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巽莫名其妙:“我爲什麼要擔心?”
龐乘:“被嚴厲處分, 連累你的上級、恩人,冒進的舉動,常常會帶來預料之外的損失。”
他的話讓渚巽沉默了一會。不得不說, 龐乘非常能言善辯, 而且一針見血。不愧是刑偵隊的隊長。
渚巽笑:“我們發現了一條新線索, 很可能是貫穿一切命案的真相。”
“是什麼?”
“沒有豁免權, 我不說。”
“你知道這算是威脅和犯法嗎?”
“龐隊讓我沒有選擇餘地。”
龐乘目光閃爍, 並沒有生氣,而是直直盯着渚巽,那種叫渚巽起雞皮疙瘩的目光又來了。真奇怪, 這世界上能用眼神讓渚巽慌了手腳的傢伙,屈指可數。
渚巽強迫自己泰然與他對視。
龐乘:“我會幫助你, 渚天師, 有我幫忙掩護, 這件事就不會呈報上去,你們也不會受到處分, 但是,接下來我要問你一些問題,每個字你都必須說實話。”
聽見他的立場發生了一定程度的妥協,渚巽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當然,只要我知道答案。”
她以爲龐乘會立刻追問那條線索是什麼, 但龐乘說的話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在這個世界上, 最愛的人是誰?”
渚巽聽了愣住。首先浮現在她腦海中的人, 是她這一世的養父, 他是渚巽見過的最善良淳樸的人……然後, 一個從更高意義上傾注了她所有感情的身影清晰浮現——夔。
龐乘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渚巽的雙眼。
因爲答應了要說實話,渚巽想了想, 說:“你一開始問我和我的助手的關係……嗯,就是你想的那樣。”
龐乘嘴角不易覺察地上揚。
“那麼,假如有一天,這個世界上你最愛的那個人,變成了你最憎恨的人,會怎樣?”他緩緩道。
渚巽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龐乘重複了一遍。
渚巽皺眉,對龐乘的假設沒有感覺,這對她來說太抽象了,就像有人冷不丁地問假如明天世界毀滅你怎麼辦,渚巽無法產生代入感。
“我不知道。”渚巽最後說。
龐乘:“愛着的同時,深深地恨着,就像冰下焚燒着烈火,你的靈魂會被撕裂,爲了尋求解脫,你會選擇殺死自己的愛人嗎?”
渚巽:“???”
龐乘給她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有刑警是這樣的嗎?這些稀奇古怪的莎翁式抒情問題,簡直不可捉摸。
“你問完了嗎,你爲什麼要問我這些?”渚巽扶額道。
龐乘笑了笑:“沒什麼,看了太多犯罪背後的悲劇,我想找人聊聊天,大概是因爲我們是同類。”
渚巽思索着同類二字的含義。龐乘是什麼意思?
龐乘:“好了,現在來談一談你們發現的那條線索吧。”
……
十分鐘後,渚巽的手銬被解開了,她走出了審訊室,張白鈞和夔在外面等她。
由於龐乘賣了個人情,他們果然安然無恙,闖入受害人家裡的事也被一筆勾銷。
情報科的人找到了蔣傳錫,發現他也在本地讀大學,專業很好,前途無量。
被警方傳喚時,蔣傳錫明顯很謹慎,他言行舉止非常地有禮貌,光看外表,絕對無法想象,他曾經在高中對同學做出了那麼殘忍的事。
龐乘沒有把事情始末全部告訴蔣傳錫,他只是讓手下對蔣傳錫說,有人因爲當年你做過的錯事展開了報復,那兩個同犯已經死了,接下來會輪到你。
蔣傳錫的神情好似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痛悔的神情。
“我做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怎麼那麼混蛋,可是我不想死,我還有父母,求求你們保護我!”他要給警方下跪,被攔了下來。
“我們會把你保護起來,你是重要的涉案人員。”龐乘說。
也是重要的魚餌。
兇手隨時可能襲擊蔣傳錫,李衛剛和王青一左一右,寸步不離地守着他,張白鈞也負責保護蔣傳錫,畢竟,他纔是能真正幫蔣傳錫抵擋生魂攻擊的那個。
而渚巽和夔則跟着龐乘,去尋找那個疑似生魂出竅的兇手——被蔣傳錫他們害成植物人的那個年輕人。
根據蔣傳錫交代,那個年輕人名叫百里未邈。
是個好聽而特別的名字,渚巽心想,給人意氣飛揚又古典的感覺。
他們在一間高級私人醫院的單人病房見到了百里未邈,據主治醫生說,這個年輕人是個孤兒,沒有任何親人,但不幸之中的萬幸,是他進入了一個慈善名單,引起了一個好心資助者的注意。全靠對方出錢,百里未邈才能靠昂貴的設備維繫生命,不過那個資助者從來沒親自現身過,一直在國外,要辦理什麼,都委託律師出面。
主治醫生還告訴他們,百里未邈因爲缺氧導致了永久的腦損傷,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醒過來了,本來可以放棄治療,但多虧了那個資助者,他才一直這樣延續了生命。即使是如空殼一樣的生命。
百里未邈躺在病牀上,穿着條紋病號服,無知無覺,無聲無息。
他長相清秀得像個女孩子,臉色蒼白,看得出被精心照顧着,就像睡着了的球形關節人偶一樣。
設備圖像偶爾會顯示出微弱的腦皮層活動,表示和腦死亡者的區別。
渚巽看着百里未邈,心裡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好像走到了一片空曠荒蕪的土地上,天是空的,地也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久久望着,便會體驗到深切的悲愴。
她油然而生出一個念頭:百里未邈已經不在那裡,沒有人可以將他找回來。
渚巽回過神後,產生了片刻的疑慮,這麼孱弱的植物人……會有強大到能殺人於無形的生魂?
