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家眷隨行,車馬行裝也用不了太多,兩駕馬車分別坐着我與染墨、兩名侍從,另有護衛十二騎前後護送。
秋日山間景色怡人,空氣中瀰漫着乾燥的花草氣息,路邊樹木枝條伸得長了,常常在馬車經過時鑽進車窗內一探究竟。
去雍州都時,和我同坐在車裡的是雍州四皇子相里廣辰,如今回驪土,換成了公儀染墨。車馬行進得不算快,木質車輪在泥土官道上碾過,很是顛簸,染墨與我一人一邊,面向車門而坐。
不說話的時候,染墨會閉上眼睛安靜養神,這個時候我便偏過頭細細打量他的側臉,染墨還是清瘦,眉發在透過布簾的光線下看來似乎暈上了一層淺淺的煙青,覆下的眼睫密長,只微微翹起一些弧度,修鼻如畫,有種精緻的視覺感,雙脣輕抿,脣色淡若晨嵐,卻又在這乾燥的季節中保有水潤平滑。染墨的膚色很白,似乎也很薄,每次與他肌膚相觸時,我便覺得連他皮膚下的節奏震動也能感覺到。他背靠車廂後壁坐着,雙手半握的放置在腿上,手背上淺青的脈絡隱隱能見。
我不知道他閉上眼睛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甚至有時候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睡着了,當我試探的伸出手在他面前胡亂揮動時,他便會睜開雙眼,靜詣清明的眸子帶了笑意,於是我便訕訕拿回手,笑得開心。
以往平日裡我就希望能多見見染墨,如今一路漫長皆能與他同車,真是美好。
染墨至今未立妻室,家中父母健在,另有弟妹各一人,家族人丁還算興旺,大大略略算起來也有四十幾人。當年離了太子府,他隻身一人去的雍州,現今要回驪土,也可藉此機會讓他回家團圓。
行了不過十餘里,一騎急促馬蹄聲從後方匆匆趕了上來,越過我們之後,馬上之人停馬揚聲:“車內之人可是驪國太子?”
我正無聊支了頭數袖襟雲紋,一聽此聲馬上移到車門處掀開布簾,阿璃!他怎麼跟來了?
見果真是我,阿璃非常自然的下馬,把繮繩往離他最近的侍衛手中一塞,然後攀上了我的馬車,我揚揚手揮退想要上前阻止的侍衛,待阿璃上車便拉了他進去。
“你怎麼來了?”與他坐下之後,我先開口。
“放着個能把自己折騰成半瞎的笨蛋獨自上路,我心有不安。”阿璃說得大義凜然。
折騰成半瞎不是我自願的好不好,瞧你這話說的,不過聽他的意思,應該是想與我同行,這一路旅途勞累是難免的,其它事情會不會發生更是說不定。於是又說:“多謝阿璃厚意,這一路有人看護,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若無它事還是回去罷。”
阿璃把帶着的一個大包裹蹭的扔在車板上,三兩下挪到車廂後部,朝染墨打過招呼之後便佔了我先前的位置躺下,再不搭理我,閉了眼睛就睡。
染墨看看阿璃,神色平靜。我歉意一笑:“阿璃從來就是這性子,請染墨多多擔待。”
“無妨,既然林公子不嫌馬車簡陋,同行也好。”這話像是說給我聽的又像是說給阿璃聽的。
我無奈點頭,拾起阿璃包裹往車後塞,免得顛簸之下掉出去。
阿璃佔了我的位置,我便只好將自己放在他們兩人中間,車門處不方便睡覺,萬一坐着不小心瞌睡滾下去就丟人大了。人多就顯得擠,這個距離我可以聞到染墨衣物上的皁香,清清爽爽的,和秋季很是搭調。
睡下的阿璃臉色不太好,看起來倦得很,躺下不多時便喃喃囈語,應是睡着了。我取了薄毯給他蓋住胸腹處,順手擦去他額臉上滲出的汗珠。
染墨往旁邊又挪了挪,給我讓出更多位置,我倒情願他不挪,挨近點更合心意。
