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軍點頭道:“她女兒是個低能,男人是衛生所的醫生,八二年出車禍死了,唉,夫妻倆的感情好得要命,當時在田園傳爲一段佳話。劉大姐之所以不離開田園還有一個原因是照顧年邁多病的公婆。”
朱自強心裡無比感動,這樣一個有文憑有水平的女人並沒因爲丈夫去世拋棄公婆,也沒有因此改嫁,女兒還是個低能,按說她完全有機會發展自己的事業,可她甘願守在這樣一個窮鄉村裡,甘願爲人媳的孝順,爲人婦的忠貞,爲人母的偉大。朱自強看着相片上的農家大嬸,想着母親,心裡涌起一股孺慕之情。
“朱鄉長,把她調到經發辦會不會拖累人家?你要知道經發辦的工作很多,也很雜!”
朱明軍搖頭道:“劉大姐的公婆已經相繼去世,她的女兒雖說智力低下,但在家裡做飯餵豬,看小畫書寫字兒還是行的,不然我也不會推薦她。”
朱自強想了好一會兒,最後點頭道:“儘量徵求她個人的意見,千萬不要勉強!其他人,我看就這麼定了,你去通知一下,老楊把辦公室整理出來,所有人必須全部到位,明天我要帶着蔣崇劍和劉海龍下去轉轉,嗯,你再安排兩個熟悉情況的幹部跟我一起去,這裡的事我讓蔣崇劍跟你彙報,我不在的時候,儘快把工作開展起來,關鍵是精神要緊張起來,不能無所事事的瞎晃盪!”
朱明軍嚴肅地回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朱自強明白有些事情必須交給下邊的人去表現,去想法子動腦筋,不能什麼事都親歷親爲,早晚會讓這些人產生依賴感,變得被動。所以朱明軍召集經發辦的人員開會的時候,朱自強沒去,他沒辦法,只有選擇完全信任他們!但是他一直都在緊張地盯着會議室大門,直到吃過晚飯,會議室的燈都打開了,還是沒有散會,朱自強忍了又忍,最終沒有前去打擾,只是吩咐食堂的人把飯給他們送去,然後獨自往田園鄉街子走去。
來了三天,趁此機會出來散散步,看看田園街市放鬆一下。
田園的河就叫小河,河水只有三四米寬,翻着白色的Lang花,嘩嘩地流淌過田園村,把村子切成兩半,鄉政府在公路停車場旁邊,緊挨着鄉政府的是供銷社,紅漆大木門面,一長排白牆青瓦延伸到河堤,一座鐵索橋架在河上,除了學校、菸葉站、郵電所這些企事業單位,私人只有季家是紅磚水泥房,跟着季明華的兩個鄉痞蓋的房子,只是水泥打板,牆還是用的石頭。除去這三家,沿河兩岸都是低矮的瓦房,木板牆壁,吊腳樓板,這裡的房屋建築受到川西一帶的影響,屋頂斜斜的一片,不像其它地方是“人”字頂,門窗也用木板子隔成,偶有幾家玻璃櫃臺的商店顯得有些突兀。
朱自強漫步到老街區,街道用青石板拼湊起來,前天暴雨遺下的水塘還沒幹涸,溼滑滑的,到處是黑泥漿。走到“四季賓館”時,忍不住停下腳步,這就是田園季家了,也是除了鄉政府招待所唯一的賓館。從大門口看去,堂屋裡掛着各種錦旗紅布,題字書畫,合影跟報紙剪輯等等,滿屋子的牆壁被塞得沒有一絲空餘。朱自強搖搖頭,轉身往下走去,他記得再下去是郵電所、糧管所,還有田園中學、小學。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了,街道兩旁照出昏黃的燈光,偶有安裝日光燈的商戶人家,故意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得很大,電視廣告此起彼落。
走到郵電所,朱自強往裡看看,幾個人正圍着桌子打牌,朱自強進去,敲敲櫃檯:“同志,我拍封電報!”
一個穿着郵政服裝的人揮揮手,極不耐煩地叫道:“等等!沒看到我正忙嗎?”朱自強有些生氣,你忙?要是有人家裡出事拍加急電報,你也這樣?忍不住就提高聲音道:“我有急事兒拍電報!”
