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只剩下滄巽、夔和五蘊。
五蘊一邊在電腦上收集有用的資料, 一邊偷偷打量滄巽的表情。
滄巽和夔正在互相注視,眼神中有心照不宣的意思。啊啊,真討厭。他覺得自己像個特大號電燈泡, 正在被迫吃狗糧。
五蘊忍不住出聲打破了滄巽和夔之間的腦電波交流。
“滄巽, 太峰夔, 你們怎麼想的, 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樣?”
滄巽聽了故意逗五蘊, 兜圈子道:“跟你想的一樣?你有什麼看法,小朋友。”
五蘊苦大仇深道:“誰是小朋友!我已經成年了!”
他正了正臉色,緩緩道:“我們認識的人裡, 有且只有一個能召集妖魔集合軍……儺顓。”
滄巽點頭:“不錯,這是一種可能。”
夔淡然道:“我贊同五蘊。”
五蘊受到鼓勵, 暢所欲言:“儺顓那傢伙, 不用我多說, 你們都知道他是什麼本性,平時僞裝成很親切的樣子, 其實心機深沉,陰騭得很,想法神鬼莫測,兇殘起來毫無預兆,是那種能夠笑着捅你腎的傢伙!別忘了他纔是始魔, 十萬深淵之主, 滄巽你的段數在他面前根本不夠看。”
滄巽:“那麼問題來了, 假如這些是儺顓乾的, 對他有什麼好處?”
五蘊向上舉起雙手, 胳臂打直,做了個滑稽的姿勢, 表示吃驚。
“好處?他做事從來不爲好處!他就是個變態啊滄巽!他不是一直在整合華國境內的高階魔族嗎?三睛魔算是一個,其他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魔族大佬,這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三睛魔奪舍了北方犬族老祖椒萬,其他魔族一旦如法炮製,你想想,儺顓可以控制多少大小妖族世家。建立妖魔集合軍團算什麼,他要統治東西方魔族都不稀奇!”
滄巽思考了片刻,有些納悶:“你爲什麼對儺顓的看法變得這麼……警惕?我記得以前在十萬深淵你和他關係還可以啊?”
豈止還可以,在滄巽的記憶中,儺顓算是很寵五蘊了,幾乎把他寵成了第二個滄巽,當時五蘊是赤水宮公認的小殿下,大將軍肥遺見了他都會主動行禮。
夔淡定道:“因爲他現在懂事了,不會再是非不分,認賊作父。”
五蘊噎了一下,悻悻瞪了眼夔,轉向滄巽道:“你就當是我的直覺。”
滄巽若有所思道:“不如現在就確認。”
她直接給儺顓打了個電話,按下免提,示意夔和五蘊保持安靜。
接通後,對面傳來一個輕鬆慵懶的男聲:“喲,滄巽。”
滄巽開門見山質問:“儺顓,你是不是組織了妖魔集合軍,夜襲各天師據點,包括青山道觀?”
儺顓莫名其妙道:“什麼?那是怎麼回事?”
他聽起來全然不知情。滄巽將來龍去脈告訴了他。
儺顓明白了過來:“這件事真不是我做的,雖然我也很驚訝,除了我,竟然還有別的勢力能有這麼大陣仗。”
“你覺得是誰?會是林津嗎?”滄巽追問。
儺顓輕鬆道:“我不知道,滄巽。可能天監會話語權把持太久,彈壓不住凡間的妖魔了,不管是林津還是我,我們的目標只有崑崙寰宇,凡間不是久留之地。”
滄巽聽了,想起另外一件事,忙道:“對了,張白鈞、張靈脩失蹤,麻煩你讓手下調查他們如今在哪裡,人究竟有沒有事。”
儺顓柔聲道:“你這麼關心兩個凡人,這樣不對,滄巽。但我答應你的要求。”
他掛斷了通訊。
夔冷聲道:“真是可疑。”
滄巽猶豫地點着下巴:“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五蘊破天荒站在了夔的那邊:“儺顓說一句你信一句,夠了啊,他又不是你爹!”
“他不是我爹,但我是你媽!”滄巽乾脆利落地拖過五蘊,抓住他一陣咯吱,五蘊笑得死去活來,扭得像只毛毛蟲。
玩鬧了一陣,滄巽放開五蘊,讓他先去吃飯,五蘊正巧餓了,歡脫地奔去弋氏山莊廚房。
滄巽湊到筆記本電腦前,點開那些視頻繼續研究,神情越發凝重。
看到被妖魔襲擊後的天師據點的慘象,滄巽內心深處感到了同仇敵慨的憤怒,這讓她自己很吃驚,她早已從渚巽的身份中抽離,爲何還會對昔日同僚抱有共情心理?
