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務院副總理已經回去了,最終沒有來到功勳縣,經過幾方磋商,國家領導人如果到了田園鄉,如果不去看望英雄的母親,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如果看望了,之前發生英雄家裡的事情肯定要被曝光。基於種種考慮,省、市、縣三級領導同時選擇了放棄這條考察路線。
朱自強看着電視中的副總經淚灑當場的情景,心裡一陣陣翻騰,電視中,副總理拉着一位曲高高原上的老婦人,就像上寨村裡的吳老奶奶一樣,副總理親切地問:“早上吃什麼?”
“洋芋。”
“那中午飯呢?”
“洋芋。”
“晚飯也吃洋芋嗎?”
老婦人臉上的皺褶緊緊地依靠在一起,顯得有些害羞:“嗯,是嘞,洋芋好吃。”
總理的淚水奪眶而出,緊緊地拉着老人的手,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朱自強明白這不是地方領導搞的煽情畫面,也不是國家領導人表演的愛民、親民形象,事實如此!
隨後總理在出席市委的報告會上明確指出,一定要加快發展步子,想方設法脫富致富,努力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必須儘快解決曲高人民的溫飽問題!並且表示,一定要儘快改善曲高交通。這話沒有白說,三年後,副總理變成總理,上臺就宣佈曲高至春江鐵路開工!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在田園鄉召開的“三會”上,由朱明軍作題爲“發展田園鄉經濟建設,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報告,在會上被一致通過。報告分爲四大部分,一是根據田園的地理特點,制定了在三年以內,以九個行政自然村爲中心,把高寒山區的分散農民集中起來。第一年修通田園村到中廠、田園到田壩的鄉村公路,將這三個村按田園村每月一、四、七號爲趕集日,中廠爲二、五、八號爲趕集日,田壩村爲三、六、九號爲趕集日,這樣,每月除了十號、二十號和三十號休息外,基本上天天趕集,以集市爲農產品提供最基本的交易場所,同時發展個體商業,繁榮農村市場,極大地豐富農民緊缺商品,提高農民生活水平與購買力。
二是根據多年來的糧食產量看,大部份高寒山區農耕地必須漸漸退耕,發展耐寒的經濟林木和種草,同時引入良種牲畜進行遊牧放養,帶動田園的畜牧業發展;三是在三年以內,逐漸建設九個新的行政自然村,修通村與村之間的公路,以及防洪堤壩等基礎設施。
最後一點,村民聚居在一起後,以村爲單位,實施土地入股,根據每年每家收入多少進行配股,土地由村委會統一管理分配,進行經濟項目投資,鄉政府負責資金項目及具體指導,按生產、加工、銷售一條龍式的農村企業模式發展,逐步轉變農民看天種地的思想觀念,發展多種形式的農業加工來、小型手工業、小型農村企業、小型鄉鎮企業,以生豬、土雞、家兔、牛羊等養殖、大棚蔬菜、水田麥稻爲主,以農業水電建設、農產品加工生產、包裝爲輔發展全鄉農業經濟。
報告經過參會代表的認真審議,全票通過!自此,田園鄉今後三年的發展規劃即將展開,在田園鄉政協會議上,朱自強差點笑得抽筋,這次的政協代表們,說準確點完全就是文革時的牛鬼蛇神,看風水的、做個體的、賣包子的、開商店的、種地的、教書的、剃頭的……簡直就有點開江湖幫派大會的味道,幸好老楊在田園鄉聲名遠揚,這些人跟他也合得來,朱自強參加過兩次討論,每次都半途退出會場!
他實在是忍受不了代表們說話的方式,張口就是JB、錘子、日先人闆闆,一個神聖的政治協商會議,硬是被搞成了拉幫結夥式的江湖堂會,但是朱自強同樣不敢小覷這些政協代表,特別是那幾個看風水的,這些人在農民心中地位崇高,接下來的搬遷動員中,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忙,事情會困難得多!
