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暗潮

身上的傷沒有感染髮炎, 我算是撞了個大運。阿璃自那次行爲衝動之後,招呼也不打個便扔下太醫院的事情不管不顧,幾天都沒有再露面, 我囑咐給他留了職位, 還特意關照由他來去自由, 不得管束。他想必是惱我了, 直到今日都沒出現。

遇刺的事情四皇子在查, 紹延也在查,且每日都會將進展告予我知道。邀月樓已被封,樓中上到管事下到跑堂一併抓了訊問, 唯獨此樓東家沒有蹤影,管事的招供說東家從沒露過臉, 都是吩咐人帶了信物來傳的消息。信物據說是枚稀罕的紫烏木印章, 上刻雲蘿紋路, 管事人呈上來的印章圖案我是見過的,看起來也沒什麼奇特。

管事的還說, 他們東家除了抽取酒樓利潤,從沒要求過其它什麼事,店中諸人都是他親手招來,唯獨兩位廚子是東家派的,這兩位廚子一個擅作雍州菜一個擅作驪國菜, 手藝都是一等一的好。當夜事發, 諸人被收押後, 兩名廚子耐不住拷打, 在牢獄服毒自盡。

那夜行刺的是店中小二, 自稱劉福,驪國雲嶺郡人氏, 來這樊陽城中原是爲了討生活,他三月前進的店,進店之後表現得老實忠厚,行事也是一板一眼規矩的很,誰想到竟是個身藏不露的刺客。

據說廚子被抓時,仍像平常一般在後房烹煮食物。若是與刺客串通,必定不會傻等着被抓,由此可見,他們可能不是一夥的,可既然不是一夥的,爲何又要服毒自盡?又或者是心存僥倖想要矇混過關,眼見無望才自尋絕路?

店中其他人等,查來查去都是身家清白的驪國民衆,沒什麼與此事相關的可疑之處。如今行刺之人和廚子已經自盡,訊問是沒有辦法訊問了,只能從其面目體徵上下手,再行查探。

今日已是遇刺後的第五天了,我這幾天老老實實的躺在牀上,腦子裡不停的就整件事情思來想去。那日在雅間中,留了我、四皇子和染墨三人,刺客如果想對他們二人下手,明顯容易得手的多,然而他挑了我下手,由此可見他是衝我來的,而且還認識我這張臉。

邀月樓這個地方,是染墨推薦的,如今出事,染墨便被三公主和四皇子下令拘禁在宮中私牢。當夜出宮乃是即興而爲,且我等皆是微服,雖然帶了一干僕從侍衛,卻都換了打扮隱藏身份,路人看來也只會當是朝中權重之臣出行。

前後種種考慮,越想就越不敢想,刺客蟄伏多日,他怎麼就篤定我會去此處,且店中小二並非只此一人,爲何又單單碰上他來服侍。我的身邊,必定有人共謀,這個人,難道會是染墨?這個念頭讓我胸中有些發悶。

邀月樓的東家是誰?我身邊的共謀之人是誰?那麼再來想想滅了我這個驪國皇帝對誰會有好處呢?雍州皇帝?雍州皇子?驪國人?別國人?想來想去腦子裡想成了糨糊,似乎誰都有殺我的動機,誰都有不殺我的理由。

正抽絲理線間,我聽見門口宮人的見禮聲,紹延來了。他是朝中上下皆知的炙手可熱的寵臣,自然得我特許隨時出入宮闈。

“陛下睡了?”

“回沈大人,陛下剛喝了湯藥,方纔歇下”

宮人回話的當兒,紹延已經往牀邊來了,腳步聲越發清晰。牀上的帷幔是掛着的,因爲我覺得放下來難受,不通風不透氣,整個跟悶在藥罐子裡一般。一睜眼,便看見紹延自顧自的拖了張椅子到我牀頭坐下,見我醒着,又對屋中他人道:“我有要事稟告陛下,你們都出去”

我朝領頭的宮人微微頷首,示意他們聽紹延的,片刻,這屋中便只留了我和紹延。

“想逮個與陛下獨處的機會可真不容易,這兒不是有雍州的那位皇子便是有皇后娘娘,再不然就是太醫,真真是難爲我了。”紹延先是自言自語了一番,而後放低了身子向我道:“雍州那邊有消息來說,老皇帝日漸虛弱,怕是快不行了,不過,仍未公開立儲。”

我眉頭稍皺,這個時候還不立儲,他就不怕人心不穩麼?難道說,雍州皇帝還有其它打算,或者身體虛弱根本是個假像?沒道理,這麼做對雍州沒什麼好處,只可能是老皇帝另有打算了,哎,沒個頭緒真是難猜。

“邀月樓的東家身份隱秘,一時半會也查不出來。兩名廚子和刺客的畫像並其周身特徵已送往各暗線處,另外也着人到雲嶺郡查驗此人身份是否屬實。”紹延頓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公儀大人被四皇子下令用了刑,陛下以爲如何?”

