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本身而言,昔日神道賜福給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仙體,使其成爲千萬年來人間唯一得道的幸運兒。由於未知,人們可以把那個孩子想象得無比神乎其神。
然而若干年後親眼見到這個清秀,透徹,純真的青年,對仙道第一人的雲墟城掌門月山真人,和離塵殿首座百淨真人來說,無奈倒是更多餘驚訝!
可無論如何,他們玩玩想不到傳說中的本門創派祖師,在那無法計算的歲月中居然一直就隱藏在本門守護的仙境中。而更不知爲何他靈識散出?而在那麼漫長的歲月中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當然,他們最無法理解的,還是祖師爲何會在傳說中的“神諭島”上,培養了一個那麼年輕的徒弟?
如果單純點考慮似乎也不難理解,陸壓仙人作爲羣仙歷劫後唯一僅存的仙道,不得不設想爲仙界培養傳人,所以建立了雲墟城。可又不能讓衆神把自己視作威脅,因此才隱藏行跡。
而他將自己的靈識散處各地,不管他究竟都做過什麼,又做到了什麼,以目前情況看,蓮無芯難道真的就是所謂的“命定之人”?
乍看起來這樣的解釋恐怕是最合理的,然而作爲世初的大仙,只要不叛離天道,衆神是不會對陸壓如何的。畢竟仙道是神界超然人間的一道重要屏障,至少還需要陸壓爲他們維持這道門戶。
即使每每衆神一時興起,或爲些許消失對人間降下災難,只不過是爲了提醒那些螻蟻只能甘願蟄伏泥澤,卻不能稍微忘記對蒼天應有的膜拜和忠誠。
所以爲了保留一部分崇拜者,衆神還需要仙界爲自己收拾必然或意外的殘局。況且假如陸壓真想回避神界,又爲何會身在神諭島?所收弟子又怎能受寵於衆神?
如果說蓮無芯真是一個衆神不得不區別對待的人,他們又有什麼必要一定以陸壓居中,且衆神所需的人,陸壓又憑什麼指示這個徒弟的行動?
月山和百淨對此終日思索,卻終究百思不得其解!
正如世人都習慣對無法理解的事認定神妙莫測,即是爲了表示自己並不那麼愚蠢,所以事情確實非常神妙!也是爲了可以自欺欺人,有個理由讓自己懈怠疏懶,因爲事情奧妙無比,所以自己無法理解就順理成章了!
他們如今也認定蓮無芯具有自己無法瞭解的特別之處,不管事實如何,說一千道一萬,世上千萬年的痼疾,豈是一人一時可以治癒的?
但復興仙界,規整人間,根本上誰真的會相信是一個蓮無芯那樣的青年可以承擔的?將希望全都寄予他一個人,實際上又有誰真的可以深信不疑……?
於此同時,蓮無芯對人和人世有了些新的認識。但與之前所知聯繫起來考慮之後,他卻又忍不住想衆神既然始終掌控着一切,那自己理解不理解其實又有什麼關係?
雖然覺得師父的指示一定有其意義,可當他發現了至少大多數人的真性情之後,不免覺得衆神對世人的無視,甚至鄙夷並非毫無道理!
沒錯!蓮無芯對人世的認知其實並不算少,但卻從未有過一種“憐憫”,可以讓他覺得並不是所有人都死有餘辜!
而他沒有對錯是非的理解,也讓他未能明白衆神對人的鄙視,與人與人之間階級對立其實是同一種情況!
因此天神所謂的“公正”,本身也是基於層次,並非出於真正的面對!
相比陸壓希望他了解的雖然似乎又進了一步,但顯然他本身的人性好像還沒完全復甦!而陸壓選擇在神諭島之外的地方與他相見,也正是意識到自己疏忽了對這個徒弟的引導,沒能讓他早一點屬於他自己的正軌!
顯而易見,此刻的蓮無芯對師父的願望還毫無意識,也並不真正的明白其他人對自己的意圖。事實上他甚至懷有對衆神的是非認識,卻並沒有絲毫不滿!
因爲自始至終衆神,乃至陸壓自己,都還沒想過該讓他學會以人本身的立場去了解人!奢求或埋怨別人對自己的不夠寬容本身就是愚蠢的,因爲事實證明這類人往往正是最不會去寬容別人的,而心中的不滿恰恰成爲了他們開脫自身過錯的藉口!
