔,是我睡了你!FU!”
不過沒關係,反正以後再見不到,見到也裝不認識,互不相欠。
折騰到下午我才離開酒店,我站在門口吹冷風,外頭忽然下起小雨來,門童說給我叫車時,一個司機模樣的中年男人迎上前來,躬身說,“淩小姐是麼?喬總讓我送您回去。”
“叔叔,你認錯人了。”我淡淡說,轉身讓門童給我叫車,可話剛出口我才發現自己沒錢了,我身上所有的錢都數給周舟帶去給喬江林了,我趕緊對門童說抱歉,背好書包往小雨裡衝,剛洗好的香噴噴的頭髮毀了,剛洗完的貴死人的紅酒浴也毀了。我他媽真沒有享福的命。
後來我一路走到了街心廣場,廣場的LED屏幕上播着北城的實時新聞,真實湊巧,偏偏讓我看到喬江林結婚,牽着新娘的手踏進教堂,不過沒一會兒天公不作美,呼啦呼啦風捲殘雲,在喬江林滿目深情說我願意時,天空中忽然來了個大響雷,可把我給笑死了。
說謊,遭雷劈。
雨點打在我身上,提醒着我的落魄和我該站的位置,我漸漸緩慢腳步,優哉遊哉地在雨裡,踏過這個城市的繁華和寂寥,把過往都丟掉了,我是凌寒啊,怎麼可以婆婆媽媽。
等我回到宿舍時,雨勢已經大了起來,我已淋成落湯雞,渾身上下沒一處是乾的,林蝶遞了張浴巾給我擦身子,也不問我昨晚上哪兒去了,發生了什麼。
倒是自顧自說,“凌寒,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醫院?”
我一下子從失戀的茫然裡回過神來,錯愕地看着林蝶說,“你中獎了?”
林蝶點了點頭說,“嗯,可是承中說,他要出國了,暫時不能結婚,我還沒告訴他------我怕告訴他,他就不出國了,留下來跟我過,會影響他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