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遠聽她細細叨嘮許久,才說完。總歸一句話,感情是兩個人慢慢積累起來的,只有了相互包容理解才能更長久地相處下去。
這是他從憐娘身上學到的東西。至於運用上頭,他還委實有些笨拙,不怕,只要他有信心,就相信,九公主總會投入他的懷抱的。
憐娘看看天色,太陽已經落入西山,莫傾也沒有出現,她收起眼底的失望,對公孫遠笑道,“難爲你聽我扯了一下午的廢話,實在過意不過,天色不早,我先告退了。”
公孫遠起身送她,憐娘忙謝道,“不必勞煩了,這邊去我長樂園不遠。”末了,她又想起來,忍不住多嘴道,“揚兒妹妹那裡,你還是勤些去,就算她再生氣,你哄哄,就好了的。”
公孫遠笑着點頭應是,從不短的一段時間的談話裡,他們兩人的關係親近了許多,彷彿好友一樣,彼此都算開城布公了。
憐娘一路往回走,她邊走邊想着,大家閨秀終究與樓裡面出來的姑娘有所不同。如果是醉月樓裡的姐妹們,她們遇上的情郎對她們不好,應該都是自己主動去解決的吧。從來,男人都是珍視身清玉潔的人。像她們這種身份的,多半是不看在眼裡的。
如果是她……她會怎麼做?猛然間,她意識到自己好像走入到了一個死衚衕裡,莫說她現在沒有遇到莫傾不理她的情形,就算遇上了,她也會想着法子,去解決的吧。果然,她還是傾向樓裡們的姑娘。是多年來的習慣吧,不讓自己依賴旁人。
她卻沒有想到,她認爲她沒有遇上這樣的情形,哪知,過了一日,她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
憐娘打着扇子,問着在堂下忙碌的芳兒,“芳兒,你說莫大哥是不是生我的氣啊?”
芳兒一面將桶裡的冰搗弄進轉盤裡,一面心不在焉地回她話,“這個我可說不好,你還是親自去問莫大爺吧。”她心裡想着,誰家沒點小矛盾呢?就好比她早逝的爹孃,還不是三天兩頭吵,吵過了又好,司空見慣了的,她壓根沒放在心裡。
憐娘扇子越打越熱,直衝着芳兒道,“你那邊搗鼓冰車有用沒用啊,我怎麼覺得越來越熱呢。”
芳兒嘆口氣道,“我的好姑娘,平日裡不放冰車,你也是過來了的。這九公主送來一輛冷車,你還道熱啊?我直覺得這比往常可涼快多了呢。”她心想,姑娘心裡不靜,自然感覺不到涼快了。
真難得,她一向是四平八穩的人,遇上了莫傾,纔將她所有面具打碎了,顯出她最真實的女兒情態。不過也難爲了她,伺侯她這樣多變的主子。好在,她還有些理智在。
“啊,這樣麼?”憐娘咬脣應道。
都怪莫傾啦,不是他,她何必糾結?明明昨天去看他了,偏就遇上個侍衛說他很忙,與機要的人員在商議事情。
她悻悻地回來,卻總感覺莫傾除了在議事外,還有些不想見她的樣子。難道是她胡思亂想了?可要是平時,莫大哥不管多忙,中午也會陪她一起用膳,然後她休憩時,他纔去辦差。這都兩日了,午膳不來也就罷了,連派個人過來都不曾,害她乾等半天,派個人過去問才知道,他已經用過午膳了。
到底哪裡出了紕漏?憐娘搖椅上,曲着腰,將下頜抵在膝蓋上,輕輕地晃着搖椅。風從冰車的轉輪
上飄過來,讓她纏在一起的思緒頓然開朗。
“他不過來,我可以過去的,今天一定要見到他,問問他到底怎麼回事。”憐娘自言自語道。
芳兒擺弄完物什,搬了小木凳過來,邊給憐娘捶腿,邊道,“你何必急在一時?我聽前面辦差的朱總管說,近日裡,幾位主子都忙得很。興許他們忙起來,不得空過來。如果,你貿然去,妨礙了他們辦差,你豈不是落個不好的名聲回來?”
其實她想得簡單,這日頭正當午呢,憐娘頂着大日頭過去,一個不好,中了暑氣,又得忙翻一羣人。何不等到他得空時,趁空再去,那時,日頭也沒那麼曬,不至於那麼受苦。
憐娘想想,也對,“那我先等等……”她撐起身,躺下後,又睜開眼,問芳兒,“你與那朱總管還有往來?”
芳兒捶着憐娘腿的手一下子沒控制住,下了點猛力。憐娘當場齜牙,“你可真狠心,不給人說的啊?”
芳兒笑道,“活該,讓你亂說話!你也不想想,在同一府上,又都是下面辦差的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她整了整被憐娘揉亂的裙角,接着道,“前一日,九公主打發人過來,說她那有輛不用的冰車,正巧姑娘這裡沒有,配過來正好。便讓朱總管領了人去取,我不過同他聊了幾句近況罷了。”
憐娘點點頭,笑道,“我不過就問問,不過,既然你能跟他搭上句話,就幫我問問,看看莫大哥一般什麼時候議完事,我好得空去看看。”
芳兒點頭應是,心道,果真被我猜着了,你心裡無非就是想着莫大爺的事,旁的事,幾時入得了你的眼?
