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過後,梧桐花還是那般清麗地盛開着。
似乎有什麼不同了?
哦,是落花。較之前幾日,今日落下的梧桐花都快堆積成了一層,讓她無處落腳了。
她記得前日丁香花還開得那般繁盛,就似素上雪,怎的一日未見就無芳蹤了?
凋謝了?可是樹下並未積“雪”。
哦,前幾日忽的狂風大作,怕是潛入何方無處尋了。
“阿孃。”
一個男子的聲音,清朗純粹。
幾乎是下意識地錯愕,不敢置信地回首,卻是真的瞧見了心中掛念的那個孩子,頓時眼角溼潤,遲緩上前,顫微着伸手,捧過那張俊美的臉龐,仔細打量着――是他!只有她的兒子纔會如此俊美得好似謫仙!
“沫兒……是沫兒對不對?你終於捨得回來看阿孃了是不是?”
溟殤沉默,看着這般欲言而又止,卻明顯因爲他的到來而十分欣喜的他的阿孃。
他以爲她會生氣,責罵他的自作主張纔是。
“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如雨姍一怔,訕訕收回手,靜立着微笑,典雅端莊,縱然眼底深處是無奈與哀傷。
她的孩子,不認可她呢。
“是沫兒的朋友麼?”
溟殤別開了視線,轉向了另一邊,清淡開口:“是妻子。”
――――――
“若兒長得很漂亮。”
如雨姍注視着端坐的祁悠若,她的臉上是淺笑,帶着寵辱不驚,而她分明是緊張的,她緊握的小手出賣了她,是因爲見到婆婆了而緊張麼?
“姨也很漂亮……”
如雨姍一怔,而後溫和微笑:“懷沫兒的時候早,還來不及老罷了。”說至此,忽然詢問,“沫兒定不會回答我的問題,趁他不在,若兒能否告訴姨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祁悠若目光微瀾,輕輕回答着如雨姍的問題:“在路邊,殤殤他受傷了,我救了他。”
“受傷?!”
如雨姍驚呼,微蹙眉頭,“這孩子又胡來……”
而溫和看向祁悠若,輕輕說道:“若兒可能會在習泱聽見些什麼沫兒的是非,若兒定不要當真了去,那是沫兒怨我,避我,故意踐踏了自己的名聲。”
“省得了。”
“……若兒,就算他這般逃避,可是他始終叫做泱君沫,不管他是不是願意,他的名字代表了什麼就是什麼,你有做好心理準備麼?”
祁悠若神情恍惚了一下,幽幽道:“他不願的事情,誰也干涉不了。”
如雨姍詫異祁悠若所說,秀眉微蹙,輕嘆:“那他就不應當回來。”
他真的有做好回來的準備麼?席上知道他回來了,還會輕而易舉地放過他?
――――――
“沫,你回來啦!”
一個男子的聲音,有些尖細,帶着孩子的音色,不難聽出他的喜悅——因爲眼前人的到來。
溟殤面無表情地推開就要撲過來抱他的傢伙,清淡開口:“帶我去見六清。”
“你爲什麼一回來就只想着見六清,我纔是席上!我很思念你的……”
幽幽怨怨,不滿溟殤的沒心沒肺,好似小婦人般抱怨着。
“席上沒有六清就什麼都不是。”
溟殤微眯眼,睨視着衝他幽怨的男子,有些不悅了:“你比淨沙還討厭,別老纏着我,我沒有斷袖之癖!”
男子一怔,委委屈屈地耷拉下腦袋,秀氣的面容因爲溟殤的話懨懨無精神:“沫怎麼能將我與蕭淨沙那廝蠢貨相較?他能做什麼?他只會做些傷害你的事!”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帶我去見六清!”
溟殤已是很不耐煩了。
“我!”
男子還想說什麼,卻是鬱鬱寡歡,認命地帶着溟殤進入了一間石室。
石室紫光傾瀉,地上壁上皆刻畫着古樸的紋路,像是什麼古老的文字一般。
而正中,一襲白衣,端坐着一個少年,幾乎透明的肌理,墨發瀑懸,無任何束縛。
他就那般安詳地坐於那兒,閉着雙目,乾淨白皙的模樣——他還是個孩子不是?應當天真爛漫地盡情玩耍,在外面的世界,而他卻一直呆在這兒,從小便是,被囚禁於此。
“小清?”
