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遠方丈給那個小寶寶取了個名字, 姓渚,名巽。
白雲依靜渚,春草閉閒門, 萬物生相續, 南薰鼓巽風。
張翼軫回錦城後, 按照慧遠方丈的話, 將寶寶放在搖籃中, 裡面放了一沓厚厚的費用,以及姓名生辰貼,於清晨時分, 置於城郊無人經過的道路口。
慧遠方丈說,將孩子帶回去的, 必然是有緣之人, 不論孩子是否孤煞克親, 此人生死已定,無須多加干涉。
隨後, 渚巽被她的養父撿到。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渚巽長成了一名靈力強大的天師。
……
張翼軫結束了回憶,目光從遠方拉回,聚焦在徒弟張白鈞的臉上。
“事情就是這樣。”他總結道。
張白鈞早就放下了筷子, 臉色極其難看。
他竭力壓抑滿心怒火, 以至於語氣乾澀:“所以你才特意讓我跟渚巽交朋友?原來, 你真的想通過我監視她的動向?資助她, 卻又拒絕收她爲徒?”
原來自己被蒙在了鼓裡十來年, 原來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張翼軫神色滄桑,歉然道:“鈞兒, 請你諒解。我處理的不好,太過優柔寡斷。當年渚巽魔性發作,犯下十多條人命,我就知道以後必然還有更大的禍端。慧遠方丈曾經告誡我,讓我外出雲遊,以十二年爲期,但凡與渚巽有關的是非,絕不能回國摻和進來。接到修兒關於渚巽化魔的消息後,我前段時間一直在做決定,捫心自問,辦不到置身事外。因此我趕回來了,這是我留給你的難題,我必須幫你徹底解決,不留後患,以免貽害無窮,傷到你們師兄妹。”
張白鈞聽了他師父一番肺腑之言,反而更加心生不安。
他顧不得對張翼軫發火,皺緊眉頭:“慧遠方丈讓你不要摻和進來?你怎麼不早說!早知道我一定阻止你回國!其實渚巽那件事,根本不會影響到我和張靈脩——”
張翼軫打斷他:“我讓你送給渚巽的那件法器鍾鏡星盤在哪裡?”
張白鈞擡眼:“在青山道觀,但是已經壞了,你要做什麼?”
“咱們現在就回去取。”張翼軫說。
二人驅車趕回了青山道觀。
張白鈞自己的書房內——
他將一個木匣子拿了來,打開後,是支離破碎的鐘鏡星盤。
沒有激活前,鍾鏡星盤外觀爲民國樣式懷錶,鏈子可輕巧單指拆下來作打鬼鞭,扣開表蓋,蓋子內側嵌有一面小圓鏡,鏡中封印了青山派獨門鎮魔法陣,錶盤激活後,即爲太乙星盤,可以定位。
張白鈞解釋道:“上次試着用它制服魔化後的渚巽,打鬼鏈變成了黑的,其他部件也沒反應了。”
“我來修。”張翼軫毫不介意道,拿起了鍾鏡星盤,想外走去。
“師父,你到底要做什麼?”張白鈞追問,快步跟上青鹿山人。
張翼軫託着鍾鏡星盤,去了他專門的工作間,這裡乍一看宛如一間高級珠寶匠人的手工作坊,各種精巧的法器法寶零件,特意訂製的上百來樣工具。
張翼軫有一雙巧手,自己製作加工、修補改進過的法器法寶,均屬上乘,不下於一流的法器製造師。
青鹿山人花了一週的時間,修好了鍾鏡星盤,張白鈞給他打下手,中途有那麼幾個小時,青鹿山人沒有讓張白鈞在場,說是要單獨給法器加持。
當青鹿山人完成修復工作後,張白鈞測試了一下。
嶄新的鐘鏡星盤,徐徐開啓,精美法陣在天花板上飛舞旋轉,太乙星盤飛光碎玉,星軌走珠,精細夢幻,任何一件凡人生產的高奢錶盤都沒法企及。
張白鈞簡直看得入了迷。
張翼軫緩聲道:“太乙星盤真正的作用,是定位。在渚巽長期使用它的過程中,它能夠一點點吸收渚巽本人的靈力,並儲存在動能電池裡,不管渚巽人在天涯海角哪個位置,太乙星盤都能定位到她。”
張白鈞:“!!!”
張翼軫帶張白鈞來到另外一處辦公間,打開一臺配置十分強悍的電腦,上面有衛星地圖,地圖上有小小的光標。
科技與法術結合的聯動機制,由鑽研這門技術的天監會人員所發明,通常用於追蹤有犯罪記錄的妖魔魍魎。
張翼軫旋轉星盤,默唸咒文,星盤光華流轉,開始定位,衛星地圖上的光標動了,地圖不斷放大。
最終,光標停在了北方一處地點。
“去找渚巽,找到她以後,對她釋放法陣,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能夠令她消除魔格,恢復原先的凡人心智。”張翼軫告訴張白鈞。
張白鈞瞬間意動:“百分之九十?這麼高?那爲什麼之前我用這玩意對付那個無明之魔,沒有起丁點作用?”