話說回來,莫傾忙不錯,憐娘也沒閒着。她這兩日裡,除了休憩的時間外,大多數泡在九公主院落裡,不時安慰着九公主彆扭的心。也在九公主那裡蹭吃蹭喝了兩天。
再說莫傾,他確實有一堆的事情要忙,無論是安排使臣回北蠻也好,還是細心打探北蠻國現在的情況,還有東唐國現在國勢,他樣樣都得經手過濾。到了用膳的時間,他不是沒有想到應該要去憐娘那裡,可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他陷在自己的關卡里出不來。所幸,他還有公務要忙,也分不開過多的情緒來想她。
至於憐娘來的那兩次,他是知道的,可當裡確實有人在,他也沒有想好要用怎樣的面容去見她,索性讓人打發了她走。可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他讓人走的時候,心頭頓痛,他都能感覺到心血流失的聲音。
芳兒辦事總是極有效率地,託朱總管打探一日,便知道莫傾與人商議後,傍晚時分,他都會休息半個時辰,那時,她可以去探望他。
憐娘當天就親手熬了人蔘雞骨湯給他,想給他補補身子,這沒日沒夜地辦差,還不得將身子搞垮了。
她挽着食盒來在書房外,問都不問外面站着的侍衛,直接往書房裡闖,她就是有一種直覺,如果經過侍衛,她一定又會如上次一直,見不到他了。果然,她才動,那侍衛便要攔下她。她冷哼道,“退下,我非要進去不可。”她是打定主意了,就算是生她的氣了,也要叫她明白,她錯在哪裡。
她現在明白公孫遠的感受了,這種無形的拒絕靠近,讓人有力無處使,可她又不像公孫遠,公孫遠好歹還有她幫着說幾句好話。可莫傾,這一個人
忙公務少與人交流,誰又能幫到她呢?
莫傾在屋內聽到外面的動靜,她的決心、表情,他光是聽就能將她的情緒想像得出來。真奇怪,明明他都沒有見到她,可見,她已經入了他的骨血,哪怕是聽到她的聲音,他都能想象到她的樣子。罷了,既然,她要見,就讓她進來吧。
“讓她進來!”莫傾聽到自己冷酷地聲音在耳邊響起,也許,只有裝作堅強,他纔不會那麼痛。
驀然聽到他冷酷地聲音,她還有些不確定,他遇到什麼事情了麼?讓他心情這麼糟糕?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盤往裡走,生怕又惹他不開心。
莫傾擡眼見到的就是她揹着光,小心翼翼膽顫心驚地模樣,他心底嗤笑,既然這樣不樂意,何必委屈自己過來?他又不是吃人老虎,犯不上如此防範。
憐娘不確定她是不是聽到了一聲“喫”!她還是將食盒打開,將還溫熱地濃雞湯端到他面前。“來,休息一下,嚐嚐我做的蔘湯。”她輕言輕語,怕惹他不高興。
莫傾接過來,直接放在桌了,望着她,憐娘也擡頭望進眼前人的眼底,一片黑幽幽地,讓看看不分明裡面裝着什麼,他冷冷道,“怎麼這麼好心?二弟那邊你又備的是什麼?”又是湯!!他忍不住又想起涼亭裡,二弟就着她的手喝下的什麼,應該也是湯吧。那她這次給二弟備的是什麼?
憐娘不明所以,“什麼二弟?什麼備的什麼?”她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莫傾看她一臉無辜樣子,一把火把他僅有的理智燒沒了,她還在扮無辜,將他玩弄在股掌間很好玩麼?他一把將雞湯掃到地下,“我這裡不需要你的假情假意,你將你的好心送到別人那裡去吧。”
憐娘看着地上滾了幾滾地銀碗,雞湯撒落一地,眼淚在眼裡打轉,衝他低吼,“你這是發什麼瘋?什麼假情假意?”
莫傾咬緊後糟牙,看見她委屈地模樣,他的心在抽痛,可他不能心軟,“我說什麼你還不明白麼?我只是你大哥哥,你喜歡的是二弟吧?”
憐娘氣得直想破口大罵,可她還是吸了口氣,壓抑着哭聲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可是我們之前說過什麼你忘記了?我說……”
莫傾忙打斷她,“別說什麼你喜歡我,也別再來那一套,我不信。”
憐娘好容易忍住沒流下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原來,他一直沒有信過她,那她又何必糾纏他呢,於是,她胡亂擦了臉,笑道,“是的,我就是喜歡公孫爺,你就是被我騙了,不過你現在識破了,我也不用跟你裝了,請恕我告退。”她的心點點死掉,以往,他不喜歡她,她還有信心去慢慢捂熱他,可等她捂熱了他後,他卻不相信她,終歸是覺得青樓女子,不值得信任吧?罷,強扭的瓜不甜。
莫傾看着她臉上一點點堆積的絕望,心裡一片悽然,難道是他錯了麼?可他親自所聞,真真切切,做不得假。可她臉上的失望、絕望讓他心驚。他暗道,這不過是她的手段罷了,他不能再被她所騙,於是,他死命地壓抑住伸出要拉住她的手。
憐娘悲慟地無暇顧忌他的一切,她將心點點包裹起來,除了師父,誰還能對她無所保留地付出呢?還有誰?她無聲地哭泣,隨着她的身影遠去而消失在莫傾的世界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