溟殤走至少年身旁,半蹲其身前,伸手輕撫他瀑懸的絲髮,滿目的是心疼與憐惜。
少年倏然睜開了雙眸,晶瑩純粹,掩不住的欣喜:“沫哥哥回來了!”
“嗯。”
溟殤淺笑,輕撫少年的發頂,目光溫和:“小清又有多久沒出去透氣了?我帶小清出去透透氣好不好?”
少年眼睛一亮,在瞥見一旁漫不經心的男子時猶豫了――那是自家的哥哥。他不由心下畏懼,低着小腦袋,不甘願道:“不,我……”
“席上可容我帶六清出去透氣?”
而溟殤打斷了少年的話。
少年一怔,擡頭希冀地瞅向男子。
“自然可以。”
男子眉眼彎彎,笑顏清淺,很是爽快地便答應了。
少年一時不敢置信,而後思及什麼,沉默不語了。
他突然想起來,他的哥哥好像一直就很聽沫哥哥的話,只要是沫哥哥的要求哥哥從來不會拒絕,他的哥哥待沫哥哥極好呢……
“席上就不用跟着去了吧。”
“欸?”
男子無辜地眨了眨眼,哀怨道:“你是這麼希望的?”
“對。”
“那好吧……”
只要是你的要求,無論什麼,我都會同意的。
——————
“這是哪來的孩子?長得好生秀氣呢,是個惹人憐愛的模樣,女孩子?”
撫着少年的發頂,輕輕詢問着。
“不,是男孩。”
“男孩?!”
祁悠若詫異溟殤所說的,再仔細打量了番這個白淨的孩子,還是覺得雌雄莫辯:“怎麼不束髮?”
“那些人不允許他束髮。”
那些人?呵,一羣神棍。
她也不過耳聞,習泱信奉聖教,神權甚至高於了世俗權,也就是聖教集團的地位遠遠高於習泱皇室政治集團的地位,君王決策要與聖教首領席上彙報也不爲過,甚至席上一言便可決定君王的存亡。
“你叫什麼名字?”
“六清。”
“六清?是六慾清還是六根清?真是摒棄人性的名字呢。”
六清聞言一怔,而後長睫微垂,沉默了片刻。
六慾,**、形貌欲、威儀姿態欲、言語音聲欲、細滑欲、人想欲,是人的六種慾念。
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是六大罪惡之根。
他聽哥哥說過,“六慾”、“六根”是海外南國教的說法,他們信仰的神好像叫做釋迦。
海外南國教,與我教有什麼干係?因爲信仰不同,教義不同纔會有不同的教派,那麼六慾六根說與我教有何干系?
“六是我的姓,僅此而已。”
聲音悶悶的,不由握緊了溟殤的手,不敢擡頭。
“哦,僅此而已。”
祁悠若微微一笑,也不逼着問些什麼。
“姐姐和沫哥哥是什麼關係?”
六清忽然這麼詢問,擡頭,不是看着溟殤,而是祁悠若。
“就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六清長睫輕顫,伸出另一隻手,牽住了祁悠若的手。
祁悠若不過淺笑,反握住他柔柔的小手,輕聲道:“我以爲你不喜歡我。”
六清只是沉默,更靠近溟殤身旁,卻也不鬆開握住祁悠若手的小手,眼神失焦了幾秒,片刻的恍惚。
他很喜歡這種感覺,左手牽着沫哥哥,右手牽着這個並不熟悉卻感覺微妙的女人,至少,不是牽着他的哥哥。
他害怕他的哥哥,真的。
“姐姐,你要小心我的哥哥。”
祁悠若聞言詫異,困惑地瞅向另一邊的溟殤。
溟殤抿脣,神色複雜,道:“小清的哥哥叫六白,就是他們說的席上。”說至此,又趕忙說道,“有我在,他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而話是這麼說,他心中卻沒底。
“我並不認識什麼席上六白,與他無冤無仇,他何故會尋我麻煩?”
祁悠若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好笑。
“因爲哥哥喜歡沫哥哥。”
六清童言無忌,直言了讓溟殤百般糾結無奈不知如何向祁悠若說清的問題,而不覺自己說錯了什麼,晶瑩純粹的眸子撲閃着,又補了一句。
“哥哥他會很忌諱姐姐與沫哥哥的關係的。”又弱弱道,“哥哥他,很兇……”
——————
微風輕瀾,漫天飛舞的雪白柳絮,聚又散。
碧水泛舟是極爲愜意的,何況今日陽光大好,惠風和暢。
“我不曾知曉你與習泱的牽扯,更不知曉你與習泱席上的牽扯,嘖嘖,原來殤殤金貴如此,果然是我高攀了呢。”
輕抿茶水,茶水甘冽,舫中也尚可聞梧桐花的清幽香氣,凝神聚氣。
素手纖纖,提起紫砂壺,又爲靜坐一旁望着窗櫺外風景發呆的六清沏了一杯茶。
“你生氣了?”
