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他拿了一本書讓我給他念,翻開就是一首《涼州詞》。
我念完之後,瞿墨沉吟片刻,好一會兒才說道,“美酒滿杯,還來不及喝下,邊塞的號角已經響起。如果我倒下,也請不要笑話,就當我永醉不醒。古往今來那麼多人征戰沙場,能夠活着回來的又有幾人?”
因爲變聲期的緣故,他的聲音低沉嘶啞,聽上去有幾分蒼涼。
我睜開眼,低聲唸了一遍那首《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我豁然開朗,心上的大石頭瞬間卸下,不再沉悶。擡手一把扯開頭上的皮筋,黑髮四散開來,整個人都放輕鬆了。仰頭看着天上發着微弱光芒的星星,嘴角上揚。
耳邊傳來汽車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放眼看去,街對面那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啓動,爾後加速絕塵而去,輪胎壓過路面,燈光下,水花四濺。
還以爲是誰停在那裡的,沒想到有人。我收回視線,公交車遠遠的開過來,我站起來上車回家,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推開門的一剎那,白色的燈光從房間透出,我擡頭一看,“咦,你怎麼還沒睡?”
辛月手裡捧着一本書坐在沙發上,視線從書本上轉到我身上,幾乎是同時,她表情一僵,起身快速走過來,盯着我的脖子,“怎麼弄的?”
我無意說出來使她擔心,聳聳肩,“不小心劃到了。”
辛月低頭一把抓起我的手,“怎麼連手也傷到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到處都是傷。”
我關上門,反手握住她的手,走到沙發上坐下,將賀姐的那番說辭又給她說了一遍。不是刻意想要隱瞞,只是不想嚇到她。
辛月鬆開我的手默默站了起來,我知道沒有騙過她,拉住她的胳膊,“剛對你說的是酒店的官方說辭,實際上是,”我頓了頓,“秦牧言給我下了藥,找了個男人來。爲了不被他……我用玻璃劃傷了自己。”
辛月渾身一震,緩慢的回過頭望着我,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這讓我很是抱歉,我並不想嚇到她。
我苦笑着搖搖頭,“看吧,我就知道會嚇到你,所以纔不想告訴你。”
辛月從驚嚇中回過神來,聲音急促,“結果呢,結果怎麼樣?”
我笑笑,“他被嚇到了,我僥倖逃脫了。”
辛月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情緒激動的在我旁邊坐下來,“你怎麼那麼傻,有什麼比你的命還重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脅一個人渣,要是他不受威脅你不是就……”
我打斷她,拉過她的手,示意她鎮定下來,“當時情況混亂,藥效太猛,我也沒辦法。不過我並沒有那麼傻,用自己的命去做籌碼。哪種人只是好色,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人,不會爲了一個女人就粘上人命。”
辛月看着我,許久才說道,“葉子,要不,你還是算了吧。瞿墨還沒有出手,一個秦牧言就已經這麼變態讓人吃不消。不要小易沒有救成,再把你搭進去了。我們再想想,天無絕人之路,總還有其他辦法。”
我對上她的視線,緩慢的搖了搖頭,“算不了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就算我想停止,也不行了。”我站起來,拍拍辛月的肩旁,“這次也不全是壞事,之前不是還絞勁腦汁想着要怎麼接近瞿墨,現在這樣,不是歪打正着?”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古人誠不欺我也。
辛月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只是囑咐我好好休息。
“嗯,你快去睡,你看我好好的,真沒事。”
我把辛月推到她房間,給她關上門,自己也回到房間,倒在牀上。
下午睡夠了,這會兒反倒一點睡意都沒有,輾轉反側中,瞿墨安靜的睡顏一直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還會再有和瞿墨同牀共枕的一天。
我怔怔望着天花板,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冬日午後,厚重的木門被人推開,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牀雪白的被芯。
“墨少,你聞聞,有太陽的味道呢。”
清脆的嗓音如同黃鸝鳥兒一般婉轉。伴隨着說話聲,棉花被後伸出一張俏麗的小臉蛋,甜美的笑容洋溢在她臉上。當年的小女孩已經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
窗邊的輪椅轉了個方向,輪椅上的男孩也已不復少年模樣,儘管眉目間還有些許不成熟的痕跡,但也是真正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