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灼華來找我, 說阿璃這一日都將自己關在房中,粒米未進。這一日中,我不止一次想去找阿璃, 可是即使走到了他的院門外, 還是停下了。
我不知道見了阿璃該說些什麼, 當初的堅持就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變了味。到底把阿璃當成了什麼?這個問題我答不出來, 但是我明白他不離不棄的存在已經成爲了身邊的習慣, 他的情緒會嚴重影響到我的心情。
在聽過灼華的言語之後,我命下人重新做過幾樣小菜點心,拎上食盒再一次去了阿璃的院子, 這一次,我沒有停下腳步。
阿璃的院子又沒有點燈, 門窗緊閉。我往樹下的涼椅處看了一眼, 那裡沒有人, 空蕩蕩的椅面上沾着幾片桐葉,平添出幾分蕭瑟。
試探着叩了叩門, 卻沒有人迴應,在手臂上加幾分力氣,稍稍用力推去,出乎意料的,門開了。
“怎麼不吃東西?”找到房中我要找的那個人之後, 搜腸刮肚想半天, 冒出來卻是這麼一句話。
阿璃還是白日那一身凌亂打扮, 他不聲不響地坐在桌邊擺弄着藥材, 對於我的到來和問話沒有任何反應。
“燈都不點, 你看得清?”被人這麼無視,我多少有些窘, 沒話找話一個勁地說:“我帶了些飯食過來,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好歹吃一些。”
將手中提着的燈平放在桌上,打開食盒,裡面的東西還熱着,現在吃正好。
“看看,都是你平日裡喜歡的”我拿起碟香酥魚卷,厚着臉皮往他面前湊,阿璃拿手一擋,攔了下來,神色間十分淡漠。
我只好禁了嘴,將東西一碟一碟擺上,陪着他枯坐。
“你出去”好不容易等到他開了口,卻是在下逐客令。
“我是不是不該來?”站起身,這句話像是在問阿璃又像是在問我自己。
阿璃的身子猛的一震,旋即恢復原樣,我看他半晌,終於還是轉身出了門。門扉關上後,屋裡頓時傳出杯盤落地時的那種破碎聲,每一聲都像是砸在我心裡,突突的疼。
揹着手站在門外,透過屋頂樹蔭的縫隙尋找天空中的星光,不經意間發現,今夜天空南面,明晃晃的橫着燦爛銀河。關於銀河的那個神話,究竟是悲劇還是喜劇呢,隔河相望整一年,重逢僅一日,在我看來,這種痛苦中尋求到的一點點安慰,更像是個悲劇。
於我是這樣,於阿璃也是這樣。
長嘆口氣,我回頭看了看緊閉的門扉,邁開步子。走到第三步的時候,門被人猛的打開,我的身後似乎起了風,手臂被抓住往後一拽,整個身體半側之後被一個淺色的身影牢牢擁住。
夜風很涼,拂在臉上的髮絲也很涼,但是緊貼着我的這個人,很溫暖。
我想告訴他廣辰的事情,太子妃的事情,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會給你一個說法。”
話一出口,才驚訝的發現,果然是動了心了。
接下來的這三天裡,我拒絕了所有的邀請,整日整日坐在房中處理驪國送來的公文,可是就算這樣卻還時時刻刻覺得時間不夠用。
第四天,我去了廣辰的太子府。
半路上遇到染墨,他趁人不備同我說了一句話,他說:“太子的書房和臥房間有條秘道,機關就在東側牆腳。”
我聽得一頭霧水,正想繼續追問,他卻抽上一鞭,縱馬跑到前頭去了。
抵達太子府後,管家熟門熟路的把我帶到了廣辰的臥房,上了茶,恭敬笑着說:“陛下稍等,太子殿下正在書房議事,晚些才能過來。”
等他出去,我譴退留下侍候的丫頭,反拴上門窗,根據染墨的話找到牆角機關,扳開。隨着機關被扳開,挨着牆的一列木櫃吱吱呀呀移動起來,露出櫃下黑漆漆的入口。疑惑的走進入口,摸索着前行,直到頭頂上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立妃的事情,還請殿下三思。正、側妃內定人選中,除了怡州送來的公主,另兩位都是權貴嫡女,日後對殿下助力不小。”
“染墨兄今日這是怎麼了?以你的才智難道會想不明白,誰當太子妃予我助力更大?”
“殿下想要不動聲色並了驪國,也不是沒有其它方法……”
“爲何要退而求其次!?怎麼,時至今日你倒記起自己曾是驪國人了?”頭上安靜了片刻後,聽得廣辰一聲冷笑:“當初獻計,說要拖延行軍,好讓東祺與驪兩敗俱傷的時候,倒沒見你有半點爲難。”
“微臣並非如此想法”
“那就是說,染墨兄另有私心?”