小心翼翼注意着女子神色的變化。
“怎會?關於‘泱君沫’你不是在見你母親前就已經向我解釋過了?至於席上對你的愛慕,那也只能說明殤殤男女通吃,老少皆宜,魅力無窮,我當自豪驕傲不是?”
女子笑眯眯地說着,神態自若,萬般悠閒,輕輕柔柔地說道。
男子無奈扶額,不知該說什麼,他覺得自己應當解釋什麼,不過看女子的態度,似乎又不需要解釋什麼了。
“姐姐,哥哥喜歡沫哥哥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宣揚。”
恰時,坐在溟殤身旁的六清收回視線,撲閃着晶瑩純粹的眸子看向祁悠若,一本正經地說道。
“小清兒倒是說說如何讓我不對外宣揚的原因呢?”
女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六清,把玩着手中的杯盞。
“那樣對沫哥哥和你的名聲很不好,對哥哥的名聲更不好。既然是姐姐讓沫哥哥回來的,那就當爲沫哥哥考慮。”
女子一怔,將手中的杯盞擱到桌案上,定睛看向面無其他表情,只是老老實實說着的六清。
“小清兒怎知是我讓殤殤回來的?”
“猜的。”
長長的睫毛垂下,六清輕聲道:“如果不是姐姐之故,沫哥哥是不會回來的。”
他當然明白的,沫哥哥不會回來,不會因爲他而回來,他還沒有那種資格。
女子抿脣,而直直盯向溟殤,詢問:“爲什麼不會回來?”
溟殤猶豫了會兒,伸手輕撫六清的小腦袋,似在安撫着六清那些許彆扭失落的小情緒,輕聲道:“我的血脈不是由泱君決定的,六白自作主張地決定了,我連我的生父是誰都不知道。我討厭自己的名字,討厭聖教,討厭這個地方,討厭這個國家。”
女子沉默,別開了視線,靜望窗櫺。
“你不曾與我說過。”
縱然因爲如雨姍與他那似僵非僵的相處模式,她就已經參了個半透,卻不曾想是如此的尷尬。
“一個連家和故土都厭惡的人,我怕你厭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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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居一室。看來那個女人和以前那些個貨色是一樣的嘛,嘖,好像是比以前那些貨色更漂亮了些。”
漫不經心地說道,隨意地笑着,慵懶地輕倚硃紅的柱子,看着自顧尋着什麼的溟殤,目光微閃,閃過不明的情緒。
對於六白的突然出現一點也不驚訝,溟殤還是自顧尋找着什麼,聽其言也不過淡淡回覆,神色篤然。
“她不一樣。”
六白靜靜望着東走西顧的他——他甚至都沒有停下來看他一眼,臉上本漫不經心的笑容收斂了,換做了無奈的苦笑。
“怎麼會不一樣呢,沫爲了避我,爲了噁心那幫人,不是常常這麼做的麼,在身邊帶個什麼貨色來掩人耳目……”
他覺得自己這話說得牽強了,因爲溟殤不曾帶一個女人進入皇宮,也不曾與一個女人保持的距離少於了一米。
“六白,她懷過我的孩子,我忘記了次數,可是她不想要,而我無可奈何,縱容了。”
溟殤忽然駐足,看向笑容轟然崩塌,只剩絕望和不敢置信的六白,神色篤然,說着好似無關的話。
忘記了次數?這是什麼鬼意思!
不是爲了子嗣和那個女人一起,只是因爲那個女人,寧可要她不要孩子。
他是認真的……
六白牽強一笑,滿目的哀傷:“看到我痛苦,這是你想要的?爲什麼要說得這麼直接,你連安慰我都不會?”
溟殤眉頭微皺,而無可奈何,輕嘆:“六白,你待我極好,爲什麼?”
“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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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六白,你可曾想過你對我的好不是我想要的?”
“我掏心掏肺待你好,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我待你極好還是我的錯了!”
六白戾氣頓生,低吼着,本就孩子的音色,此刻聽着卻是有些沙啞了。
“我們可以是朋友。”
“朋友?”