幾個正在打牌的人一起回頭,其中一個趕緊叫道:“是朱書記啊……”說完扔掉手上的牌,急忙推了幾下郵政員:“這是新來的朱書記!”這人朱自強有印象,早上參加會議的,好像是工商所副所長,但名字叫什麼朱自強不知道。
郵政員急忙笑道:“怠慢了,不知道是朱書記,你看我這……呵呵,不好意思!”
朱自強搖搖頭:“給我拍封電報。”
那人道:“朱書記跟我到機房去吧,你念我拍,馬上就行!”其餘三人全都臉帶微笑,顯得有些不自在,朱自強搖頭道:“不了,給我張電報紙。”
那人急忙抽出電報紙和筆交給他,朱自強也是臨時起意,想給楊玉煙說一聲,可進來後碰到這種待遇,心裡有點冒火,本來一下午等着別人開會就夠他受的了,現在被這人一點,有點收拾不住:“這位同志,郵政可是很關鍵的部門,現在雖然是下班時間,可態度不能這樣惡劣。”
那人臉上有些訕然,朱自強見他眼中流出憤憤之色,心裡一驚,警覺這幾天事情太多了,田園的情況遠遠超出自己的預期,情緒竟然有些不受控制,朱自強咬咬牙輕聲笑道:“不好意思,我確實有點急事。”說完給玉煙發了封電報,暗暗決定明年一定要開通程控電話。通訊不解決,信息閉塞,談什麼致富奔小康!
拍完電報後,朱自強也不打算回去,直接向學校走,剛到校門口就見到一個穿着牛仔褲,腳上套雙回力球鞋,上身着橫條子襯衣,黑夾克,額頭上密密麻麻的青春痘疤痕,眉毛濃密,眉梢處分了個蛇叉子,眼珠子斜着瞄了瞄了朱自強,嘴角下彎,呶了兩下道:“小白臉,哪來的?”
朱自強看着他笑笑,不說話,繼續往學校裡走,操場剛打過水泥板,前後一個籃球架,教室粉刷過,感覺挺乾淨的,見二樓上亮着燈,朱自強緩步上去,這裡的環境讓他感到親切。
“喂,小白臉!老子喊你沒聽到?”那人站起來衝朱自強吼叫。
朱自強不想理他,可想想還是算了,轉過身來,指着自己鼻子道:“你叫我?”那人嘿嘿怪笑道:“就是叫你!”
“哦,有什麼事?”
“你來找誰?”
朱自強笑道:“不找誰,隨便看看。”那人打量着朱自強,嘴裡哼哼道:“這是學校,亂看啥子?沒事就滾,別在這兒瞎逛。”
朱自強不動,皺着眉頭問:“你是學校的老師?”
那人不回答,走到朱自強面前,用手推了他一下:“喊你滾就滾!老子是誰關你JB事!”朱自強胸口輕輕一側就讓開了,那人推了個空,有些惱羞地罵道:“我**媽個爛*!你還敢躲!”
朱自強聽到他罵娘,腦子裡轟地一聲響,自從五花肉死後,從沒有人敢當他面罵娘!這人是第一個!朱自強想都不想,擡手一耳光,反手又是一耳光,那人被扇得鼻血橫飛,臉龐發燙,整個腦子嗡嗡響,嘴裡啊呀啊呀地哼哼!
朱自強此時雙目血紅,滿臉青白,一雙眉毛高高地挑起:“你再罵一句?”那人被打蒙了,這會聽到罵聲,反應過來,怪叫一聲就衝朱自強揮拳,朱自強眼睛都不眨一下,下邊左腳飛起,叭地一聲脆響,狠狠地踢在對方下巴上,那人仰面就倒,落地後痛得直哼哼,朱自強不等左腳落地,往前狠踹,一腳正中軟肋,這一下連聲音都沒有了,那人躺在水泥地上張大嘴,翻着白眼,鼻血塗得滿嘴都是,朱自強還想再踢,樓上一個男聲大叫:“住手!”