“……”
“公儀大人莫要忘了,當年我命你跟隨半夏恆,只是爲了盯牢這個人,大人卻轉身就玩了出趁虛而入,把人給盯上了牀。”聲音又頓了頓道:“此事我未與你爲難,也請大人莫要造次。”
“殿下就這麼肯定他會點頭?”
“我會想辦法讓他點頭”
“就算他現在心甘情願點了頭,日後也總會明白,你就不怕傷了他?”
“此事我自有分寸,定不會犯公儀大人犯過的錯。”廣辰的語氣有些不耐起來,接着話鋒一轉道:“你以爲他真的就如表面上那般?這次我返回雍州都,一路有人暗中跟隨,其中一支就是他的人,消息之迅速準確,令人驚訝。你跟了他那麼久,難道就沒有發現他的私下動作!?”
“三哥逃往驪境,半路失了蹤影,十有八九也是落到了他手上。論說欺瞞,他又何嘗不曾欺瞞我。”
“只望殿下日後不要後悔”
“染墨兄只管做好份內事便是。總之這件事情我勢在必得,你無需操心。”
“……”
“……”
每聽清一段話,我就覺得胸口悶上一分,呆呆的走出秘道,扳回開關,木櫃移動時發出的聲音,真是讓人心煩。廣辰說得對,他那些內定的妃子們沒有一個比得上我能給他帶來的利益豐厚,驪國皇帝的嫁妝,那便是整個驪國傾盡國力的支持和最後的歸附,怡州公主算什麼,她能拿得出萬頃良田民心歸順?
我和廣辰之間,枉談信任,到最後,竟然還是誰都沒有信誰。紹延的消息遲遲不到,我遲遲不敢信他,我的所作所爲他有所察覺,更是徒惹猜忌。
不過都無所謂了,我今日來原本就是想告訴他,他那太子妃的位置,我受不起。
除去門窗上的木栓,悶悶坐在椅子裡,廣辰說會想辦法讓我點頭,不知道他想的什麼辦法。那麼,我現在是該立刻拂袖而去還是等在這裡告訴他我的決定?
染墨這事情做得蹊蹺,他到底想幹什麼?讓我聽見這些壞了廣辰的算盤對他能有什麼好處,僅僅是爲了我嗎?不會,染墨一向顧全大局,辛苦經營這麼多年,豈能毀在一念之差上。
他們兩個都是人精,我自愧不如。
我想等廣辰回來親口告訴他我的決定,但是卻發現每多待一刻都是煎熬,於是借了他房中筆墨寫出心中所想,又將那一紙言語吹乾摺好,封入信箋留在桌面。
走的時候,我特地囑咐管家轉告廣辰,今日我來過,給他留了決定。
回到自己的府邸,還沒坐穩,阿璃便一陣風般的颳了進來。上午他是要進宮爲老皇帝診治的,平時不到日上中天不會回來,今天倒是回來得特別早了。阿璃進了門也不說話,徑直走到我身邊尋了個位置坐下,藥箱咚的往地上一扔,嚇了我一跳。
“先喝口水”我遞了手盞茶盞給他,茶是新沏的,不冷不熱正好入口。
阿璃也不客氣,接過去兩口喝盡,又還了空盞給我示意沒喝夠,我笑起來,去桌上拿了涼水壺給他,這般牛飲,還是不要糟蹋了茶的好。
“等這裡的事完了,我們回樊陽”凝視着埋頭喝水的阿璃,我用從來沒有過的溫柔語調說道。
阿璃猛的停下,扭頭看向我,我仍舊笑着,問他:“你還願不願意陪着我?”
“你說了算”他想了半天,冒出這麼一句。
“那就是願意了”伸手取走他左手的壺,右手的杯,發現他居然臉紅了,連□□都敢一個勁往外使的人居然會臉紅,真是難得。
我什麼也沒做,我只是伸手擁住他,輕輕蹭着他的臉頰。
留下的信廣辰想必是看過了,因爲他來我府上的時候臉色很難看,那樣的氣勢曾經我也見過,戰場上見過,還有他重返雍州都路過樊陽城那日。
“爲什麼拒絕?”偌大的廳堂內只有我和他兩人,聲音落在裡面,空蕩蕩的讓人心慌。
“殿下不懼外人閒言,我卻是懼怕的”
“閒言碎語,我會幫你攔着”廣辰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似乎想看透些什麼。
“敢問殿下,若是有一日情勢所迫,江山與恆只能選其一,殿下選什麼?”
“我從不做這種選擇,二者皆爲我所願,便是二者均選”
“若是一定要選,殿下必定會選江山”我笑起來,自認笑得溫和。
“你就是爲了這個?”廣辰好看的劍眉皺起來,看得我心驚。
“恆沒有福分受封爲妃,還請殿下莫要強求。恆答應殿下,會以驪國君主的身份相助,助雍州強盛。”
廣辰忽的起身,推門而去,留我一人呆坐於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