渚巽問夔:“你能看見他的魂魄嗎?”
夔能夠看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有點像於凡人的陰陽眼或者天眼通,但比那個厲害得多。夔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瞳孔彷彿一對微縮的日食時分的太陽。
“他的魂魄在沉睡。”夔說。
“有異常嗎?”
“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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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巽在病房裡轉悠了幾圈,無意間拉開抽屜,發現了一張康復賀卡,渚巽打開看了下,上面寫着幾句話。
——致未邈,希望你做一個美夢。愛你的,肓夢。
“肓夢?”渚巽念道,這是筆名嗎?
賀卡不知是誰寫的,身份年齡都是一個謎。“愛你的”三個字,表明寫賀卡的人與百里未邈關係匪淺,但護士說,病人是孤兒,沒有任何親人,那麼寫賀卡的人,難道……是那個資助者?
肓夢這個名字很女性化,渚巽自動腦補了一個年長的多愁善感的富裕女士,膝下無子無女,將百里未邈視爲己出,心疼他的遭遇。
偏偏醫院有嚴格的保密協議,護士也不知道資助者姓甚名誰。
渚巽:“龐隊,我們應該查一下,你是刑警,有辦法讓醫院破例。”
龐乘看了百里未邈一眼:“你還是先證明你的生魂出竅理論與病人的聯繫再說。”
渚巽:“……”無法反駁。
她看了看那張賀卡,忽然間,覺得這個字跡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渚巽努力回想在哪裡見過這個字跡,難道是字體太大衆了?
龐乘從她手中抽走了賀卡,看了一眼,半開玩笑道:“該不會是他癡情的小女朋友吧。”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龐乘接聽後,對渚巽說:“回局裡一趟,他們又有了新發現。”
渚巽讓夔守着百里未邈,一邊想着字跡的事,一邊跟龐乘走出私人醫院。
一聲淒厲的貓叫炸響,渚巽嚇了一大跳,只見一隻黑貓攔路,十足兇狠地盯着他們,擡起爪子,要落地不落地的。
“黑貓?真詭異,不會要發生什麼事吧?”龐乘說。
渚巽:“龐隊也迷信嗎?其實怪我,我從小就不招貓喜歡。”
說完,一個想法驀地跳入她腦海。
……這貓表現古怪,會不會是識破了她的緣故?
她原本就不是人類,而是魔,是滄巽。貓是有靈性的純潔的動物,因爲感知到了她真正的本相,纔對她不友好嗎?
龐乘的聲音拉回了渚巽的注意力:“你是天師,說不定那是一隻九命貓妖呢,在怕你。”
他朝那隻黑貓走上前,黑貓飛快轉頭,撒腿彈射出去,一溜煙不見了影子。
渚巽忍不住道:“龐隊心情好像很好。”竟然一連開了兩個玩笑。
龐乘:“託你的福,案情有了進展,要真找到兇手,我請你喝咖啡,算約會可以嗎,我不介意你家那位加入。”
渚巽:“……請不要開玩笑了,被夔聽見你會很後悔的。”
他們回了警局。
情報科的警員做了彙報,原來,他們順着百里未邈身世這條線索查了下去,發現他的生平經歷和之前一個死者的生平有了交叉。
百里未邈在十歲前是有監護人的,他的孀居且沒有親生小孩的姑母。
百里未邈的姑母,在加班的時候勞累過度,導致猝死。單位卻沒有批准工亡申請。沒有正式的批准,就拿不到賠償金。百里未邈失去了唯一的監護人,並輟學了兩年。
而那個單位當時負責此事的領導,就是其中一個血腥連環命案裡離奇死亡的退休幹部。
這個發現令人震驚,他們打算順着追查下去,找出所有死者和百里未邈的關係。
渚巽提出的生魂復仇理論,可能性增加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