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收起羽翼,單手握住幽燕中段,注入法力,身體旋轉,舞起一片雪亮的棍花!荊棘的鋼錐被齊齊切碎,粉末飛揚!
乍一看他自救成功,但這麼下去不是解決之道,荊棘無窮無盡,若他體力耗盡,遲早被紮成蜂窩。
顯然滄巽之前通過了這一關考驗,她是無明魔子,擁有輕輕巧巧化險爲夷的本事,自然看得到險惡絕境中唯一的生門。
夔想超越滄巽。
直覺的支配下,夔的掌心在幽燕尖端一抹,鮮血滴落,從刀刃一直流到底部,幽燕轟然發出海嘯聲,夔感到它裡面蘊藏着一個巨大的搏動的心臟,跳動的時候帶着他的手也跟着顫抖。
剎那間,他注入幽燕中的法力以百倍的勢頭被釋放了出來!
他耳邊聽見了女人的哀叫聲,是那些荊棘發出的,鋼錐的汪洋被一波氣勁掃蕩成灰,幽燕兀自怒鳴不已,陣陣發燙。
這就是幽燕,北溟之鯤的骨。
夔怔忡,他此前在書房隨意翻出仙家武學心法,什麼長戟心訣,果然與幽燕並不契合,鯤女取自身骨刺所造的天兵,一定有着獨一無二的心法,不需要夔用自己的法力或者血液去激活,便能有一揮之下山巒崩摧、滄海倒傾的威力。
夔對自己的法力也並不熟悉,至今都是靠最基本的修煉法,錘鍊丹田靈源,他總覺得這遠非自己真正的力量。
滄巽畢竟是魔,不肯讓他走魔道,又不願將他引入修仙歧途,便一直用最安全不容易出錯的普世法門讓他修煉法力,但也封鎖了他真正的天賦。
是時候離開滄巽的保護,找到真正屬於他自己的道了。
夔既然飛不起來,走總能走,他從這個土坡跳到了另一個土坡上,不驕不躁地接近遠處的接天山脈。
他身在半空,正要落足於一個土坡,那土坡突然裂開一個血盆大口,將夔吞了進去!
夔下意識橫過幽燕,幽燕卡在了那個口子上,夔的一半身子落進口子中,他向下一看,這哪裡是什麼土坡,他下半身落在一張嘴裡,裡面一圈圈長滿了令人頭皮發麻的牙齒,不斷收縮,企圖吞食他!
夔一個用力想要撐起來,旋即一陣劇烈的顛簸,土坡站了起來,成爲一座肉山,伸出了手和腳,附近的土坡也紛紛變成了高達數十丈的巨人!
夔剎那記起,方壺山底住着一羣龍伯國來的遺民,他們身體高大,刀槍不入,被稱爲龍伯人。
“餓……渴……”
龍伯人一個個從巨口中發出了含混渾厚的叫喊,聽上去好像犀牛怒吼,夔聽見四面八方傳來了牙齒碰撞的摩擦聲。
休眠的龍伯人被夔與荊棘打鬥的動靜驚醒,吞噬和獵殺的慾望也甦醒了,他們感應到了夔的血氣,全部朝他涌了過來。
困住夔的那個龍伯人舉起粗壯如參天巨木的雙手,猛地按下來,想要將卡在嘴巴外的夔徹底按進自己的牙齒中。
夔猝不及防,頭被重擊,人掉進了那張巨口裡,一隻手抓住卡在巨口邊的幽燕,整個人懸空,眼前陣陣發黑。
四周全是牙齒。惡臭讓人窒息。
這條食肉通道從下方開始收縮,夔的腳趾被碾壓,他條件反射地提起雙腳。
來不及了,密佈的牙齒裹住了他的小腿,一陣鑽心的劇痛,他的腿上出現了數個血洞。
龍伯人用手推了下卡在口邊的幽燕,幽燕落入他的巨口,頓時,夔唯一的支撐也沒了。
龍伯人鎖緊密佈牙齒的食道,滿意地嚐到了血肉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他感到自己已經消化了對方,打了個飽嗝。
突然,有什麼不對勁,龍伯人用手去摳喉嚨,掐住自己的脖子,緊接着,他喉嚨那裡的土色皮膚裂開了一條筆直的細縫。
彷彿有萬噸被壓縮的空氣,以每秒幾千裡的速度從那破開的縫隙噴薄而出,一線貫穿到底,將龍伯人剖成了兩半,削泥斬土,銳不可當!
龐大的內臟和着血水失去包裹,潑了一地,堆成小山。土坡皮囊搖搖欲墜,終於倒下,大地震顫,其他龍伯人見了那堆內臟,全部圍上去爭食。
一個血人一路滑行到離他們較遠的地方,止住衝勢,手裡緊握着一把天河般炫目的長兵。
夔甩了甩頭,將蓋住視線的髒污的血水和碎肉甩掉,他全身的創口正在自發癒合,骨折處接起,血窟窿變小,所有這些都是非一般的疼痛,他卻神情肅冷,一聲不吭。此時,他看起來就像一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煞神。
其他龍伯人蠶食同伴的時候,夔狂奔向那座黑山。
佔據了半個山壁的大門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扇大門,應當是未變異前的龍伯人所鑄造,風格粗獷地浮雕了一個山神的形象,他氣度偉岸,身形強壯,頭戴陰陽符文面具,揹負巨大的羽翼,兩臂舒展,掌心捧着火焰狀的東西。
方壺山山神,太峰考。
夔劃破掌心,鮮血在幽燕上一抹,雙手掄起幽燕,用全身肌肉的力道,揮出一記氣勢如虹的光刃!
