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勳縣田園鄉中廠村搬遷動員大會”,老楊把動員大會弄到了中廠村完小的操場裡,在二樓教室外的欄杆上掛上了紅幅大字。今天來參加動員大會的全是中廠的農民,整個田園鄉,除了田園村有少數居民外,其他村子無一不是農業戶口。
中廠位於田園中部,田園小河上游,新修通的公路距田園村二十八公里。中廠屬於谷地,當地人又把這兒稱作中廠壩子,這塊谷地足有五個地球場大,四周都是山,農地把綿延起伏的山割成無數小塊,這裡氣候不錯,到了冬天雪花在半空中就化成了小雨,山樑上的白雪就像一道裝飾。公路從村後的山上盤旋而下,幾個大拐彎後就沿伸到了中廠壩子。
老楊指揮人從村村通電辦的130車上搬下音響,安排會場座位,中廠的村長跟他在身後,隨着老楊的指揮吩咐人手做事。
小雷坐在朱自強的身旁,眼睛看着遠遠的山峰,今天沒下雨,也沒出太陽,山上有霧,青黑色的山頭飄渺在雲霧中,空氣裡有股清新的泥土氣息,吸進肺裡再化成白汽吐出,會場中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人人嘴裡都呼出白汽,有的搓着手,有的跺着腳,但大多數人都盯着主席臺,小雷有些不安,被這麼多人看着,他很不習慣。
朱自強半閉着眼睛,不時睜開看看會場,然後又如老僧入定一般,看上去就像在打瞌睡。朱明軍和蔣崇劍在一旁整理講話稿,他們跟朱自強不同,講話必須要有稿子,沒稿子的話就會越扯越遠,或者根本講不起來。兩人很佩服朱自強的講話水平,不用稿,不用想,張嘴就來,條理分明,講事實,擺道理,說得人心服口服,那些看風水的先生也不敢跟朱自強亂說,大家雖然暗地知道,風水是騙人的把戲,可彼此都保持沉默。
“小雷,洛永什麼時候來?”朱自強突然發問,小雷有些奇怪看着朱自強:“不是你安排的?幹嘛問我呢?”
朱自強眼睛沒有睜開,然後緩緩地說:“我曉得他要結婚嘍,是不是他家裡不許他來?”
付雷暗暗扁嘴,知道還問個屁:“整不清楚。”付雷心裡有些不安逸,洛永倒是想來,但他家裡人聽說田園翻過車後,打死也不准他來。朱自強對此很有看法,但是必須得尊重老人,他不可能讓洛永離家出走。最後,洛永擰不過老母親,只好妥協先把婚結了。
“我也要結婚了。過完年,上春江辦手續。”
“哦?那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暫時不想舉行,先把結婚證扯了,其他的事以後再說。我還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你說……”
“你曉得!”
“你說。”
“好。小河電站的建設資金已經下來了,你來當工程指揮。”
“我沒經驗,怕整不好。”
“你是大學生,還是這個專業,咋個會整不好?”
小雷不再說話,臉上有點暗紅,看上去有些激動,朱自強的眼睛繼續半睜半閉:“一會兒你要講講架設線路的事,什麼時候能進戶裝表?什麼時候可以全部通電?通電後的價格是多少?你要有準備。”
“你幫我講。”
“你跟我來。”朱自強說完就起身往身後的教室走去,等小雷進了門以後,朱自強把門關上,擡腿就踢,小雷沒想到朱自強會動腳,反應慢了些,朱自強不朝別的地方動手,只往他的屁股踢,使勁踢。小雷閃了好幾下都沒有躲開,眼裡有些淚光閃動,最後乾脆站着不動了,朱自強不停腳,連續好幾腳踢在他的屁股上。
踢完後,朱自強轉身就出了教室,順手把門關上。外面的會場依然緊張有序地佈置着,朱自強坐回之前的位置,端起自己的太空杯,慢慢地喝口熱茶,眼睛再次眯起來,全身放鬆。
過了幾分鐘,小雷走了出來,還是坐在朱自強身邊:“我會講了。”
朱自強點點頭,繼續他的神遊,小雷忍不住壓低聲音罵道:“惡霸地主!”朱自強沒理他,小雷軟下口氣求道:“自強,你讓我去一趟廣州吧!她男人死了,我去看看就回來!”
