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個時候這個小區用的就是普通的b2級材料,屬性是“可燃”。
其實早在第二份文件發佈之前,全國的房地產項目使用的外牆保溫材料大部分都是b1級或b2級聚苯板,大概佔到市場份額的80%;a級材料所佔國內市場份額甚至不足5%。
而且在建成的時候,沒有人追究過派瑞有什麼問題,以至於時間一長,連派瑞的項目部自己都忘了這件事情了,誰又能夠想到,當時那件事情會在今天捅出來這麼大的紕漏呢?
公關經理打開派瑞的官方網站的留言板塊看了許久,終於默默地關了頁面:“肯定是消防部門的檢驗結果流出去了,以至於現在已經有羣衆都在聲討我們公司,說我們是隻看重利益不顧及住戶的生命安全,這樣下去我恐怕咱們公司的聲譽影響嚴重。”
“把負面留言都刪了。我現在去那個小區看一下具體的情況,這件事情一定要想辦法把影響降到最低,如果確實是我們派瑞的問題,用最快的速度聯繫各方媒體,立即召開記者招待會,並且我會親自出席道歉。”
這位女經理面露難色:“周總,我一定會盡力去做,可是這件事情真的不能夠完全怪我們公司啊。”
周霖山看了她一眼:“所以你要拿這種態度去面對羣衆的聲討嗎?你想跟他們怎麼說?這件事不怪我們派瑞,要怪就應該去怪公安部?怪國家的文件下達的指示不到位?”
他的一連串質問讓經理無言以對。“眼下這個情況,羣衆的怒氣正盛,想要真正地平息問題,就一定要用最誠懇地態度去認錯,然後儘可能地彌補受害者,而不是一直推卸責任,只有這樣,才能挽回派瑞的名聲。”
她於是點點頭:“您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開車跟周霖山一起去發生火災的東民小區,他路上在打電話給消防隊裡熟悉的人,更細緻的瞭解了一下具體情況,等打完了電話,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把手機拿在手裡發呆。
“怎麼會突然就遇到這種事情了呢?派瑞這一次如果擔責任,會不會損失嚴重?”
“賠償,罰款都是小數目,那些我還不擔心。我最擔心的事情是,那棟樓會被勒令拆遷重建。你不知道那塊地的面積有多大,那個單元也相當於是在東民小區裡獨立的一塊地方了,當時爲了提高土地佔用率,建成的每一戶都是一百多平米的大戶型。如果要重建,派瑞的損失得有大幾千萬吧,再加上各種賠償補貼,居民的臨時安置費用,不出意外的話,可能得要一個億出頭了。”
我吃驚地張了張嘴巴:“會有這麼多嗎?我的天啊,怎麼偏偏在本來就缺錢的時候遇到這種事情啊?這對公司來說,可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雪上加霜?呵,這個詞用的好啊,我們公司借信託的那筆錢還沒有還呢,雖然不至於還不上,但是還有好幾個項目在建,哪個不要錢往裡頭砸?想想就頭疼啊。”
他又給自己點了根菸,可是點燃了之後卻並沒有抽,只是拿在手裡,看菸頭的火光忽明忽暗,在黑暗中的車廂裡,像是一點微弱的螢火。
開車的路上,我看着前面在車流裡的各種車燈,陷入了一種迷亂,彷彿我們的生活也像這些燈光一樣,迷離光怪,紛擾雜亂,何時纔能有真正平靜無瀾的那一天?