但往往有些人糾結於瞭解自己和別人哪一種更困難!可事實上產生這種糾結的人已經自以爲與衆不同,悲哀的是結果會告訴他們,你並不特別,甚至可能比你們最看不起的那些人更加不堪!
此刻,蓮無芯卻似乎發覺到了自己其實並不特別!自己從未想過害人,而很多人其實都並不是存心害人。他們之中有的是身不由己,有的只是過於注重本身的慾望,不經意中觸犯了別人的利益!
這或許非善,但若當作惡看待似乎理由也不充足。而相對見到別的困境,自己曾偶爾施以援手,可也並不只是自己這樣做。
如果仔細起來,自己真正幫助過別人的情況,如果考慮到自己所擁有的能力,比起很多遇到過的善行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依次推延下去,代表着天地至善至正的神明,豈非更加不堪?
一瞬間,蓮無芯發覺自己對衆神的認識原來一直停留在“統治一切”的基礎上,或者說是他們告訴自己的而已!即沒想過對錯好壞,甚至未曾思考過原因。只是因爲師父和神諭從始至終這麼告訴自己,僅此而已!
然而他卻從中發現了自己的愚昧,因爲自己多年遊歷人間,卻居然從沒真正思考過任何事,難道和那些螻蟻對雕塑的愚昧盲從相比,自己對一切所謂的“命令”連答應一聲都沒有過的順應有什麼區別嗎?
這一刻蓮無芯發現,自己所發覺的一切其實都只證明了一點,那就是神和人,以及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
那究竟是因爲神蔑視人?還是人無法認知神?才導致這種彼此之間可笑又可悲的關係?
“我對人間事雖然並不十分了解,不過聽聞國師乃當今江湖修道同輩中數一數二的高人。只不知國師的煉墟術,已達如何境界?”
“不敢當!在真仙面前,貧道這點勉強方至甲等的微末道行實在不值一提!”
看了他一眼,蓮無芯點點頭:“既達甲等,那是已經可以洗髓,虛身了。不但可以自由出入人界仙境,也可以短暫靈識出竅於幽冥!”
天平道人聽了不由心頭一震,可臉上絲毫不顯。而看蓮無芯的表情似乎只是隨口說出,實在不知道他有何深意!
其實雖然只相識短短几天,見過不多幾面,天平道人已經發現這年輕的真仙雖然超然物外,但對人間事,人性其實都所知極其淺薄,就算依照事情推演想到些事情,也未必能馬上理解。
因此世上可以打破五方仙境結界的其實只有兩三人,可沒有一人可以進入。而他的疑心充其量只是因爲發現了三星有吸攝妖靈內丹修煉的跡象,可這些他要麼本身不知道,也並沒將所有事真正的聯繫起來。不過他這突兀一問,還是讓天平道人心裡加了幾分戒備!
“其實貧道只是自幼跟隨鄉間醫師學習過幾年醫理藥性,後來跟隨恩師出家修道。憑藉些醫病煉丹的雕蟲小技,對本身修行也略有輔助。但所學的功法是遠不如那些名門正派的精妙,又豈敢妄窺仙境,冥界……?”
可惜了!若此時有別人在場,必然可以聽出天平道人言語中對蓮無芯的諷刺之意!畢竟憑藉琴藝取寵衆神,如此年輕獲賜仙階,始終難以讓人相信他真有多牢靠的功法基礎!
而位列仙道卻無緣自在,爲衆神使役,卻還不識人間,豈非如一個可以妙手起死回生的高明醫生,居然死於一場區區風寒?
索性蓮無芯根本聽不出來,而且就算聽出來也不會介意!
“我雖懵懂取寵於衆神,但修行和歷練終究還極爲淺薄!不知以國師所見,世初衆神榮耀,羣仙逍遙,人世自在,連妖魔亦和睦互敬,和平共處。可千萬年來三界卻隔閡漸深,互相攻訐踐踏,而且仙道幾近絕跡,這一切到底因何而生……?”
沉吟片刻,天平道人緩緩反問:“請容貧道斗膽問真仙一句,得道這些年中,真仙是否想過自己可真的願爲仙成神……?”
蓮無芯聽了不由一愣!還未及思考這問題,忽見興沖沖跑來的皇甫勳高喊着:“蓮真仙請速來,父皇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