在分組討論上,朱自強參加了這幫神棍組的討論,他跟着吳瘋子學過兩年的古文,說起易經八卦、六十四納音歌、天地陰陽、五行十二生肖也算頭頭是道,令這幫半吊子的封建迷信傳播者們佩服不已。還有人在討論會上開始傳授朱自強二十四山相法,祖宅、祖墳陰陽,怎麼用羅盤算生主死主的吉凶方位等等。
朱自強不愛講虛的,明確地把他們編入到經發辦的外聯組,沒有工資,但是每個村裡的搬遷動員中,他們可以從中抽成,也就是說,他們每說動一個聚居的社、組等,都可以得到每戶五元至十元的補助。這些人聽到這兒,眼睛馬上就閃出綠光,每人心裡都在算賬,全鄉差不多六千戶,分散住的最少一半,那就是三千戶,每戶十元,就是三萬吶!
前手拋出了甜頭,後邊就是大棒,朱自強的要求是:“不得由此欺詐農民財物,不得強逼農民搬遷,不得造成任何人精神或身體上的傷害。否則,法不容情!”
陰陽風水師們一再表示堅決按照鄉黨委、鄉政府的要求落實,絕不滋事生事,給政府帶來難堪等等。
會後,老楊帶領這幫先生們前往中廠,趁着公路還沒有開通之際進行前期的“思想動員”工作,劉豔也主動向朱自強請纓,帶領了一幫工作經驗豐富的小組前往中廠,朱自強則開始繁忙起來,朱明軍負責公路建設,蔣崇劍帶了五個人開始出去學習考察項目,楊玉紫把蔣崇劍走後的工作擔了起來,崔志發被朱自強暗授機宜,在田壩村劃了一塊五畝左右的地,應付鮮花種植項目。朱自強成爲了最關鍵的一個,他的任務就是要錢!
進入十月,朱自強呆在田園的時間不超過一星期,當然,現在他非常放心,黨委有楊玉紫在,政府有朱明軍在,他可以當甩手掌櫃,先是在縣財政局呆着,陳紹志因爲田園季家倒臺,他屁股不乾淨,雖然沒能查出什麼具體事實來,但是要想再往上升已經不可能了,於是田園鄉所有吃財政飯的幹部員工,成了僅次於縣委、縣政府月月拿工資的優先鄉級政府,連帶着教師工資也不再拖欠。
然後就是根據蔣崇劍發回來的傳真和資料做扶貧項目策劃,向扶貧辦申請世行無息貸款,中間就跟着縣委的車子上春江,找張哲直接要鄉村公路建設撥款,從省到市到縣,再從縣到市到省,朱自強跑到春節前,已經要下了七個項目的扶貧貸款,加上原先省上撥下來進行鮮花項目的資金,現在朱自強手裡用於扶貧開發的錢已經有了上千萬。
除此外,就是村村通電辦調用了,縣水電局水保辦的付雷作副主任,首先被安排進入田園鄉,按照新一輪的規劃架設農村線路。由李朝倫主抓設計的小河電站裝機容量八百個千瓦,也通過了縣水電局的批准立項,正向省水電廳申請資金,公路建設有了張哲的支持,功勳縣城到田園鄉的公路正式改建爲二級柏油路面,繼年前結束的田園村至中廠村的公路建成通車後,再次開始建設河西村至中廠村公路、田園村到河西村公路,田壩至田園三公里公路,則直接劃成柏油路。這樣整個田園鄉的交通問題到一九九六年底能基本解決。
錢有了,項目立下了,但不一定要按照扶貧項目上的規劃幹,這就得等蔣崇劍帶領的小組回來後再開始行動,但是這些所有的建設都有一個根本條件,就是搬遷!
路通了,中廠的集市也成立了,等到九六年六月,中廠至河西,河西至田園的公路修通,把田壩的集市改到河西,如此一來,中廠、田園、河西三大集市連成一片,圍繞這三個地方的行政自然村建設逐步展開。但這些構想同樣有個基本的問題,就是集中農民!
