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有短短一天,但籠香閣內外上下在面臨迷蝶妖不知何時回來報復的恐懼中皆表現得無所適從,驚慌失措,讓蓮無芯對人間所謂的“正道”抗擊邪惡魔界的事絲毫感覺不到信心!
勢必有人會說,僅憑一門一派就斷定整個江湖正義的分量遠遠不夠,也是!
脩敬之固然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稱,而且還是當今朝廷的中流砥柱。且不論他可以對江湖做多少事,可多少年來朝政昏暗,君臣腐敗墮落,作爲帝國最精銳的修家軍已經多年沒得到過朝廷的撫卹和補給,連現在的軍費糧餉都是修家人自己想辦法籌措的!
面對魔界不遺餘力的攻伐,他們還能撐多久?而在發覺到邪派九重天可能與魔界勾結,從內部瓦解人界之後,脩敬之居然也沒去立刻設法調查,儘早排除內部隱患。
他真的指望江湖同道的幫助嗎?也許!但即便是當今正道第一大門派雲墟城,自從他們設定了招收門徒條件從公私兩面考量的原則之後,正道和九重天這幾十年來的爭鬥中就再也沒佔到過上風。
而今,說到底迷蝶一族只是暗族中戰鬥力偏弱的一支。而整個暗族對魔界,也僅不過走狗一隻。
可籠香閣如今雖說只孤兒寡母當家,至少還有先人留下的根基老本能吃,在正道也算排的上號的。如此看來,這人界真的還需要等到魔界不惜代價進攻的那天,或者……
在世人眼中,“神明”是無所不能,神聖不可侵犯的!而江湖各派雖皆自認爲非常努力,可幾百上千,甚至更長時間中卻只在幾年前出現了一個真正步入仙界的,那就是妙弦雅韻,蓮無芯!
傳說中的神諭島,雖然很難確定是不是真有那麼個地方,但當年幾十位江湖名宿聚集海外孤島,眼看着漫天彩霞中耀眼的爍爍金字,除了宣告世人神界選擇了一位使者,同時也讓世人相信自己並未被神界天道遺棄!
而對蓮無芯來說,師父告訴他是被上天選擇拯救世人的救世主。他的使命除了按照神界的旨意去監察人界情況,同時也要設法幫助人間衆生脫離災難。
可是他知道神界讓自己幹什麼,也知道自己說過什麼,卻從來不理解自己究竟都做了什麼?
比如說,他向神界報告人間百姓的困苦,一是災害的頻發,一是管理的暴虐、貪婪!可不管天災人禍,風還在刮,雨總在下,官吏仍舊貪得無厭,普通百姓的苦難也絲毫沒有好轉!
可神諭給他的指示,卻永遠只是去監督世上有沒有違背天道神界的人,妖或者邪魔,然後對他們進行懲罰!
最後蓮無芯發現,那些貪贓、殺戮的壞人家家都供奉着神佛,而且也都始終安然無恙。而赤腳深陷泥沼中的人們如果爲了顆粒無收,或不耐苛捐雜稅的欺壓稍有對天抱怨,那就馬上會面臨各種各樣的懲罰。
蓮無芯至今也搞不懂,他問過師父,很多時候人們其實只需要這樣就可以改變,可以很好,但爲什麼卻非仍舊那樣惹出災難?
師父告訴他,人終究是軟弱的,很多事他們沒能看到更多,更遠,所以只能就自己意識到的眼前能做的。
蓮無芯又問:那衆神既然無比強大,他們爲何也沒有意識到更多,更遠?
師父告訴他:人本來就是神由自身剝離的軟弱和骯髒的一面,可強大了卻並不代表不再軟弱,而是出現了另外的一些側面甚至對面。所以神就算可以看到,卻未必能做到!也因此,他們才需要你去告訴他們那些他們就算想到,卻不願意承認的事!
但即便如此,蓮無芯仍舊不懂自己報告衆神的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因爲他不懂自己做的和說的究竟有什麼聯繫?甚至單從結果看,自己好像更是在助紂爲虐一樣!
