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過了一小時,朱自強睜開眼笑罵了句“毛叉叉!”果然門外響起李子騰的聲音:“自強,有你的信!”
玉煙來信說再過一星期她們就放寒假了,讓朱自強在春江市等,然後一起回家過年。看着那熟悉的字體,濃濃的情意,綿綿的思念,朱自強心裡甜滋滋的,我的玉煙就要回來了,隨即想到那四萬塊錢,嗯,要不要奢侈一回?找家星級酒店,把玉煙帶去開個豪華標間,然後……毛叉叉!
想到這兒朱自強平靜的臉上涌現一絲微笑,接着又聽見李子騰的腳步聲,全班只有這個胖哥走路的時候會出咚咚的震動,果然,門一響,李子騰已經探了半個身子進來:“自強,有人找你!”
朱自強皺皺眉頭,李子騰的樣子有點裝神弄鬼的。
“胖哥,什麼人找我?”
李子騰眯着小眼睛笑道:“老弟,真是看不出來啊,連國安裡邊都有熟人。”
朱自強心裡大奇,國安的?毛叉叉!老子認識個鳥!嘴裡不覺就說了出來:“我不認識什麼國安的人啊!”
李子騰招招手道:“快點吧,人家首長的車還在下邊等着呢。”朱自強嚇了半跳,還首長的車哎!不會是這麼快被他們拿住了,媽的,那樣的話我不是一夜暴富,然後……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着,手腳不停地整理,鎖好門,萬一有人進來把那箱子翻開就麻煩了。
樓下停了一輛紅旗車,李子騰領着朱自強走上前去,車前站着一個穿中山裝的中年人,頭頂有些禿,不過眉毛相當濃,就像飽沾墨汁的毛筆重重地在臉上畫了兩捺,笑起來的時候,兩顆白門牙露在外邊:“你就是朱自強同志吧?”
朱自強急忙伸出手迎上去,臉上灑滿了青春可愛的笑容:“您好!不知道首長找我什麼事?”
那人聞言哈哈大笑,李子騰上前介紹道:“這位是咱們省公安廳的和志遠副廳長,也是國安的負責人。”
和志遠沒穿警服,看上去像個體商店的小老闆,朱自強點頭致禮:“和廳長好!”
和志遠微笑道:“好好,你也好,這樣吧,咱們上車再說?”然後轉頭對李子騰笑道:“胖子,下次再聊,今天麻煩你了。”
李子騰站上前去幫他打開車門,謙和地笑道:“和副有空到下邊看看,您請上車。”
車前就一個司機,後排朱自強跟和志遠一人坐一邊,等車開出了校區,和志遠纔對有些拘束的朱自強道:“別緊張,呵呵,帶你去見個故人。”
朱自強趕緊擺出“迷人”的微笑問道:“和廳長,可不可以先透露點信息,我怕呆會出醜?”
和志遠苦着臉嘆了口氣:“我可是奉了命令不能泄露啊,不過可以給你提示,呵呵,與你有約的人!”
朱自強開始全力回憶起來,跟我有約的人?誰啊?對方能命令副廳長禁口,還能讓人家巴巴地開着車來接我一個小副科,吳飛!毛叉叉,怎麼可能,就那小子的德性,怎麼可能?國安的都是些能人啊,維護國家安全的衛士,要是沒有兩下子怎麼行?
腦海裡開始梳理知道自己會功夫的人選,一個個地排除,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這個念頭讓他有些激動,甚至有點害怕,等了這麼多年,還以爲他已經不會回來了,如果真是他我該怎麼辦?
朱自強坐在車裡再也從容不起來,難受到了極點!和志遠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樣子,試探問道:“想到了?”