好似唸到什麼噁心的字眼,六白笑得嘲諷,看向溟殤,黑白分明的眸子,那雙漂亮的眼睛與六清極爲相似,都是那麼晶瑩純粹,卻是帶着不同的情愫。
“我纔不要做你的朋友,我喜歡你,那種想佔有你,想和你身體發生些什麼的感情,你明明知道的!”
溟殤聞言只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了,眉頭皺得更深,有些不耐煩了:“你也明知我沒有你那樣的癖好!”
“癖好?你怎麼能說是癖好!我只喜歡你,只渴望你,你怎麼能那麼殘忍地說我只是一時興趣!”
“六白,我們是同性。”
“我纔不在乎!”
“……”
可是他不能不在乎!!
見溟殤沉默了,六白也覺得自己失言了,索性擺手道不談此了,只會讓他難過。
行至門口,忽轉身,目光微瀾:“你有什麼要求麼?”
“不准你傷害她。”
六白抿脣,只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儘量!”
說罷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
泄憤似的打了樹幹一拳,新葉簌簌往下墜,染了一席白衣。
皮破血流也不覺疼痛,戾氣縱生,氣息陰冷,讓人畏之退避三舍。
“席上六白。”
一個女子的聲音,輕柔和氣,毫不在意男子暴虐的戾氣。
“是你?!”
六白收回了手,背於身後,冷冷睨視着眼前這個有着絕美相貌的女子,嘴角揚起的笑容盡是嘲諷:“怎麼看也是個只有貌相的貨色,他喜歡你什麼?”
“這個我還真不敢替他定奪,或許就是喜歡我的貌相也說不定。”
笑容可掬,眉眼彎彎,絲毫不在意六白無禮的態度。
“他不是那種膚淺的人!”
六白很是不悅女子的敷衍,那麼漫不經心隨意的態度,泱君沫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這兒是習泱,我是席上,抹殺你對於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六白突然壓低了聲音,威脅道。
“你不敢。”
女子笑顏不變,甚至笑意加深,很滿意看到六白成功暴走後而努力壓抑的冰冷眸子。
“你看我敢不敢!”
咬牙切齒,憤懣地揮袖離開。
冷風撫過耳畔的絲髮,女子只是淺笑,將那縷散落的絲髮別至耳後,水袖隨着手的動作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理,皓腕凝霜雪說的便是佳人美麗的藕臂,雪白細膩。
“你不該挑釁他的。”
一個男子的聲音,清朗純粹。
自後輕環女子入懷,手不由探入了盈盈水袖,觸碰到了她柔軟細膩的肌理,頓覺愛不釋手,清清涼涼。
“心疼了?追上去唄。”
“你莫要打趣於我!”
男子只覺無可奈何,好笑女子的說法,沉吟了片刻,鬆開手,掰過女子的身子,捧起她的面容,低首,輕抵額,望進她的眼中,輕柔說道。
“答應我,不要亂來,你不知道六白戾氣重時能做出多麼瘋狂的事情,至少爲你自己着想一下。”
女子羽睫輕顫,嘴角微揚,柔柔道:“我不怕他。”
“祁悠若!”
“好嘛好嘛,不惹他便是了。”
委委屈屈,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着,而思及什麼,目光微轉,漣漪頓生,輕輕道:“我方纔往四處走了一趟,你猜我聽見了什麼?”
“什麼?”
“花前月下,風流韻事,紈絝子弟,嬌縱奢靡什麼的。”
笑意連連,好似很感興趣一般。
“……是我不曾想會遇見你而做傻事了。”
“殤殤莫不是覺得我在意了這些瑣事不成?”
“你不在乎?!”
“知你有心無膽,我在意這敷衍的事情做什麼,庸人自擾麼?”
他知道她向來不會是個小女子,長着副小女子的模樣瞞天過海着呢!
“不過比起這花前月下,風流韻事,我倒是更關心這花下美人的結果,你猜我打聽到了什麼?”
溟殤聞言目光微滯,不由別開了臉,神色微凝:“都死了。”
“呀,原來殤殤知道啊!”
就好似很驚訝一般,而後遺憾般地輕搖頭:“可惜可惜,美人黃土呢。”
“六白他,不許留着那些梗。”
“所以你擔心什麼?擔心他也去掉我這個梗?”