臨近傍晚,車馬行至一處小鎮,鎮上僅有驛站可供住宿,驛站簡陋,客房三間,其中一間已住了人。無法,只得讓侍衛僕從在驛堂內湊合一宿,雖是湊合也比在野地露宿強得多。兩間客房,由我、染墨、阿璃與侍衛長沈英兩兩分據。
本想與染墨共宿一間,好拉近拉近感情,誰知到了門口,阿璃跟着便閃了過來,一邊說:“我有事要與太子殿下細說,今夜就暫居一室。公儀大人與沈大人一間便是。”
染墨笑笑,身形一轉去了另一頭的客房,我瞅着阿璃就想給他頭上敲幾記。
雖已入秋,天氣還是炎熱,一天奔波下來身上溼膩膩的難受,小鎮驛站條件不好,也沒有專門的浴桶浴房,好在大家都是男人,從井中提了水,往院裡一站,解下上衣外袍拿涼水沖沖也就行了。
礙於身份禮節,我與染墨自然不好混到院中那一羣閒雜人中,我們若是要去,侍衛必定先把院中衆人驅除乾淨。阿璃本不必在意,卻也咬了牙不願去。於是都挨着,等到院中人散了纔好爲自己打理。
三人中我第一個出的門,來到井邊提好水,卻發現實在是不好意思露天光膀子大剌剌站在院子正中洗澡,回屋洗不可能,地板連青磚都沒鋪,純泥結構,又沒有排水孔,兩桶水澆下去就成泥漿了。不洗吧光擦擦身又覺得人會餿掉,想了半天,決定自個拎桶水到牆角去,多少隱蔽點。
解下衣物往旁邊樹枝上隨意一搭,順便起到遮擋作用,舀起瓢水從頭淋下,井水清涼,立刻就帶走了環繞在身邊的熱氣,舒坦~
正淋得開心,一個聽起來也很開心的聲音響了:“殿下倒是尋了個好地方,晚些借阿璃用用。”
拂開遮擋在眼上的溼發藉着月光一看,阿璃衣冠整齊的依靠在樹幹上笑得燦爛,我有些尷尬,一時也沒有接話,阿璃又上前幾步,拿起桶中水瓢說:“我來服侍殿下洗浴。”
“不必,擔心不要弄溼了衣物。”雖然平時洗浴也常常有人侍候,可是今天這場景爲什麼就讓我覺得特別詭異,想要拿回水瓢,卻被阿璃縮手避開。
“殿下何必客氣,來,彎下來一些”阿璃挽高袖子,一瓢水便澆過來。
客氣?難道我是在跟你講客氣?完全不是客氣不客氣的問題!還想開口堅持,阿璃另一隻手又往我肩頸處伸了過來,眉頭微皺,右手迅速一擡,牢牢抓住他的手腕,沉聲說:“莫要再鬧”
阿璃聞聲不再嬉笑,站在那裡定定看我,怒氣隱現,突然又垂下眼,小聲說:“殿下與阿璃竟如此見外了嗎?”
心中猛的有些窒悶,我剛纔是生的什麼氣?或者說我剛纔在不安什麼?這原本就不是什麼該大驚小怪的事情,倒是我拒人千里之外了,思索片刻,轉身背對阿璃說:“就有勞阿璃了。”
阿璃一手持瓢澆水,一手在我脖頸肩背處遊走,經過肩背上的疤痕時緩了下來,很用心的一遍又一遍反覆揉搓,我忍不住發聲:“刀傷留下的,不是什麼髒東西。”阿璃不語,換個地方繼續搓。
這個澡洗得過於漫長,若不是我開口喊停阿璃估計想搓上整晚。匆匆拿帕子擦乾身體,我便拎了空桶去給阿璃提水,換他洗。走到井邊遇上染墨,正系衣帶,看樣子剛好洗完,他倒坦然,就這麼不遮不掩的洗了。
見我過來,染墨笑說:“方纔聽見殿下和林公子的聲音,還以爲聽錯了。”
“早一步出來,就先洗了。”如此對話讓我覺得很窘。
“殿下請便,染墨先回房了。”
“請”拎着個水桶一禮,事後想想我都覺得當時的場面太可怕了。
返回牆角時,阿璃已解去衣物,常年翻山越嶺尋藥採草而曬得偏深的皮膚在月光映照下反射出健康的光澤,肌理雖細卻也勻稱有加,並無一絲贅肉,他早已不是當年纖細的少年,成長得很有些男人樣子了。
水桶一放,我客氣道:“可要恆幫忙?”
阿璃二話不說,帕子往我手中一塞便等在那了,這傢伙還真不講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