光刃與山門相比,初如牛毛,卻在接近山門的過程中,迅速變幻,直到成爲壯觀的巨弧,剎那撞上山神浮雕,山門訇然中開!
一瞬間,夔被一種莫名的力量吸了進去。
等他站穩後,擡頭看去,以爲自己置身於一片星空下,旋即他發現這是錯覺,頭頂是非常高的洞頂,高到他恐怕飛上數個時辰也無法觸及頂部,那些閃爍的微光,匯合成與真實夜空無異的星海。
他腳踩的土地也極度寬廣,四面八方望不到盡頭,只有在地平線有微弱的亮光。
夔已然身處於不盡方壺山的心臟中。
夔轉過身,背後現出一座宮殿的斷壁頹垣。
這座宮殿大如城邦,最前面的殿宇,可以容納萬人,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高低冥迷,不知西東。
看上去宮殿經歷了一場天火與雷劈,不少地方還燃着流麗飄逸的殘火,即使如此,這場火不知已燒了多少個歲月,至今沒有將這座宮殿完全焚燬。
萬點火星向上空飄灑,與虛幻的星海交融。
夔的雙眸被火光映襯得熠熠發亮,他提着幽燕,步伐緩慢,踏入那座宮殿中。
大殿內無比空曠,昔日陳設東倒西歪,彷彿經過一場鏖戰。
中央有一小圈樹木,夔走上前,認出是梓樹、檀樹、杻樹,樹葉不斷飄零,卻永遠落不完,樹木圍出的一片空地上,放着五堆糧米,夔辨認了下,分別是黍、稷、稻、樑、麥。這堆糧米中間,放着一隻雄雞玉雕。五堆糧米時不時無故減少一些,卻又很快被自動補上。
這是一個供神的祭壇。
“你是什麼人?”一個雙重聲音傳來。
隨後,遠處爬來兩條長橋般的龍軀,原本是龍首的位置,卻長着人頭,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兩個頭看上去都很蒼老。
夔在書上看到過關於他們的記載,雌雄首陽神,生活在方壺山深處。當首陽神完全現出整個軀體時,夔發現他們從腰部開始,龍身就腐爛了,只剩下可怕的骨架,和外面的那些青鳥一樣,並且腐爛處還在緩慢地蔓延。
夔沒有說話,將長兵橫在身前。
雌雄首陽神是同時同聲講話的,聲震殿宇:“幽燕?!”
接着,雌首陽湊到了夔面前,一隻車輪大的眼睛瞎了,好像是被刺瞎的。
她久久打量着夔,獨眼中千絲萬縷複雜情緒起起伏伏。
“你是燕玄季和太峰考的兒子。”雌首陽說。
雄首陽輕輕撞開雌首陽,對夔說:“幽燕竟然在你這裡?我以爲它落入了魔的手中。”
夔擡起頭,不動聲色地問:“什麼魔?”
雌雄首陽神齊聲道:“隨我們來。”
龐大的龍軀向前遊走,夔跟在他們身後,來到了後殿方場。
夔看見了一根天柱,恐怕要幾百人拉手才能圍起來,想必這就是傳聞中定住方壺山的柱子,每個仙島的山中心都有這麼一個山柱,倘若柱子壞了,仙島就會失去根基,往吸力無窮的歸墟飄去,直至徹底湮沒。
柱子旁邊,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形狀像一個倒扣的鏤空的鼎,牢籠的材質非金非鐵,十分奇特,像是流動的黑色液體,它們位移交織,不斷變幻,看上去就像在鼎上織寫不同的銘文。
籠子頂端懸垂着由數不清的金色鈴鐺串起的鏈子,每個鈴鐺的角上都綴着碎金葉子,鏈子末端綴着鋒利的大彎鉤。
鈴鐺鏈如萬千絲絛,無風自動,碎金葉子碰撞摩擦,發出細細的叮鈴聲,像萬千動人的蟲鳴。
而籠子正中的地上孤零零放着一盞燈,燃着黃豆大小的火苗。
真是一座怪異又詭麗的牢籠。
雄首陽說:“那隻魔很狡詐。”
雌首陽補充道:“她騙了我們,偷走了幽燕。”
“她怎麼騙了你們?”夔問。
雌雄首陽神不願意回答。
夔知道論聰明,鮮少有人能及得上滄巽,她若有心佈下計謀,雌雄首陽神估計難逃其算計。
然而一想到滄巽費這麼大勁,只爲了將幽燕交到他手中,夔的心裡就涌起一股古怪而甜蜜的受用感,這減少了他因滄巽隱瞞而產生的不安。
夔轉而問了其他至關重要的問題:“這裡發生了什麼?太峰考是怎麼死的?”
他對所謂燕玄季和太峰考的感覺還很陌生,沒有感情,心態上尚且做不到接納他們的生父母身份。
雌雄首陽神一聽他的話,發出了控制不住的怒吼,龍嘯聲迴盪在方場上。
“當年,燕玄季出遊來到方壺山,尋找化鵬的契機,探得那契機就藏在山神身上。”
“燕玄季想吞噬山神,欺騙山神,最後關頭被山神識破,山神與燕玄季大戰,奪走幽燕。”
“燕玄季詛咒方壺山,逃回了北溟,不久亡故。”
“山神也傷重而亡,真身消失,留我們這些方壺島遺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唱三疊,轟隆隆的像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