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君義城到了晚香鎮,然後再到雲夢派,雖說都並不是蓮無芯自己主動選擇的,但每一個目的地他至少都還有方向感!
而經過了幾個地方後的現在,對於別人提出的目標,他對於去或不去開始感到了有疑問。可是他又不理解爲什麼。只知道如果去,必然是害怕會遇到什麼麻煩。可如果不去,如果真的害怕人世間的事,他又怎麼可能爲神界做了那麼多事?而且,他同樣找不到理由!
獨自思考的時候,蓮無芯似乎感覺每個想起的名字突然閃現在腦海中的時候,都會出發某種不同的感覺。
想到脩敬之,他會感到一種悲憫!
想起鬱婉母子,他感到輕蔑!
而想到秋萬龍,他似乎感覺很糾結!
身邊這些人呢?修載旭、修媚兒兄妹倆,他感覺自己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有種新想到的指法經過幾次練習後終於純熟了的輕鬆。而其他人多半都是一樣,自己對他們一視同仁,而他們對自己則如人間衆生一般尊敬禮貌!
最奇怪的是鍾傲峰和卿憐公主,這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卻讓蓮無芯有種相同,不受控制自發的感覺!
比如:當這兩個人看着自己的時候,自己會感覺到,並看過去發現他們果然在注視自己。
這本來並不奇怪,身爲仙人這點靈識的敏銳十分平常。可區別在於其他任何人注視自己都會有感覺,但自己並不會想要回望!
不明白!任憑蓮無芯絞盡腦汁,他也無法從這些人中區別的認識到一切不同感應的原因!
現在,蓮無芯覺得自己對“人”似乎有了很大程度上和以前不同的認識,可單純感覺上又更加似是而非。好奇怪的感覺!不同於單純的好奇,就像是偶然聽到某種聲音,蓮無芯會獨自去研究怎樣化爲一種美妙的韻律!
但如今這種對人的奇異感覺,卻讓他有種想要回避的感覺。似乎這種好奇的釋然絕不會成爲讓他快樂的事,而會讓他非常的不舒服。
有了種想馬上回去神諭島的衝動,但蓮無芯也突然意識到,回去之後師父必然會和自己說起這次的經歷,這又讓他非常不想面對。而這一刻他也同時意識到,這種感覺就是“怕”!
搞不懂,根本不知道爲什麼!
赤地千里,炎炎日頭下無邊無際龜裂的徒弟,步履艱難,突然倒下,途中遍佈滿是蠅蟲血肉模糊中的屍體。
蠻荒地帶劇烈的風沙中,人們互相啃食,荒野中各種兇惡的妖魔怪獸。經歷過太多,蓮無芯從未因任何事感到過稍稍猶豫。
可如今,事實上真的發生過什麼特別不得了的事情嗎?好像並沒有,可他爲什麼會感到如此忐忑?好像突然就沒有了方向感呢?
蓮無芯的思考並沒有人察覺到,而他表面也仍舊和所有人一樣,完全沉醉在旅途的風景中。只不過,他卻覺得這條路越來越辛苦。因爲思考的壓抑毫無減輕,反而越來越多,越來越沉重。
他一直都以爲這個世界自己可以任意去走向任何地方,因爲所有地方對他都並沒有任何區別!現在似乎還是哪都一樣,但他卻發覺自己竟然已經不知能去哪了……
“大家快看,前面就是快意城了……”
聽見修載旭的呼叫,蓮無芯看過去,那是一座很大的城鎮,壯觀的城牆,只是看看也知道異常堅固,結實!
過去幾年他去過很多地方,乾旱的西北,寒冷的北疆,人煙稀少的西南羣山,以及荒蕪與繁榮涇渭分明的江南,還有塊壘格局的嶺南奴制地區,甚至還有凡人永遠無法涉及的生命起源之地,蠻荒!
因此,他見過人吃人,見過兇猛的惡獸,也見過赤腳坦胸,衣不蔽體,還有悲喜分明的絕對有無。
可世上還是有些地方,和他所去過的所有地方都不同。在那裡,除了單純的五官輪廓,每個人都好像沒有絲毫區別,祥和可親的微笑中透出無憂無慮,但那些看似無所求的表情中,卻似乎存在着某種缺失的感覺!而快意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士農工商,五行八作,只要世界上存在的,快意城好像無所不包,但在這裡卻又好像一切都和其他地方不同!
比如:這裡沒有目不識丁,確也沒有例如江南地區隨處可見的一羣附庸風雅之徒。沒有三餐見不到點滴遊星的,也沒有隨隨便便就可以倒掉昨夜剩下的一碗肉的。
這裡有賭場,有妓院,卻沒有斷手斷腳,沒有面黃肌瘦。沒有透風漏雨的木板牀,也沒有紅磚綠瓦好像佔了半條街的大宅!