朱自強歪歪頭,看向山上盤蛇一樣的公路,兩人間一時陷入到了沉默中,朱自強心裡嘆了口氣,但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嘴裡淡淡地說:“她男人死了關你什麼事?你不死心?以後別再跟我扯這個!再敢說,連兄弟都不要做了。”
朱明軍站起身來往這邊走,朱自強歪頭看向他,這位鄉長今天看上去有點緊張,朱自強笑容很淡,讓人感覺無比鎮定:“老哥想到了什麼?”
朱明軍咧嘴笑道:“搬遷小組的人員說,小灣社的幾個老人要質問你,我怕到時候出現什麼情況,所以提前來跟你打聲招呼。”
朱自強點點頭:“我知道了。”
朱明軍道:“小灣社是田園鄉產糧最多的地方,按前期規劃那兒的地依然種糧食,不作任何改動,只是進行人員調整。書記……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真的不願入股,就跟他們協商,糧食按國家定價收購,他們依然種糧賣糧。”說完他以徵詢的眼神看着朱自強。
“這不行,萬事開頭難,這個例子一開,有好地的人都想保着自己的地,咱們的規劃如何實施?可以這樣跟他們談,根據他們的年收入,草簽一份協議,如果他們入股後的收入不如以前,差多少補還多少!如果兩年後還是無法改觀,則無條件歸還土地。”朱自強頓了頓,看着朱明軍道:“你認爲呢?”
朱明軍想想,也點頭同意:“可以。”
等朱明軍過去後,付雷小聲問道:“你真有信心?”
朱自強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有。”
“你不怕失敗了被人家戳脊梁骨?”
“怕……但總要去做。”
老楊踩着石階,輕快地跳了上來:“書記,差不多了!”然後手指伸向話筒,輕輕地彈了幾下,音箱裡傳出咚咚的聲響,伴着沙沙的電流聲,效果已經是最好的了。
朱自強看向其他幾位副鄉長,楊玉紫上縣裡開會去了,崔志發在鄉政府坐鎮,其他的領導成員全部到位。
“各位怎麼樣?可以開始了吧?”
以朱明軍爲首的人全部點頭確認,朱自強衝老楊揮揮手:“你來當會議主持……記住!不許喊口號!講通俗點!”
老楊點頭笑道:“曉得!”然後衝村長喊道:“盧娃兒,敲鐘。”朱自強見過盧富貴幾次,三十歲出頭,初中畢業,人比較老實,就是有點小心眼。盧富貴提着鐵錘飛叉叉地跑到教學樓門外,舉起錘子就開始使勁地敲。
噹噹噹的聲音一下子就把會場裡的人聲給壓住了,所有人都擡頭向盧富貴看去,一個半百的老農張着半口黑牙罵道:“小屍娃子,你輕點嘛!要把老子震聾你才安逸不是?”
盧富貴跟着人羣嘿嘿地笑着,繼續使勁敲鐘,朱自強也笑了起來,慢慢地站起身子,朝盧富貴叫道:“好了,不敲了。”
老楊趕緊挪正屁股,把脖子伸向話筒,朱自強伸手過去示意他別忙,然後往人羣裡慢慢地看去,三千多人到場,現在整個中廠村的人都到了學校,還有鄰近村社的農民,他們是趕來看熱鬧的,在村裡,幾十年也難得看一回開大會,以前還有電影隊下鄉放電影,然後就是計生站的人來宣傳不生娃兒。
朱自強把聲音加大:“後邊的老鄉,大家別爬到圍牆上,你們儘管往前邊兒靠!今天開會人人有份,討論大家以後的安樂落戶問題,別整得太遠了!有沒有聽不到我說話嘞?”