朱自強搖搖頭道:“沒有……”
和志遠的禿頂上有些黑斑,他一笑起來臉上的肉就把眉頭擠向兩邊太陽穴,讓人覺得有點幽默,可朱自強這會兒哪裡有什麼幽默的心思。
和志遠笑呵呵地說:“別緊張,又不是什麼壞事兒……”餘下話他一時沒說出來,朱自強轉動心思就明白了,看來這和廳長對我跟他的關係很好奇,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車內一時無話,春江的街道兩旁不斷地出現衛生監督員,手臂上套個紅袖章,手裡拿着筆和罰款本子,一個個精神抖擻地瞄着來往的路人,誰要敢隨地吐痰、亂扔垃圾,立馬就上去口頭警告,態度差的就進行罰款。
朱自強心想,這肯定是劉學境的上臺的第一件要務,整頓城市衛生。
要想發展一個旅遊城市,必須給遊客留下一個非常乾淨衛生的印象,環境衛生是一個旅遊城市最基本的,衛生不搞好,髒亂差的城市形象怎麼可能搞好旅遊業。朱自強想象着一兩年後春江四處綠樹成蔭,鮮花遍地,空氣清爽,街道整潔,那麼當初的設計就成功了一半,這一切就要看劉學境的領導下的執行力度,如果措施不到位,執行不徹底,嘿嘿,到時候所有的規劃也只是一紙空談。
和志遠見朱自強看着窗外發呆,很隨意地說:“你這位‘老’同學新官上任三把火,城市衛生,幹部整頓教育,旅遊規劃建設,這三把火不簡單啊,先讓下邊的人抓好衛生工作,幹不好的,接下來就要被整頓教育,把隊伍揉到一塊後再大力發展旅遊,嘿嘿,有一套!聽說跟你還是室友?”
朱自強點點頭道:“是個有領導魄力的人,也有真材實學。”
和志遠看到的顯然比朱自強要遠一些:“幹部整頓,看來春江又要亂上一陣子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凡是換屆後,一把手都要大力扶持親信人員,遍地撒網,把政府部門當成了漁場,小夥子,將來領導一方的時候,千萬要小心啊。”
聽到最後這句話,朱自強才明白過來,他是借題宣教,倒不是對這種現象,或是針對某人不滿。每當一把手上臺,坐穩位置後,基本都要調整手下的幹部,曾有個市委書記放言:我不是任人維親,賢才我也想要,可是我更需要聽指揮的人,要開展工作就要先團結好隊伍,你再能幹,不聽招呼,不請示彙報,我行我素,哪怕你有通天的能耐,我也只好送客。
朱自強誠懇地說:“謝謝和廳長教導!”
和志遠點點頭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咱們到了。”話聲剛落,車子已經滑進了一個大院。
車道從大門口就朝左右分開,呈圓型環繞一座舊式大樓,樓高五層,牆體表面用灰色的馬牙石粉飾,轎車停到樓下,朱自強先行下車,和志遠指指三樓道:“三零三室,你自己上去吧。”
和志遠的臉色很肯定,朱自強沒辦法,只好一個人上去,不論如何,都要見這一面的。
三樓好像三十樓,朱自強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步子會如此沉重,他明顯地感覺到心跳聲撞擊着耳膜,熱血不斷地往頭頂灌去。
終於還是到了,三零三的門開了一條縫,朱自強連續不斷地深呼吸,稍稍平靜了一下翻騰的心海,伸出手,彷彿重逾千鈞,咔咔咔,連敲三聲,裡邊一個低沉的男聲,帶着激動,微微地顫抖:“進…來……”
熟悉的四川口音,就是這個聲音,曾經出現在童年的噩夢裡,就是這個聲音教會了自己如學堅強地面對磨難。
推開房門,朱自強臉色有些發白,此時哪還笑得出來,那一張雞冠臉,那一雙刻入心底的冰涼眼神。已經滿頭白髮,可腰板還是那樣挺直,背光而站的老人早沒了當年的凌厲的氣勢,雙眼透出慈愛,就像分別已經的慈父見到孩兒般的驚喜。
“師傅……”朱自強明顯感到了嘴脣有些不聽使喚,當年的棉花匠身上有股子濃烈的汗酸味。
棉花匠,不,我們應該叫他的名字陳祖明,終於在離開十年後再次見到了朱自強,這是自己唯一的親傳弟子,是清龍門未來的繼承人。
陳祖明的聲音平穩下來:“自強,我知道你們家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吳老爺死的時候有沒有把我寫的信交給你?”