但當他發覺到師父神情感傷,便不再追問了。所以就算到了今天,他仍舊不明白自己到底該幹什麼?或實際上到底都幹了些什麼?於是他就只好繼續聽師父的,聽神諭的。
因爲就算他永遠都不懂自己說的和做的是什麼,爲什麼,除了不理解兩者的關係,本身也不明白理不理解又有什麼關係?
但這一次離開神諭島,蓮無芯卻並不是因爲神諭又有了什麼命令,只是師父突然告訴他是時候讓他去體會一下人間和人生了!
他不懂師父是什麼意思,更不懂到底該做什麼,怎麼做?而如果不是師父唯一明確的指示是幫忙守住君義城,也許現在三城在誰手上也不一定了!
當然,他有一點倒是看懂了的,那就是師父的真實心意不總和神諭一致,甚至絕大多數,十有八九是不屑一顧的。所以他意識到師父讓自己幫脩敬之和神諭並無關係,因此他才並沒有把一切都只像以往單純交差似的對待。
蓮無芯瞭解人嗎?難說,但如果不瞭解又怎麼能幫上脩敬之?可師父既然那麼告訴他了,他就只能這麼走着,看着,但天曉得他究竟能瞭解到什麼,懂什麼……
對蓮無芯而言,目前他最感到疑惑的就是眼前這些人。雖然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走入人間,見到人,但的確是第一次這麼近與人相處這麼久。但他仍舊沒發現有什麼不同,因爲這些人和他以往見過的人,對他這個當世唯一能夠最接近神的人充滿尊敬崇拜。
但又如何?他早就習慣了這種任何人面對自己都要自然而然低下頭的情形,反而在某些荒野山村中一個個衣不蔽體的小娃娃因爲他遞出去的一塊糕,拖着他要抱抱,親親讓他感到更舒服、踏實!
蓮無芯並不完全明白那種莫名的溫暖是怎麼回事,但勢必要比更多戒備,懷疑的神情讓他更舒服得多。
淪於遐想中的琴音,蓮無芯自己都已失去了掌控力。直到意識迴歸,他才發現在座的聽衆都一樣滿臉即痛楚又陶醉,即疑惑又堅定!
他突然想起師父的警告,要他一定牢記,無論任何時候有人在旁,絕不可以讓琴音與自己遐想相連。因爲人即脆弱,而又包含好奇心!
可蓮無芯的琴音中充滿靈性,很容易把別人引入自己的幻想。無論是歡樂、痛苦,好的還是壞的,總歸會有盡頭。可一旦把別人引入他自己的無限遐想中,人們就可能會從此陷入無盡的想象深淵,再也難以走出來。
於是,蓮無芯便以一首簡短,充滿金戈鐵馬的迅疾之音將樂曲結束,人們的意識靜止在戰爭結束的淒涼中。好一會兒,才漸漸回到了自己的神智,意識。
除了對蓮無芯琴藝的歎服,人們更多還是對他奇幻莫測的心境感慨!雖然他們並不知道蓮無芯的“深不可測”其實就只是單純的空白無知,可人們通常都習慣向“至高無上”屈服。
蓮無芯雖然年輕,卻是這天底下人間唯一被神明認可的,那麼他就理所當然擁有深不可測,超凡入聖的意境。身爲凡夫俗子的自己不能理解,那就是理所當然的!
天曉得,會有誰能不明白?如果世上真有神佛,那麼相對於人就必然是至高無上,不可超越的。
無論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終日雙腿浸沒泥田目不識丁的農民。還是高牀軟枕,隨心所欲的權貴,誰會不明白這一點?
可爲什麼明明都明白這同一件事的人們,卻又有天壤之別的狀況?
也許這就像是雖然在爬同一座山,但人們走上了不同的山路,或者本身不同的體力,最終決定了有人最先登頂,有人隨後仰視,也有人終究墜落。
不用糾結這是否公平,因爲這一切必然是在人們都認可了“命運”這玩意兒存在之後發生,而且從此順理成章成爲生存法則的必然!
所以,事實上這一切又到底是爲什麼?其實誰又能想清楚?說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