人羣裡沒有反應,除了操場中間的人頭稍稍密集外,其他人都站得稀稀拉拉的,三五成羣,朱自強大笑道:“呵呵,好嘛!不想走近點聽就算嘍!一會兒分不到好的地不要怪我沒有打招呼!”
這話一說完,四周停留在邊緣的人就像鐵沙子碰到了磁石,飛快地往中間聚攏。朱自強嘴角含笑,等人們全部站到了一起,他才慢慢地開始說話:“我叫朱自強,你們中間有大部份人不曉得我是哪個!我是田園鄉的黨委書記……可能有人會想,你個小*娃兒當啥子JB書記哦!年紀輕輕的肯定是走後門跑關係弄來的官?俗話說,嘴上**,辦事不牢!今天我說的話,你們相不相信?”
有幾個人聽他說得隨便,點點頭隨口說着“相信”,朱自強自嘲地笑笑:“我跟你們一樣,我老爹是殺豬的,老媽是賣肉的,我小名叫豬尾巴,我爹媽已經死了。呵呵,大家不要笑,我一個殺豬賣肉的娃兒能有啥子後門關係?在大家的眼中,我是個當官的,當官的一天都整些啥子?看報紙,喝茶開會,個個月拿工資,沒事的時候就抓幾個超生。是不是這樣?”
下邊人的臉上從開始出現的笑容,到現在咧着嘴的樣子,朱自強都一一看在心裡,他把語氣再放慢:“當官的只管當官的過得好,你們沒飯吃,娃兒上不起學,沒錢買肥料、買鹽巴、沒錢給娃兒姑娘辦婚事,天天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一年又一年!有的人分到好地,還可以勉強過得安逸些,分在高山上嘞就要看天過日子,旱了、澇了吃啥子?我今天站在這裡,不是因爲我是個當官的,而是因爲我是一名***員!大家都曉得***救了中國,帶領農民翻身作主,***領導大家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但是……這些都不夠!大家都窮怕了,所似我們要吃好嘞、住好嘞、穿好嘞,娃兒要讀書,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當官的是***,所以當官的就要帶領大家過好日子!我一個殺豬賣肉的娃兒,憑什麼當官?憑良心!憑一個***員的良心!***員就是要爲大家辦好事辦實事,爲人民服務!”
掌聲雷動!
付雷的掌聲最響,就在朱自強耳邊,朱自強伸出手虛按了一下:“謝謝大家相信我!今天開動員大會,可能有的老鄉不曉得動員是啥子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政府幫大家想辦法過好日子,出主意變得有錢!大家覺得可以了,我們就開始幹,大家覺得不行了,我們再想辦法!所以,動員就是找大家來商量,你們願意按照我們的主意整,就馬上開動……要說明一點!按習慣想法,有些人會覺得,沒得好處,鬼老二哥纔會幫你!啥子好處嘞?你們可能會想,我豬尾巴兒跟政府的幹部們,整些名堂出來只是爲了從中吃點錢,賺點名聲之類的……大家如果這樣想,就錯了!你們有懷疑是正常的!但是今天開會以後,就要你們自己選出人來,我們要成立一個村務委員會,實行村務公開,哪怕是一分錢都要說清楚用在了哪裡,說不清楚大家可以去挖祖墳!這個辦法要得不?”
下邊有三分之二的人不由自主地高聲回答:“要得!”