滄巽不得不承認,那些歲月對自己還是有影響,在午夜夢迴之際,她時常沉浸在屬於渚巽的畫面中,她的養父、張白鈞以及爲數不多的天師同僚,帶來了許多人間煙火的溫暖。
滄巽感到自己和從前不一樣了,她隱約記得,在身爲妖修女公子五昶的那一世中,她對凡人的態度不啻對螻蟻,和儺顓一模一樣。那些凡人只是五昶施展無明之力取樂的工具,爲此五昶才惹怒了守護凡間的大音寺恕難院衆僧,招來滅頂之禍。
滄巽正恍惚出神,後背一沉,夔從後面抱住了她,低聲道:“別看那些了。”
滄巽合上電腦,放鬆身體靠到夔的懷裡,神情有些迷茫。
“……你喜歡身爲渚巽的我嗎?”滄巽問。
夔:“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他扳過滄巽下巴,認真吻她。
滄巽接受了他的親吻,自語道:“我自己也很喜歡渚巽。但是我必須拿回真身,總覺得還有太多事我不知道,或許拿回真身才能發現真相。”
夔:“我陪你一起。”
他不會讓滄巽再離開他身邊。
滄巽感到夔的手指在靈活地解開自己的衣襟,很快,一隻修長溫暖的手伸了進去。
滄巽悶哼一聲:“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強勢了……快住手。”
夔的迴應是將她推倒在沙發上,居高臨下,嘴角揚起,侵略之意十足,露出食肉野獸的本性。
滄巽無奈之下,投降繳械,朝夔暴露出脆弱優美的脖頸,猶如獵物一般。
外邊,山風忽烈,送來了颯然松濤竹響之聲,不一會,天邊悶雷炸響,夏日雷雨即至。
滄巽一邊聽雨,一邊和夔極盡纏綿,心頭無端浮想起舊詩——
倏忽溫風至,因循小暑來。竹喧先覺雨,山暗已聞雷。
當下這個時刻,似乎和許多過去某個瞬間重疊,令滄巽悵惘不已。
崑崙墟,無名島,小華山,瑹琈宮。
凡間,雲蜀,錦城,小公寓。
她和夔有數不清的溫柔時刻。
身下沙發布的粗糙質感將滄巽拉回現實,她五指抓入夔後腦勺發間,熱烈回吻自己俊美無雙的情人。
雲夢山腳,雨晚來急,野渡舟橫,山中一切生靈的夢皆百川歸海,匯入湍急雨聲中,順山脈流淌,化作浩然水汽,升入雲層。
·
一晃又過了數日,儺顓親自派手下白禍主無穀來了弋氏山莊,面見滄巽,告知關於張白鈞、張靈脩二人下落的線索。
無穀還是老樣子,白髮白膚白瞳,奇詭無比,要是背景是冰天雪地,那他肯定與天地融爲一體,找不出人來。
少荻好奇地打量無穀,暗暗詢問五蘊:“白禍主的功力有多深?你打得贏嗎?”
五蘊躊躇了下:“呃,打平應該沒問題,打贏……也沒問題!我可是天地有史以來第一隻五蘊獸。”
少荻懷疑道:“你底氣不足啊。”
五蘊:“……”
五蘊記憶中,他和無穀切磋過幾回,細細回憶,還真沒一次是打贏了的,而且無穀當時念着他是小殿下,出手亦有所保留。
五蘊拉長臉道:“我不知道那傢伙的具體來歷,儺顓是從十萬深淵旮旯縫裡把他撿來的,越是這種來歷不明的,戰鬥力越變態,要不你去試試?”
“我可不敢,但我想跟你打一架試試,畢竟你是我們五氏妖族的老祖宗。”少荻說是這麼說,卻笑嘻嘻地攬住五蘊脖子,像對弟弟一樣拉着他走遠,去了練武場。
另一邊,無穀以右手按住左肩,極優雅地向滄巽行了半禮,彷彿二人依稀身在赤水宮,滄巽仍舊是那個無憂無慮的無明魔子。
無穀說:“殿下,根據線報,張白鈞張靈脩師兄妹去了清涼寺尋求庇護,清涼寺將他們藏了起來,短時間內您不用擔心。”
“他們爲什麼要藏起來?”滄巽問。
無穀回答:“屬下不知。”
滄巽問不出所以然,陷入思忖。
很快,無穀告辭,離開了弋氏山莊的地界。
滄巽回去翻閱五蘊從天監會系統裡導出並打印的災後報告。
她問夔:“你說,張白鈞他們是不是在躲什麼東西?難道,青山道觀那場戰鬥中,他們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場面?”
夔:“有可能,說不定他們手裡握有妖魔集團軍的線索。”
滄巽嘩啦啦地翻着報告,聚精會神道:“清涼寺……被襲擊的天師據點沒有清涼寺!”
這一點相當不同尋常。
清涼寺在晉州天監會勢力範圍的地位,大約等於第一堡壘,因爲有慧遠方丈坐鎮,慧遠方丈法力深厚無邊,其師父更是天監會的十七名創會人之一。
夔:“佛門聖地,妖魔自然避開。”
滄巽:“其他不少寺廟被襲擊了,獨獨清涼寺平安無恙,要說對方的目的是爲了摧毀天監會據點,削弱天監會的有生力量,明顯不符合邏輯。”
夔接過滄巽手中的報告研究。滄巽保持安靜,不去打擾他。
過了片刻,夔出聲道:“被襲擊的天師據點,大部分都是佛修派系,其餘的是像青山道觀那樣的道修派系,比例是七比三,這些據點至少都有一個大天師坐鎮。”
滄巽旋即查看那些大天師的身份,得出結論:“全部是德高望重的老者。”
那些妖魔集團軍到底想做什麼?滄巽冥思苦想,卻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直用定永平的個人賬號,關注天監會內部對這件事的調查。
夔平靜道:“這件事背後的主謀有三個可能,第一,儺顓;第二,林津;第三,其他勢力。”
滄巽皺眉:“我傾向林津,畢竟她在中陰地飼魂養怨,說她搞個妖魔集團軍,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