“我與他說了不準傷害你的。”
“哦?聽小清兒說,他很聽你的話呢……”
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溟殤沉默,視線不由越過了白牆黛瓦,望向了東面――那兒巍峨豎着一棟宮宇,渾體雪白,是聖宮,習泱最肅穆的地方,也是六白的住所。
“我尋到了一些東西,過來。”
說着,牽握過祁悠若的手便是將她往自己的處所帶。
“東西?什麼東西?”
祁悠若疑惑不解,任由溟殤牽着自己走。
“一個能讓保護你的東西。”
目光微凝,只能默默說着抱歉。
“殤殤,你不討厭他。”
祁悠若忽然這麼說,很肯定的語氣。
“……你讓我怎麼討厭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
——————
美好的東西常常伴有遺憾,也許就是因爲有了遺憾,所以才顯得蕩氣迴腸吧。
“六清。”
男子的聲音清淺,略微顯得低沉了。
少年擡頭,白淨的臉上不敢露出一絲它樣的情緒,甚至是膽怯,生怕自家哥哥又嘲笑了自己。
“你還記得我們的故鄉麼?”
少年聞言一怔,神色有些恍惚。
他們的故鄉,在那山雪與天雲相連接的地方,天很藍,就好似透明的。
他清楚記得在習泱都開始犯熱的季節,他的故鄉還是雪風輕盈。
淺草還不夠沒馬蹄,可是他故鄉的人們已是開始放牧,牛羣,羊羣,馬羣……那般悠哉遊哉地或緩步,或低頭。
他曾那麼想,那麼一片乾淨寧和的地方是養不出污穢的人們的。
他們故鄉的人們是那麼虔誠,對於信仰。
他曾那麼想,怎麼會有褻瀆的存在,因爲有那麼虔誠的人們。
可是,他和哥哥被趕出來了,作爲“褻瀆者”被趕出來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而後來,那些所謂的“虔誠者”被哥哥抹殺殆盡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哥哥,六清不敢忘。”
“是呀,這麼美麗寧和的地方,怎麼捨得忘呢……”
六白嘴角揚起一抹不明的笑意,蹲下身子輕撫六清的發頂,目光柔和,輕聲低語着:“六清可怨過哥哥?”
少年目光微閃,長長的睫毛垂下,低首輕聲道:“不敢。”
“不敢?”
六白輕笑出聲,繼續道:“不是沒有而是不敢,六清,你怨過我的。”
“我不怨哥哥,哥哥會將米茜姐姐還於六清麼?”
“米茜?”
六白微眯眼眸,睨視向乖順的少年,嗤笑:“你愛上米茜了?恨我殺了她?”
“談不上愛情。”
六清輕搖頭,繼而遺憾地說着:“米茜姐姐待我們極好,我不明白哥哥爲什麼要殺了她。”
“殺雞儆猴罷了!米茜是那傢伙的女兒,光憑這一點我就有足夠理由殺了她。”
“米茜姐姐是愛哥哥的。”
六清緩緩擡頭,看向神色忽變的六白,輕輕說道。
『六白,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很愛你,你當知道的……』
六白低首,直視六清探究的目光,無任何後悔慚愧之色,輕聲道:“她愛錯人了,僅此而已。”
六清低首,輕輕搖頭:“我弄不明白哥哥的想法。”
“那就最好別明白了。‘不知爲何而來,想必積怨很深’,這是聖主大人教於我們的,而我們,便是來還怨的!”
“哥哥將故人作爲異教徒剷除時,可有一絲愧疚之情?”
“愧疚?我不過做了我該做的事情,全憑聖意,談得什麼愧疚!”
“哥哥謹尊聖意?”
“自然。”
六清輕搖頭,輕聲道:“哥哥當比六清更明白聖意的,聖主沒有明說,可是哥哥不應該對沫哥哥有遐思的,對不對?”
六白聞言也不過冷笑,站起身來,睨視着低眉順眼的六清,轉身離開,無所言語。
厚重的石門發出悶響,他知道自己又被關在了這紫光傾瀉的石室中,隔離天日。
長長的睫毛隨着石門被關上,輕顫了顫。
六清撲閃着睫羽,掩去那雙純粹乾淨的眸子,過分白皙,幾乎透明的膚色折射着石室中淺紫色的,好似會流動的光芒,說不出的詭異,又說不出的相稱。
他的哥哥是個完美的人,身內的,身外的,什麼都不缺,可一意孤行會不會便是他哥哥最大的缺點?沫哥哥會不會成爲他哥哥最大的弱點?
他不知道,不明白,也不曾被聖主大人所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