朱自強開始加快語速:“好!那我們今天就選舉中廠村第一屆村務委員會!村務委員會跟村委會不同!沒得支書,也沒得哪個大哪個小的說法,選進來的人一般大!村務委員會的作用是啥子呢?就是監督村子以後的各項建設發展事務,修房子用了好多錢?建養豬、養牛羊、養雞場用了好多錢?哪些人拿着公家的名義整好處?哪些人包庇親戚,照顧熟人等等,全部由村務委員會的人監督!最重要的一點,村務委員會的人不歸村長管,發現任何問題可以直接找到鄉政府反映!我說明白沒有?”
之前罵盧富貴的老頭兒高高地舉着手:“朱書記!朱書記!”
朱自強讓他站起來發言,老頭咳了兩聲,然後又吐了一口痰,這才問道:“如果是鄉上的人犯了事咋個整?”
朱自強笑道:“首先鄉上的人不參與中廠的管理,也就是說鄉上來的手裡不會錢過,所有的資金都由鄉政府按規劃統一撥到工程項目中,比如你負責一個養雞場,需要十萬塊,那麼這筆錢就直接歸你管理,村務委員會和村幹部們負責監督,鄉上的人來指導你如何修雞圈,如何配飼料等等……鄉上只負責指導工作,具體咋個幹還是你們說了算!但是如果你想把這筆錢吞了也是不可能的,因爲這錢只是名義上到你手裡,實際還是在鄉政府財政上,所以不是你想花多少就能花多少,要把每一分都算出來,由領錢的拿着你開具的單據到鄉政府統一收錢。當然,如果你覺得你不會整,鄉上也可以請人幹,比如找一個會養雞的來當頭頭,一個月開人家多少工資。所以鄉上的人不可能會在村子裡犯事,當然……如果鄉上的人違法亂紀,那個就是公安的事了。這樣整要得不?”
那老漢不斷地點着頭道:“要得,要得,弄個整要得嘞!”
隨後朱自強讓朱明軍、劉豔、付雷、老楊分別介紹情況,說明具體怎麼操作,從什麼時候開始搬遷,哪些人先搬,哪些地方建設哪些項目,整個大會開了兩個小時,可村民們沒有一個上廁所的,全部聚精會神地聽着,有了朱自強與那老頭之前的例子,凡是聽不明白的,馬上舉手發問,等老楊宣佈中廠社作爲第一批搬遷社後,接下來就開始村務委員的選舉。
朱自強的辦法很原始,讓大家推選出來以後,直接糾到臺上,問下邊的人有沒有反對的,反對的理由是什麼?有多少人支持,舉手表決。很快就把十名村務委員選舉出來,然後由鄉政府簽發一個委任狀,這就算正式成爲具有神聖監督權的村務委員。
動員大會結束後,小灣社的幾個老人悄悄地找來了。朱自強在學校的教師辦公室接待他們,朱明軍陪同。之前有了朱自強的定調,後邊的事情便不再難纏,幾個老人一再表明,如果兩年後收入不能提高,就要收回自己的良田,並且在鄉政府的公章旁,讓書記和鄉長兩人加按手印!
等小灣社的人走後,朱自強又接到了中廠本村的幾個“代表”,以盧富貴爲首,很顯然,小灣的人出去後很快把他們跟鄉政府籤協議的事情散播了出去,朱自強和朱明軍兩人是來者不拒,中廠擁有好地的農戶以社爲單位,相繼跟鄉政府簽訂了協議,等一切忙完已經是晚上八點。
看着眼前昏黃的油燈,朱自強長長地吐口氣,終算放下了心裡的一塊大石!第一步邁出去了!總算邁出去了!
接下來的建設將以中廠社爲重,建酒廠,養豬場和魚塘,按計劃,這個綜合項目全部投入資金是一百六十萬元,選址在小河邊的一個緩水灣處,這裡有道山泉匯流,這泉水名叫菜子溝,酒廠以每天消化五噸糧食的小型規模建設,然後在酒廠的旁邊建設養豬場,養豬場下開挖魚塘。而酒廠的名字就叫菜子溝酒廠,廠長陳明德。
(今天晚上九點鐘開加精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