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不在,我也一樣睡不好,夜裡醒來幾次,摸摸身邊是空蕩蕩的,他整夜都沒回來。
一早所有人事已準備妥當預備出發,可是我還想再等等看阿璃回不回來,他的包裹馬匹沒有帶走,應該會回。日頭漸高了,沈大人報說再不走今夜又得露宿,於是啓程。
行出幾裡,忽聽見沈大人說了句:“林公子爲何在此處?”
我一個激靈,衝上去刷的拉開車簾,前方還在向前走的人果然是阿璃,沈大人拍馬上前搭話,阿璃回頭,朝馬車這邊看了一眼,面色不振。我心中一緊,也不知道是該喚他好還是不喚的好,正猶豫着他已經蹭蹭走了過來。
“阿璃…”我開了口,聲音小得不行。
阿璃沒有看我,走到馬車邊兩手一撐跳上來,往裡一躺倒頭就睡。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訕訕放了簾子撤回老位置,自己罰自己靜坐,這種事情沒有處理過,果然是不擅長。
染墨從早上起來就沒有問過什麼,只安慰的對我說:“恆不必太過擔心,林公子不是泛泛之人,自有分寸。”現在阿璃回來了,他也只是笑得寬慰些,一邊遞了薄毯給我,示意爲阿璃蓋上。沉默片刻,我起身將染墨擠到中間的位置,薄毯也沒接,既然不能給愛,溫柔也不需要,雖然我仍舊很擔心阿璃。
已平常人待之,或許就可以了,討厭就討厭吧,我活該,難道還奢望傷害了誰卻仍舊被喜愛。
這邊心情不好,那邊我也再沒光天化日下粘染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當着阿璃的面向染墨示好,太過惡劣,我還是會顧慮阿璃。只有半夜醒來時,有膽量悄悄在白日偷窺數次的面頰上輕觸。
這一路順風順水的走到了樊陽城,阿璃和我之間始終淡淡的,當真就和初識之人一般,染墨曾經試着緩和氣氛,不過沒人賣帳,情況太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平復。
樊陽城的城門是新安上的,原來的早已因爲戰爭千瘡百孔而被卸了下來,守城的兵勇穿着雍州服飾,沈大人上前與一校官模樣的男子說了幾句話,此人立刻上來見禮,而後牽了馬匹出來爲我們領路。
車馬朝皇宮方向行進,一路看來,樊陽城內人跡寥寥,路面的青磚石板縫內還殘留着未被沖刷乾淨的黑褐,臨街無人居住的房屋窗門洞開,內裡一片狼藉。閉了眼睛不再去看,明明是晴朗乾爽的天氣卻覺得鼻端耳畔皆晦暗,身體一陣陣發冷,我雙手抱肩,將頭埋在膝蓋之間,試圖讓自己好過些。這時誰的手臂環上了我的肩,很暖和,隨之而來的是皂莢清新的味道。
下車的時候,我的臉色一定很差,染墨和阿璃跟在後頭,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表情。曾經由我隨意進出的宮門,如今也布守着雍州兵士,宮牆殘破,尚未修葺完成,原來這裡也發生過兵刃搏擊。
兵士通報過後,有一隊人從側門內走出,半跪相迎。
進了宮門,目光所及一派凋零。他們安排的住處便是這舊時皇宮,宮內值錢的物件早已被搶掠得乾乾淨淨,這羣強盜連屋內的布簾帷幔都不放過,能拿的全部拿了走,如今收拾好予我的住處內,物件全都是重新安置的。園中花草折損殆盡,曾經開得茂盛的月下君子也只剩光禿禿的花枝,慢行幾步,隨處可見馬糞等穢物,蠻人!竟將這滿園花草當了馬料!
阿璃不願住在這裡,去城中唯一的一家藥鋪住下了,如此荒涼的城中竟還有藥鋪開張,真是難得,我最不明白的就是阿璃怎麼勾搭上這些藥鋪老闆,然後又說服對方允他住下的。
染墨本想另尋住處,被我留下來,一個人,終歸還是會覺得慌亂。
前來迎我人中之首位,便是雍州安排在此的駐軍長官,此人姓齊名得功,四十歲上下模樣,長臉高顴,魁梧得很,本是秦將軍帳下副將,奪取石渠關後便被派到樊陽駐守。我問他可曾收拾了父皇母后的屍首,他聞言低頭道:“當日入城之時,皇宮中已無人息,宮中諸人衣飾均被扒掠乾淨,再辨不出身份。城內屍首,不易久放,故一併拖到城外埋了。我等難處還請殿□□諒。”
就這麼草草掩埋了,連塊碑文也未立。我深吸口氣,直視面前的人說:“埋在何處?我欲前往拜祭。”
身子有些晃,染墨上前扶了我,齊副將勸道:“看殿下面色蒼白,還是稍作休息,明日再去罷。”
“不必,此刻便去,還請將軍派嚮導領路。”不能等,再不能等了,我倒是寧願與他們一同被埋入那黃土之中,也好過這般撕心。
齊副將見我堅持,領了隊兵馬一路護送。樊陽城北,出城五里處有一片微凸土面,周圍雜草灌木環繞,秋風黃葉落滿地,唯獨這裡只覆蓋着幾片被風捲來的枯枝殘葉。
結過隨行人等匆忙準備的水酒,灑於面前,我雙膝跪下,以額觸地,此時,我拜的是皇家親情、是當日驪國戰勇、是滿城無辜牽連。
初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只想着不要穿幫,好好當太子,驪國戰火燃起的時候,我只想着應當抵禦抗守,保國平安,石渠關淪陷,他們讓逃我便逃了,讓投靠雍州四皇子我也老實呆了,如今返回驪國,回來要做什麼,雍州人自然會告訴我他們的安排,是否要乖乖遵從?
不想爭奪什麼,原本便只想平淡的在這異世生存下去,可是這有什麼用,總是有人會逼你至不堪境地。對於父皇戰死、樊陽屠城、驪國被瓜分,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恨?怡州、東祺我恨,雍州我更恨,就算復國無望,也要讓你們不得安生。
純良?對,若是沒有這些遭遇我大概能純良一輩子,如今我更像只會咬人的兔子,咬不死人或許也能讓人疼上好一陣。比心智、鬥謀略我是差得遠了,在聰明人的眼皮底下,什麼都不做最安全,於是便只能忍,忍到重回驪土,可否一掙?
起身,再跪拜。父皇,孩兒明白你如此託付只是爲保孩兒平安,如今怕是要讓你失望了,若是身死,九泉之下你我父子再共天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