朱自強茫然地看着陳祖明:“師傅……”
陳祖明舉手止住他:“叫陳老!記住了,一定要叫陳老。”
朱自強心裡十萬個不願意,在他心目中的長輩們,除了朱有財外,就只有兩個啓蒙老師最受尊重,而棉花匠的位置更是不同一般。
“陳老,吳老爺是喝醉的去的,我不知道你說的信。”
陳祖明凝起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朱自強,突然伸手就扣住他的脈門,朱自強沒動,也沒有反抗,陳祖明探了一會兒,重重地喘口氣道:“還算你沒把內功丟下,唉……也怪我自己當時糊塗,明明知道吳老貪那一懷…差點就誤了你的修爲,不過,也有些奇怪,你是不是練錯過?”
朱自強這會兒滿腦子的疑問,師傅這些年到哪兒去了?都在幹什麼?現在怎麼會坐到國安的大樓裡?這一連串的問題反被棉花匠堵住。
“有一次,吳老讓我練給他看,當時就好像師傅說的走火入魔,可是後來又恢復了。”
陳祖明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道:“也許是你另有什麼方法,既然過了這麼多年,就照你的方法練。”
朱自強有些害怕,這些年他練氣功不是非常勤奮,關鍵就是覺得沒把握,現在師傅竟然叫自己就照以前的練,到底有什麼不同?
“師……陳老,我走的路子是不是錯了?”
陳祖明搖搖頭道:“我留給你的信中,就有部分練功解說,生怕你練出什麼岔子來,唉……你現在的氣勁不像我的寬厚,尖銳而且綿長,所以好幾條大經脈都比我的還要堅韌,你最開始發出的氣勁是不是像針尖一般?”
朱自強點頭,還是師傅厲害,一眼就看透了。陳祖明笑道:“說不定你這是另開途徑,將來成就另一番本事呢,好了自強,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問題,我的時間也有限,規定的一小時,我說你聽!”
陳祖明沉思了一會兒,神情極是無奈,朱自強聽了他剛纔話,生生地把肚裡的疑問壓住。
“我出師的時候正碰上解放戰爭,剛剛打響淮海戰役,出於師門嚴令,雖然當時很想參戰,卻不敢上戰場,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後方幹起了推獨輪車的活,也是我運氣不佳,第一天開工由於我跑得太快,沒頭蒼蠅一般,竟然衝進了戰場,偏偏我不懂得臥倒躲避炸彈,結果被炸得暈頭轉向,奄奄一息……”
說到這兒陳祖明停了下來,好像在回憶硝煙瀰漫的過去,朱自強小心地問道:“後來有人把你救了?”
陳祖明點點頭道:“是他讓警衛員把我救了,在牀上躺了整整半年才勉強恢復過來。”
朱自強忍不住問道:“他是誰?”
陳祖明的神色非常複雜,甚至有點難看,他沒有回答朱自強的話,自顧着說道:“後來他到西南,我們第二次見面了,我向他承諾無條件幫他做三件事,他一直不知道我身懷武藝。直到第三次見面,我扮成他的警衛把他從紅衛兵手下救出來,他三起三落,每一次我都在他身旁,我只想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從沒想過什麼高官厚祿,直到七九年,他終於起來了,我也想趁機退隱,尋找幾個好的傳人,把清龍一門發揚光大!可他不允許,而且我還許諾過三件事,救了他兩次,還差最後一件,沒辦法,只好請假五年出外尋徒,這才成就了我們的師徒緣分,也是當初我不得不離開的原因,至於我在幫他做什麼事,你就不要打聽了,我不想讓他知道你是我的徒弟,這些年他雖然不說,可我知道自我回去後,他就開始派人四處找你,嘿嘿,包括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會在狗街那種地方收個徒弟,何況那些人。”
朱自強隱隱明白了師傅說的是誰,他心裡一時間翻江倒海,沒想到師傅跟人家還是老交情,而且是人家的心腹,而且相伴了這麼多年。這層關係要是趴上了……老子還用那麼辛苦?那麼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