到達事發地點,那棟樓已經被警方給封起來了,有很多居民在外面等待着消防隊的再次檢查,得確保不會再有隱患了,他們才能回去收拾屋子和統計財產損失。
周霖山給自己戴了一副黑框眼鏡,我是不知道他何時準備的裝備,因爲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乍一看有點滑稽,如果是平時,我早就笑成一團了,可是眼下我心裡沉甸甸的,笑不出來了。
他又給我找出來一頂帽子蓋在頭上,我忙說:“我沒關係啊,我只是個小人物,反正沒人認得我的。”
“戴上。”他堅持:“萬一我被認出來了,你就離我遠一點,當做不是和我一起的,如果躲不開了,爲了防止有遇難者家屬日後尋仇報復,你也得顧着點,我們公司的麻煩,不能把你給牽扯進來。”
我心裡驀然一熱,這都已經什麼時候了,他還顧着我的安危幹嘛啊?我有點想哭,因爲我知道他很無奈很難過,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這種時候我真希望自己變成銀行取款機,可以把大把的人民幣往周霖山的口袋裡放。
下車之後,我們靠近建築物,就看到牆外已經被濃煙給燻黑了。身邊偶有哭聲,夾雜在居民的咒罵裡,周霖山在他們口中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虯髯客形象,無良貪心,該下十八層地獄吃苦頭,不得好死。
這些話讓我眼裡變得溼漉漉的,我忍不住擡頭看他。他一定也是聽到了這些可怕的咒罵,白玉一樣的臉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憂傷,這些悲傷從他的眼神裡呈現出來,流淌到了我的心裡。
我的男人明明是這般清貴優雅,爲何會受到如此不堪的侮辱?我多想跟他們說,周霖山他不是那種人,他確實是愛財,也確實喜歡利用別人來達到目的,但是他不會去鑽法律的空子爲了謀財來故意害誰。
因爲聽不得更多的難聽話,我很快就提出離開這裡,他應該也是明白我的用意,反而對我輕輕笑笑,摸了摸我的頭說:“乖了,我沒事的。”
他越是這樣,我越不好受,心裡像是小針扎着一樣的疼。
回去的路上,派瑞那個女公關經理又打過來,說已經在安排記者招待會的事情了,他又囑咐了一些事項,我把車開了回去。目前不用再回公司了,倒不如回去休息一下,調整心情。
晚上躺在牀上,我們兩個都許久不能入神。本來我已經閉了眼睛了,他大概是看我一直在翻來覆去的,就突然開口問:“湯寒,你睡了嗎?”
我把眼睛睜開,翻了個身側對着他:“還沒,你也睡不着?”
“對不起。”他沒頭沒尾地突然說了這三個字,讓我愣住了:“幹嘛要跟我道歉?”
“讓你擔心了,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總讓你擔驚受怕的?”他好像笑了下:“我剛纔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來你以前跟我說過的一些話了。”
“我以前跟你說過什麼了?”
“你說,你就是個普通人,就想過一些平常日子,安穩不被打擾,想要遠離我這個骯髒的人和我所身處的那個骯髒的世界……那個時候我特別生氣,恨不得掐死你,不讓你再亂說話。可是現在我忽然覺得,我不該再找你,我爲什麼要把你再帶到我的身邊呢?我的生活註定無法平靜,我好像給不了你要的。”
我一下子踢了被子坐了起來,直接坐在了他的膝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因爲生氣了,聲音都森森然地提高了好幾個音貝:“你說什麼?周霖山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想把我拋棄了是不是?我纔是要掐死你!”
他伸出胳膊一把把我給撈進懷裡,我整個人就覆蓋在他的身上,我們倆幾乎重疊在一起,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邊,聲音有些悵然若失:“湯寒,我這一年來,一直在失去,親人也好,資產也好,可能是從前活得太順利,老天覺得不給我吃苦頭就不公平了,所以開始奪走我的東西了。今天你開車,我坐在副駕駛看着外面的光景,心裡忽然有些怕,怕有一天,我所在乎的珍惜的全部都遠離我而去,怕最後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把嘴脣貼在他的脖子上,聲音不大不小的說:“你懷裡抱着的女人是誰?這個女人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是你的,這裡……”我把他的手拿起來放在我的左邊胸口心臟的位置:“這裡也是你的。”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忽然握住我的豐滿,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指的是你的胸嗎?我可不可以不接受,有點小哎。”
見過這麼欺負人的沒有,我惡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周霖山疼的叫喚:“湯小狗,你還咬人,看我今天不教訓教訓你!”
他說完翻身把我給壓了下去,我笑着跟他鬧,在他進入的時候也熱情迎合,因爲我知道他不開心,如果性愛能夠給予我的愛人一些歡愉,我寧願把自己全部給他。哪怕這歡愉是短暫的,至少能在此刻安慰他。
此時此刻,我仍然堅定地相信,無論周霖山面對什麼樣的困境,我都一定能在他身邊支持他,他也永遠都不會推開我,任這個世界再渾濁可怕,我們相愛,便無所畏懼,所向披靡,再也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