張翼軫耐心道:“因爲我改進過,你不要多問,保護好自己,就當完成任務,若是失敗,你就當渚巽死了,從此世上只有無明之魔,沒有渚巽。”
張白鈞握着鍾鏡星盤,像握了個燙手山芋,最後慢慢攥緊手指。
過了幾天,張白鈞出發去尋找渚巽。
他走後,張翼軫聯繫了自己的小弟子張靈脩。
張靈脩和慧遠方丈的弟子唐正則一直在桂林遊山玩水,接起電話,一聽見張翼軫的聲音,整個人都驚呆了,立即丟下唐正則,買機票趕回錦城,震驚之餘頗感心虛,便沒有帶上唐正則一起。
平時爲人清冷斯文的張靈脩,一見到張翼軫,頓時放下對外的成熟穩重,變成了個半大姑娘,粘在張翼軫身邊,態度活潑,近乎撒嬌。
張翼軫疼愛地捏了捏小弟子的臉蛋,兩人敘舊半天,交流了一番別後的經歷,張翼軫直奔主題,將自己給張白鈞佈置了何等任務告訴了張靈脩。
誰知張靈脩聽了,反應激烈,她完全不贊成師父的做法。
“師父,你不知道,師兄對渚巽感情太深了,他對自己人一向心慈手軟,你把他派過去,關鍵時刻不頂事,反而會害了他,畢竟那是一個魔,不是我們認識的渚巽。”
張靈脩意見說的非常直白。
張翼軫一臉平靜道:“我知道。所以我把你叫了回來,給你另外一個任務。”
張靈脩見了他師父的神色,心裡不由一緊。
她不解地望着師父。
青鹿山人:“殺了渚巽。”
空氣凝固,彷彿停止流動。
張靈脩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聲音:“師父,你……你說什麼?”
她稍顯虛弱的聲音裡有驚詫、不解和一絲恐懼。
青鹿山人:“字面上的意思。那個魔借了渚巽的軀殼,不管它和渚巽本人有怎樣的淵源,是不是同一個魂魄,我們都要殺了它,一旦渚巽肉身死亡,它便不能寄居在渚巽體內,到時候才能進入問題的下一階段。”
張靈脩徹底糊塗了:“那你怎麼叫師兄去……”
“我騙他的,”青鹿山人好像完全沒注意到他的決定對張靈脩而言多麼震撼,“只有他,能讓渚巽放下警惕。你悄悄綴在你師兄後面,不要讓他發現,等到關鍵時刻,你按我說的做。”
張靈脩難以置信地搖頭:“師父,你怎麼了?我做不到,你叫我去殺人?!”
驅魔是一回事,殺人則是另一回事。
青鹿山人也不急,心平氣和道:“我們的職業是什麼?”
這是他在張靈脩小時候常問的問題。他知道張靈脩記着問題的標準答案。
張靈脩:“……天師。”
“天師的天職是什麼?”青鹿山人又問。
“……降妖伏魔,保衛人間太平。”小時候被耳提面命過太多次,這次張靈脩卻說得很是艱難。
“就是這麼簡單。”青鹿山人總結。
張靈脩久久無言,沒有應是。
渚巽不但是張白鈞兒時起的朋友,也曾經照顧過張靈脩很多次,像個鄰居姐姐,要做到對她斬盡殺絕,張靈脩完全無法跨過心理那關。
想到了師兄張白鈞,張靈脩道:“師父,你不能這麼利用師兄,他知道了,會非常傷心。”
青鹿山人道:“利用?你師兄的來歷很特別,極可能有大造化,但渚巽一事快要成爲他的心結了,再任其發展下去,說不定會成爲魔障,不若一刀斬斷塵緣,叫他看清楚,人與魔,其道殊途。再者……”
他停了會,低聲道:“我之所以回來,就是因爲測算到,若無明之魔不除,一年之內,鈞兒會有逃不過的死劫。”
張靈脩眼皮子一抖,看到青鹿山人的臉色,她明白了,師父不是在開玩笑。
“修兒,是你師兄的命要緊,還是良心過得去要緊,你自己斟酌。”張翼軫溫和地說。
張靈脩倒退兩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陷入沉默。
張翼軫知道了,自己的小弟子會答應的。
張翼軫似乎想說很多,末了將多餘的話嚥下,簡短道:“人生大部分時候,每個人都是糊塗的,只有在極短暫的一念之間,我們或許能暫時恢復清明,那時候,你會發現,所有人都活在一個掙脫不得的輪迴中。而無明之魔,就是那個輪迴的關鍵點,斬除它,對於我們每個人,都意義非凡。”
他做了個抹消的手勢,似乎隨着一揮手,一切無明將會被滅度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