什麼?我忍不住睜大眼看向紹延,相里廣辰未免太過囂張,怎麼說染墨也是我朝中重臣,何時輪到他出手拷問!?

“公儀大人有沒有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看四皇子這幾日表現,似乎也沒什麼收穫。”

“帶他來”我定了定神,用不成調的聲音說出三個字。

染墨是被扶着進來的,面色蒼白,他的頭髮整齊的半束在腦後,一身囚衣雖然粗糙,卻也還乾淨。牢獄是個什麼樣子我很清楚,所以我也知道面前的染墨定然是打理換洗過才進的寢宮。

目光掃過他的手腕,看見鐐銬留下的青紫腫脹,掃過他的胸前未被遮住的肌膚,看見鞭痕末端的銳利痕跡,掃過他步步靠近的身影,看見的是他由於行動牽動傷口帶來的停頓和輕顫。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也覺得,四皇子這次下手,過了。

我沒有讓染墨坐下,他這一身的傷,被扶着站在一邊恐怕更好過些。我也沒有開口說話,就這麼靜靜的打量着他,看着他胸口衣物被裂開傷口中滲出的血液慢慢浸染。

“微臣絕無謀害陛下之心”染墨終於開口,眼中一派清明。

求證般的看着他的臉,如今我已經不知道該信還是不該信了,他突然笑了起來,有些悲意:“陛下不信我?”

於是我也翹起了嘴角,笑着很低很低的說:“如何信?”

當年太子中毒之事,你說不是你,我信,如今物是人非,人心不再,如何信?染墨還是笑,笑得無聲,笑得難看之極,我扭過頭去不再看他,暗自嘆氣。屋裡安靜起來,沒有一個人說話,突然房門被人從外面砰的狠狠推開,有人急匆匆的走了過來,厚重的腳步聲,我十分熟悉。

“怎麼?恆擔心了?”四皇子語氣不善,進來後看也不看另外幾人,徑直來到我牀頭。

“公儀大人,是驪國之臣,”我閉了下眼睛,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難受:“殿下過了”

“酒樓中抓來的盡是驪國之民,怎的就不見你說我做得過了!?”冷哼一聲,四皇子在我牀頭坐下,身子阻住染墨視線。

我苦笑,你這不是無理取鬧麼,酒樓衆人好歹是紹延和你一道審的,這事在我醒後也報給我知道了,公儀染墨卻是你私自刑訊的,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四殿下,未做虧心事,又何必強詞奪理。”我正想着怎麼回答他好,染墨突然開口,語氣雖然平淡,可嘲諷之意立現。

“公儀大人一張嘴不但牢,而且利,這幾日看來還沒被服侍好,不知今夜再被服侍一番,熬不熬得過?”四皇子憤而起身,走到染墨面前。

“四殿下”我急忙開口,這兩人別又槓上了。

“恆且放心,看在大哥和秦候的面子上,我好歹會留他條性命。”四皇子頭也沒回,冷冷截了我的話。

“送公儀大人回府”我也有些惱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對紹延開口道。

“你”四皇子回頭,臉色愈發陰沉,我迎上他的眼睛,卻被他眼中一抹說不清的情緒刺得窒住。

紹延聽我的,二話不說繞過四皇子,領了染墨下去。四皇子轉身直直看着我,不說話也不阻攔,我暗自搖頭,緩下臉色喚他:“廣辰”,一邊將手從被下伸出朝他招了招。

四皇子站定片刻,突然就大步過來,將我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手很暖,也很有力,被這麼握住相當令人安心,我揚起臉,看着微俯下腰的他,慢慢說:“請廣辰明白,你若是不鬆手,我定然不會先放開。”

這句話太長,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完。說完就有些不好意思,這種話我還真沒怎麼說過,也不知道他聽懂沒聽懂。

“我明白”廣辰愣怔片刻後,笑得如綠柳揚波。

他將上身整個壓下來,手臂曲撐在我身體兩側,身體懸在我的上方。吻落在耳邊、落在嘴角,輕輕的像是呵護易碎的瓷器,手掌交握處,我能感覺到他皮膚的溫度越來越燙。

被他吻得有些口乾舌燥,我做了個大口的吞嚥動作,他卻像受到什麼刺激般猛然停下來,喘着氣看向我,然後又曖昧伏在我耳邊,邊吹氣邊說:“恆要快些好起來,日日只能這般親熱,我也是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