一個戴着眼鏡的瘦高青年在二樓上衝朱自強搖手:“這位同志不能再打了,你惹大禍了!”
朱自強吸口氣,冷冷地問:“是嗎?那就再惹大點!”說罷又是一腳,那人捲成一隻蝦米,樓上的青年眼睛瞪得溜圓,朱自強問道:“你是學校的老師的嗎?”
樓上的眼鏡兒點點頭,朱自強又指着地上縮成一團的傢伙問:“他也是學校的老師嗎?”眼鏡搖搖頭。
朱自強點點頭,一把抓起地上的人,拉近到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對方:“你再罵一句我聽聽?”那人就像一條死狗,被朱自強擰得兩腳懸空,衣領卡住脖子,嘴裡扯風箱似的嗬嗬大喘,聞言急忙搖頭,朱自強一把扔他跌坐在地上:“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眼神里布滿了恐懼,嘴上打着哆嗦:“大哥,饒了我吧,我錯了!”朱自強歪着頭,看着被他打得一臉是血的傢伙,揮揮手道:“別裝了,去把你的哥們叫來吧,我看看田園鄉的惡霸有多厲害!快滾!我在這兒等你十分鐘!”
那人趕緊爬起來,滿眼怨毒地盯着朱自強,一瘸一拐地走了。朱自強看向樓上:“他是什麼人?”
眼鏡兒滿臉緊張地叫道:“兄弟你快走吧,遲了就來不及了,他叫姚文樹姚二趕子,季明華的手下!你再不走,一會兒要吃大虧呢!”
朱自強笑道:“謝謝你!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教什麼的?”
那人看着朱自強滿臉無所謂的樣子,真替他着急,這人不知天高地厚,不曉得死字咋個寫,呆會兒怕要被打成殘廢。但嘴上還是忍不住回答:“我叫宋健,教數學的,我說你趕快走吧,好漢不吃眼前虧,雙拳難敵四手!”
朱自強“哦”了一聲,繼續問道:“這姓姚的蹲在學校門口乾嘛?幫你們看大門嗎?還不讓人進來!”
宋健苦笑道:“都啥時候了,你還問這些!聽我的勸,要不……你先我宿舍裡躲着!”咬着牙說完這句話時,臉上露出堅毅的神色,朱自強剛要安慰幾句,大門外一陣跑動的腳步聲響起,約有十幾個人,拿菜刀的,木棒的,洋鏟的,跟在季明華身後一窩蜂地衝了進來。
姚文樹站在季明華身旁,嘴角破了,鼻子裡塞着兩團衛生紙,看到朱自強就衝季明華叫道:“華哥,就是這個狗JB日的打我!”
朱自強眯着眼睛,盯着季明華,對方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他再傻再笨也知道今天踢到了鐵板,反手一耳光扇向姚文樹:“你纔是狗JB日的!賊雜種,瞎了你媽的狗眼,憨不死的豬!”姚文樹被打得一個踉蹌。
季明華扔掉手中的木棒,走向前去,滿臉笑容地對朱自強道:“朱書記!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打了自家人,你大人別記小人過,我回去就收拾這不長眼的東西!姚二趕!狗日的!快過來給朱書記道歉!磨你媽的*!”
姚文樹正在磨牙,被罵得滿臉茫然,看着朱自強,再看看季明華,這人是新來的書記?咋打架那麼狠呢?
朱自強搖手道:“不必了!季明華,今天的事我不想再說,大家心裡清楚就行了,你帶姚文樹去衛生所看看,醫藥費算我的,這兒是學校,把他們帶回去吧。”
季明華陪着笑臉道:“哪能讓你出醫藥費啊,都是皮外傷,礙不了啥事!那你忙,得空到家裡玩啊!”轉身衝十幾個手下叫道:“還不散了,演電影啊?”說罷對朱自強揮揮手,率先走了。
姚文樹臨走看看朱自強,滿臉無奈地跟着離去。
宋健抓住欄杆的手指已經發白,他剛纔還在心裡掙扎,如果朱自強被圍毆,自己要不要下去幫忙?眼見這位比自己年青的小夥子竟然是新來的鄉黨委書記,心裡一時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