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說得對, 半夏太子本性純良。即便是經歷過了這許多,我仍舊沒有練就出一副完整的鐵石心腸,對人也好、對事也好、對感情也好, 總想着若是用柔懷些的手段可以行得通便不要過於強硬, 說得過分些, 是優柔寡斷了。
阿璃的手還在反覆揉着, 卻沒有再說話。他這般模樣, 我心中又怎能好過,一心呵護的家人傷了心,傷他的人卻是自己, 愧疚?難過?自責?怎想,再辨不出心中五味。阿璃雖然驕縱了些, 但卻是明明白白的性情, 好惡由心, 從不掩飾,論容貌, 他是一等一的好,論才學,也有一手無雙醫術憑人仰視,這麼個人,本當是逍遙於世的, 奈何被我牽連, 掙脫不開。
要是我能再狠一些, 此時就應該讓阿璃走, 阻他與我相見, 強斷了念想,要是我能再隨心放縱些, 此時就可摟了他在懷中,好生安撫。像現在這樣狠了說不出口,放縱了又做不出手,左右不是夾在中間,最是難受。
那手揉着揉着就慢了下去,有衣物貼上我身前肌膚,肩頭隨之傳來溫熱輕軟的觸感。我頓感不妙,扭頭看去,阿璃已經低頭將脣印在我的肩上,綿綿而深,他額前的散發垂下來,阻擋住我探究他的眼。
“阿璃”我想喝住他,聲音卻無力迸發,就這麼低啞的喚出他的名字,反倒曖昧了。屋內侍候的宮人早在阿璃放好藥箱後便被我揮退了出去,因此也不怕有人看見。
挨在肩上的脣沿着某個軌跡滑動着,我意識到那是當年留在身上的刀痕。身體動了動,還是沒有避開,我握住他留在我胸處的手,猶豫着接下來要怎麼做。兩手相接的時候,阿璃似乎抖了一下,脣隨即移開,又將相握的手舉起,放置在他的心口上:“這裡,跳得很兇”
手貼得很緊,我能輕易感覺到衣衫下的震動,確實跳得很兇。看着面前一下子便有些喜悅了的阿璃,心裡一陣陣發堵,我不過是個平常人,又怎麼會對他一腔深情完全無動於衷,更何況他在我心中原本就是重要的。
“阿璃想我怎麼做?”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不如把這個難題拋給他。
“我想的,恆何嘗不知道,”阿璃的表情變化得快,轉眼又是副黯然的神色:“便是能像沈大人那般,與你交心交意,親密一些,也是欣喜的。”
“……好”嘴上應着,心中卻無力嘆氣。
“就算知道恆是在敷衍,也好過很多”阿璃嘴角向上勾勾,有些勉強。
無話之時,阿璃便熟練的爲我處理傷口,手指在傷處上下輕輕按了按,又側耳在上細聽了聽,斂目一想,皺眉說道:“這一刀位置落得兇險,雖說沒傷到心脈,卻是損了肺腑中的主脈,今後恆怕是不能再過勞累了。”
先前太醫也說過,傷了肺恐怕不能恢復如初,我原本不是很在意,可聽阿璃再這麼一說,心裡卻咯噔了一下,莫非要變成個孱弱的病秧子了?
“是我來遲了,若是當日受傷我便回來,或許能保恢復如初,”阿璃見我臉色無常,又換了勸慰口氣:“恆已是很幸運了,這個位置雖兇險,但只要及時醫治卻無論如何死不了人,當時若是左右偏上一點,便會立時要了命。你說,是不是那刺客存心留你性命,才選了此處?”
最後一句已經是在打趣,我回應的朝他笑了笑。阿璃平時一副驕縱性子,可一旦開始診病製藥,便認真得像是換了個人,方纔他那半是認真半是安撫的態度,明明是將我看作了傷患對待。
存心留我性命麼?被他這麼一說,我又開始回想當天情況,從刺客的手法、力道、速度和臨敵判斷來看,此人身手比我高出不是一點,第一刀得逞後的第二刀,是因爲侍衛及時趕到他才撤手自刎。這裡面,好像漏掉了什麼沒想到。
我還在想着到底漏掉什麼時,阿璃已經將傷口重新處理好,垂了頭過來說:“今後恆的膳食、擦洗都交予我來安排,多加調養才能恢復得好些”
我看着他,點了點頭,他又欺近一些:“傷好之前我便留宿宮中,方便照顧”
我又點了點頭,他再欺近一些:“恆之前說的好,算不算數?”