***臨近春節,田園鄉的氣候轉入到了冬季,整個田園鄉除了田園村、田壩村、中廠村、河西村外,其餘的村子全部被白雪覆蓋,臘月裡的寒風吹得高山變冰塑,銀樹掛玉劍,白茫茫的大山連綿起伏,中廠社的農民縮在茅草屋裡,一家人圍着火塘燒洋芋吃,一個個手指剝得黑漆漆的,往嘴裡塞着執乎乎的洋芋,臉上被火光映得紅彤彤的,偶有幾縷寒風從門縫或窗格里鑽進來,縮縮脖子,繼續罵着不剝洋芋皮的娃兒。
陳老四是個六十歲的風水先生,手裡端個羅盤,留着馬桶蓋的頭髮,六十歲的人上山下崖,依然步履穩健,頭上的黑髮依然如故,嘴上兩條八字鬍,鼻孔與眼睛上下對襯,瘦瘦高高的人,站在雪地裡頗有幾分氣勢。
中廠社的**多姓陳,這裡的陳姓搬遷至此已經六代了,民國時期爲躲避戰亂和饑荒逃奔至此安家樂戶,這一住就差不多一個世紀,陳老四的身旁跟着社長,社長叫陳明德,在家排行老三,社裡的人都叫他三爺。跟陳老四同輩,兩人攀着字輩來,還是一個老祖的分支。
“三哥,你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從上寨下來的山樑,到這兒分成五道,你看,像不像一隻手掌?這叫仙人撒網,現在中廠社的位置就在網中間,也就是中指上,但是這裡只安陰宅,不適合住人了。從山形上看,這不是龍脈,只是吉山,但是從這裡往中廠方向,你看看,山到這兒,就像龍鼻子入海一樣,四處都包得圓滿,前有一片幹海子,主財源滾滾來,左右包圓,子孫團圓,後有山脈相連,祖上福萌不絕。好地勢啊!”陳老四兩隻手指夾着凍得通紅的鼻子,使勁地吹出鼻涕,跟着甩甩手指,又把殘留的鼻涕往屁股上勒了一把。
陳明德皺着眉頭,再次從後向前,從左到右,從上到下,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從這個地方看出去,確實跟陳老四說的一樣。很沉重地點點頭:“老四啊,你曉得我們陳家老祖墳是埋在這仙人撒網的中間,當年老祖宗找了二十年,才找到這裡一塊白石頭,爲什麼是白石頭?因爲這兒只有一塊白石頭,有高人指點過啊,將那白石頭修成墳地,後世子孫能源源不斷地出人頭地。老祖宗安排後人住在這兒也是爲了能吸點福氣,沒想到還是這麼窮,老一輩的說過,這墳要過一百年才能出人才,這樣走了,會不會德罪祖宗們?”
陳老四嘖嘖有聲地說道:“三哥,你要是覺得我說錯了,你自己看嘛!這羅盤也不會騙人!山是什麼樣的你也明白,這裡只能埋死人,不能住活人啊,你要這麼固執下去,子孫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到時你我就是罪人!”
陳明德使勁地拍了幾下頭頂,有些不捨地說:“可我們搬下去後,這些地怎麼辦?你要想想,如果政府不給咱們分地,到時吃什麼?就算修房子讓我們住,但這地還是要爬上來種的。”
陳老四聽到他口氣鬆動,忍不住笑呵呵地說:“三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啊!我是政協代表,參加過鄉里的政治協商大會,鄉里的黨代表,**代表們都通過搬遷決定,這就是法律!明白不?政府敢不管嗎?我再跟你透露個消息,咱們朱書記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你知道嗎?人家三個月就要到了千多萬呢!你想想,每家人分個五六千還不夠你在山下買地買糧嗎?”
口氣微微一頓,煞有其事地說:“朱書記可不簡單啊,他已經說了,要讓大家都入股辦企業,每個人都是股東,股東是什麼你明白嗎?就是老闆!”