衙門的大門大敞四開,兩三個差人坐在裡面百無聊賴的飲茶下棋,門口幾個頑童互相撕扯玩耍,也根本沒有人去驅趕!
而在偌大一座城裡,每個人走路的人都顯得那麼悠閒自在,看不到一輛飛馳的華麗馬車。
甚至於站在城門口一眼望去,時限內居然都沒有一座高出其他屋頂的建築。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如此平靜,而又如此空虛……
“蓮真仙莫非沒來過這裡?”
蓮無芯茫然的點點頭,修載旭奇怪的笑了笑:“這也難怪!其實我們也都沒來過,只是蓮真仙平素入世也都是爲了神諭使命,可這快意城千百年如一日的波瀾不驚,怎麼會發生讓神界關注的事呢?”
雖然他們之中也並沒有人來過這座快意城,但可以說江湖中沒有人不知道有關這座城的傳聞!原來這裡並不屬於任何勢力,向北便是中原帝國,往南過了一條江就是南詔境內,西越山巒就是蠻戎,東穿茂林後就是曾與中原人族親密無間的靈域。
誰都不知道這座世上最堅固,最美觀的城市是什麼人,在什麼時候建造的。但這裡出於幾大種族之間,很久之前各國就達成共識,將這裡當做中立地帶,維持各國和平,誰也不會去主動染指。
除非所有勢力的大戰,就算任何兩者之間不得已要武力解決問題,也必定會遠離這裡。
但真正讓所有人好奇的,快意城作爲世上最平靜安全的地方,每逢初一十五都會有來自各地的商人到這裡貿易。但在過往歲月中,這裡的人必然經歷過太多外來的新鮮事物和感觸,可卻從來沒有什麼能夠改變這裡一絲一毫的平靜!
會是這裡衙門的功勞嗎?路過時已經看到衙門的情況了,而在這座無主之城裡,衙門又到底屬於誰?況且看看那爲數不多的幾個衙役,他們未必比其他地方的地痞流氓看上去能幹更多好事,卻也似乎不覺得比什麼大善人可以作惡更多。
傳說中,快意城真正的主人世代都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自古以來整個快意城都處於這種一脈相承的延續,可卻沒有人能說出更多有關那位,或者那些位女主人的情況,也沒有人知道她們之間到底如何延續。傳聞中快意城的存在方式並不是經由管制,只是這裡每個人都無條件的遵守快意城存在以來的固有規則,而甚至沒有人知道那些規矩是否是經由人制定的?也沒有人知道是否有人還在保衛這些規矩?
當然,外人對快意城最好奇的無非還是那些一代又一代傳續,卻似乎從來沒有人真正認識的女主人。而據說快意城真正的核心,也就是坐落於城鎮正中地帶的“醉紅樓”!
醉紅樓是一個集吃喝玩樂於一體的地方,這種地方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鮮見,況且這裡也並不顯得更宏偉,至少在城中整體看來毫無突兀感!
走進門,迎面搶上四條福聯由頂垂下,上面分別標註着醉紅樓的規矩,也是整個快意城人人都好遵守的生存準則!
“腹足無礙來去路;辨識不妨依量飲;傾囊將記莫臨飢;人慾不絕勞餘力!”
其實諸人對快意城傳說雖多有所聞,但也都是第一次來。如今看到那些規矩,細細想來既然說人之初性本善,那麼人們的變節其實無外乎貪慾過度而已!
可人終歸是人,難以避免貪慾,而起貪什麼都有,但歸根結底卻也不出口腹財欲四者!
世人始終有窮有福,窮着溫飽足以,富者腦滿腸肥,卻也是不足與過猶不及。因而無論飢飽,還是以不妨礙正常行動的均衡爲最佳。
而世上喝酒的人千千萬萬,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由,但大多數都只會說喜歡而已!然而喝酒的人鮮有沒醉過的,難道他們不知道小酌怡情,仙不過量的道理嗎?但更多人卻是因爲除了單純喜歡之外,爲了尋求某種發泄喝酒,於是就難免淪爲了癲狂近盜!
錢財雖身外物,但卻必然缺之不可,失去必憤。但無論得失,其實只要能滿足最基本的需要並不會妨礙太多。
而人慾,某種角度說正因爲有慾望,而且無法革除才稱爲“人”!如果強行禁制,根本就是違背天理人倫。可如果過度的縱慾,只能無限透支生命,當然沒有任何好處。
說到底,吃喝玩樂恐怕是人就難以避免,但只有不過不缺纔能有益無害!
但可想而知,真要做到這樣必定需要嚴格的約束力,就算本身自控力不足,強有力的外來管束也不是壞事,但過分的管控卻難免惹人生怨,太鬆懈又毫無作用,那就必須各方面的條件都足夠的合適!
因此可以想象,能夠把偌大一座快意城,那麼多人全部用同樣的一種模式規範住,無論怎樣的外力都無法改變,那位……,以及那些位女主人們,實在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