我順勢習慣的點頭,然後愣住,他還真打算討個同等待遇?沈紹延那是誰,人人都道他是我的男寵,卻不知道我們就算躺在一處也只是談完便睡。好已經說了,頭也已經點了,現在我只能看着阿璃越來越得意的笑反省。
愣怔間他又親了下來,青澀如昔日。
“啓稟陛下,沈紹延沈大人求見~”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音,然後有宮人高聲通報。
“宣”來得真是時候,我吁了口氣。阿璃的脣方到耳畔,聽我這如釋重負般的一個字,氣惱的哼了一聲,在耳垂上用力咬下,不可謂不疼。
門開,屋內光線頓時亮起來,阿璃微紅着臉鬆了口,握住我的手在牀頭坐定,表情中帶着三分挑釁三分意猶未盡。紹延進來,沒有馬上開口,看看阿璃、看看我們交握的手、再看看我,一雙眉挑起又放下,恍然大悟般笑起來:“陛下覺得可以,那微臣便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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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說吧說吧,阿璃正爭取和你同等待遇,我還能趕他走?
紹延來,是爲了遇刺的相關事情。染墨昨日被送回府後,我專門差了太醫到府上給他看過,賜上好些藥材,另外又準他月餘休假養傷。紹延處事小心,額外派人暗中盯着公儀府,一天下來,未見異常。
又提起刺客,紹延說道:“此人自刎那一刀,既深又準,看來一心求死”
一心求死?是了!就是這裡,一心求死!我突然就明白了,刺客確實是存心留我性命,他的目的是爲了重創而不是奪命,若是奪命的話,以他的身手速度,完全可以刺下第二刀,對於這種訓練有素的刺殺者來說,任務比命重要,一心求死,難道不是完成了任務後的決心麼。
不讓我死,那麼就不是爲了這個皇位,也不是爲了讓驪國動亂,我受了重傷對誰有好處?呵,這事情果然跟雍州皇族脫不了關係。這麼一來,猜疑的範圍就小了很多,大皇子那邊還是三皇子那邊?怪不得廣辰態度支吾,想來他是早就猜到了,按理說三皇子可能性大些,不過廣辰的態度又讓我懷疑大皇子。
有了使力的方向,事情就好辦多了。到底是大皇子還是四皇子,並不是我最關心的,我關心的是他們怎麼滲透到驪國來的,我身邊的危險又都有哪些?明樁好防,暗樁難測,終究是大患。
當夜,阿璃便住在了宮中,巴巴的跟了我在一處。三公主聞訊,第一時間趕到我這來,神色間十分憤怒。
“四哥前腳剛走,陛下後腳就耐不住了!?”
“皇后多慮,只爲傷勢考慮,方纔如此”換了以前,我肯定是隨便打個哈哈敷衍她,如今既然已與廣辰表明心跡,是非還是少些的好。
“房中這般情景,陛下也是爲了傷勢考慮?”三公主冷目掃去,言語間全然不信。
確實,這般情景,要換了我也會不信。阿璃堅持要與我住在一處,說沈大人也常常夜間與我同房,於是一處便一處吧,這窗邊軟榻就歸他了。三公主來時,阿璃正好沐浴完畢,未着外衣拿了帕子坐在榻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擦着溼發,此時天色方暗燭光剛起,光影之下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出浴圖,偏巧美人還時不時笑意盈盈的拿對桃花眼往我這瞟,好生曖昧。
看在三公主眼裡,房中景緻必定是解釋成:陛下色心大起,不顧重傷在身,仍招美人相伴。
“皇后娘娘,陛下有傷在身,微臣定會注意分寸。”阿璃慢慢悠悠行過禮,見我不說話,自顧開口。
我瞪了阿璃一眼,這話說的,這不是給我添亂嗎?這個不省心的傢伙,也不知道體諒體諒我不能多說話,只得次開口:“皇后放心,二人各歇一處”
阿璃見我瞪他,又聽到這句話,反過來瞪得比我還兇,我有些無力,真是前世欠了他的。三公主見我二人在她面前,還是如此不知收斂的眉來眼去,更加惱火,卻又實在拿我二人沒辦法,氣呼呼喘了半晌之後,扔出一句:“照顧陛下,是臣妾份內的事。不如臣妾也移來此處,好好侍候着陛下起居。”
木然,一個兩個的都往我這擠,改天要是紹延也留宿,正好,四人湊桌馬吊。
看三公主的樣子,不像是說說就算了的,也不知道廣辰都囑咐了她什麼,嚴防死守麼?我就那麼不讓人放心了?反正我是無所謂了,跟她假扮夫妻,沒少在一間房呆過,最多有些行動限制而已。阿璃明顯黑了臉,眼神跟刀子似的往三公主身上戳去,一剜一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