陳明德聽着老闆的字眼,臉上有些鄙意,老闆都是黑心肝的,當老闆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當不當老闆我沒什麼興趣,咱們社裡的人都姓陳,只要飯管飽、穿得暖,就算再來一回大躍進也不怕!唉,我就是擔心鄉里整出五七、八年的饑荒來啊。”
陳老四跺了幾下腳,嘴裡嚷道:“啥子JB鬼天氣,冷得骨頭痛!三哥,走走,先進屋去說,劉副鄉長還在你家等着,具體的事情你慢慢問她,你想想人家劉副鄉長是啥子人?在田園呆了一輩子,高水平,哪個提起來不豎根大拇指?你如果覺得當兄弟嘞哄你,就讓她來跟你擺道理。”
兩人一前一後沿着來時的踩出的腳印慢慢走回去,陳明德也心動了的,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想搬家的,山下沒有雪哦,山下不用天天吃洋芋哦,山下的水和煤炭都方便哦。
想到這裡陳明德扭頭看看中廠社,沒一家瓦房,全是茅草屋,厚厚的雪壓在上邊,心都揪緊了,這要是一個撐不住,一家人連個躲寒的地方都沒有!再往老祖墳方向看去,差不多一百年了,難道這就是祖墳發威的跡象嗎?
陳明德心裡熱絡起來,眼裡被冰凍的就像煮開水一樣開始慢慢升溫,兩手背在腰後,不停地搓來揉去,手指間相互打勾,扣緊放鬆,再扣緊!
“劉鄉長,我現在擔心的是下山後沒地種,咱們都是莊戶人,不種地能幹什麼呢?不種地就沒糧食吃啊,所以一定要先保障我們有地!”
劉豔眼角的魚尾紋越來越多,眼睛反而越來越清亮:“陳社長,地沒有!搬下去以後誰的地都沒用了。中廠社按規劃,應該建設松林和牧區,今後你們的地全得種上松林,地面種耐寒的牧草,這裡將來會被建成一個牛羊加工基地,上寨、中寨和你們現在的地全部要養牛養羊,具體會分配到什麼人進入牧區,現在還說不好。但是你們社的人已經有了去處,中廠養豬場,整個社的勞力分成兩批人,一批負責釀造白酒,你釀造的白酒可是好東西啊,另一批人就負責用酒糟養豬,在養豬場的下面,還有個魚場,呵呵,那是另一個社的經營項目了!所以陳社長,今後呢,你管的不再是大家種地能出產多少,而是大家釀酒養豬幹得怎麼樣?”
陳明德自得地笑道:“說到釀酒,在中廠我稱老二,沒人敢自誇第一!這個不用擔心!嘿嘿,只是……鄉政府還真能想,竟然曉得我有一把釀酒的本事。”
劉豔呵呵笑道:“當然要人盡其才了!你前些年釀的陳家白酒可是遠近聞名,這塊招牌怎麼能Lang費?咱們的蔣副鄉長這次就從外地請了五個釀酒專家回來,有專門品酒做鑑定的,有專門負責調味的,還有指導生產工藝的。到時你慢慢跟他們磋商,還有啊,這酒廠一旦建立起來,不是賣散裝白酒,經過包裝後,喏,就像你屋裡擺的瓶子酒一樣,弄個盒子,申請國家專利保護,然後遠遠地賣出去,把酒分成幾個等級,好酒呀,一瓶能賣好幾十呢!”
陳明德聽到好幾十,這屁股一下就坐不穩了,騰地站起來道:“真能賣到好幾十?”
劉豔肯定地點點頭:“經過專家鑑定後,如果酒好,有可能上百元,關鍵就是酒的品質要好,這個我不懂,你是行家。”
陳明德眨巴着眼睛,腦裡開始出現幻象,如果自己釀的酒真能賣出幾十塊,咱陳家還用得着受窮受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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