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做了三年皇帝,雖然外面落一個木匠天子的諢號,可是畢竟是九五之尊,威嚴日甚一日。
洪敷敎從遼東回來之後,立刻被宣到宮中。
“微臣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洪大人快平身吧!”天啓急切地問道:“長生島可有消息,老酋是不是死了?”
“啓稟聖上,千真萬確,老酋被炮灰擊中,在撤退途中瘐斃軍中。”洪敷敎響亮地說道。
“列祖列宗保佑啊!”
天啓激動地眼圈通紅,渾身顫抖,在地上一面走,一面攥拳頭。
“死了,總算是死了!”天啓咬着牙說道:“洪大人,島上戰鬥一定很慘烈吧?”
就等這句話了!
洪敷敎嘆口氣,緩緩說道:“聖上,豈止是慘烈,張少保帶去總兵於偉良和副總兵喬福兩部,外加親衛兵丁,炮兵和水兵,總計一萬五千出頭,待到微臣去的時候,只剩下一萬一千出頭,其中有兩千餘人還是劉興祚的降軍。”
“這麼說張少保的部下竟然不到一萬人了,折損三成還多?”天啓吃驚地問道。
他光知道張恪打仗厲害,可是對於損失倒是沒怎麼在意,現在突然聽說,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陛下,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更何況張少保面對着五倍敵軍,克敵制勝,還擊斃酋奴,看着風光無比,可是已經傷了元氣,不光是別人,就連張恪他……”
“張少保怎麼了?”天啓焦急地問道。
“他受傷十餘處,臣去的時候,還臥牀不起——嗚嗚嗚——”在官場混多了,洪老先生也邁入了演技派的行列,說哭就哭,一點不含糊。
“那,張少保現在呢?朕馬上派幾個御醫過去,給他診治。”
“臣代張恪多謝聖上美意,不過臣帶去了上好的金瘡藥,張少保已經平安無事了。”
“這就好啊!”
天啓點點頭,隨即又把眼睛瞪大了。
“洪大人,島上很缺少藥材嗎?”
洪敷敎急忙說道:“豈止是藥材,一個多月的大戰,海冰封島,什麼都消耗光了,別說藥物,士兵們只能吃馬肉維持。臣,臣,要是晚去幾天,只怕這些爲國立功的將士就要餓死了!”
洪敷敎說着哭拜在地上,淚水落在面前的金磚上。
大殿霎時間變得安靜異常,天啓楞柯柯地坐着,一語不發。
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年輕的身影,頂着傷病,吃着僵硬的馬肉,浴血搏殺,最終擊斃老酋。漸漸地,身影變得模糊起來,很快又變成了一大片。
豈止一人,壯士千萬!
想到這裡,天啓突然臉上發紅,竟然有些羞慚。
江山是他朱家的江山,有一羣人在前方賣命,身爲天子竟然猜忌他們,竟然坐視手下的官吏拖延軍餉,險些釀成大禍!
天啓沉默半晌,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去把魏大伴叫過來!”
……
天啓對張恪心聲愧疚,立刻讓老魏派遣東廠調查清楚,究竟是誰扣押了將士的軍餉,嚴加懲處。
除此之外,天啓毅然決定要重賞張恪,在御前會議上,天啓甚至喊出了意興封王的話,這下子可嚇壞了所有人,常遇春徐達那樣的開國功臣生前都沒封過王爺,那是能輕易授予的。
其實王爵也是天啓一時嘴快,他只好退了一步,建議封國公。
內閣的幾位大學士面面相覷,還是沒法同意。
道理很簡單,老奴雖然死了,可是建奴還在,日後光復遼瀋,又該如何封賞,現在封了國公,日後不還是要封王嗎?
次輔朱國祚提議封伯爵,可是魏廣微不同意,當初李成樑就封了平遼伯,論起功勞,張恪比李成樑大多了,更何況斃殺老酋,豈是一個伯爵可以表彰的。
經過一番的爭吵,最後確定了定遼侯。
本來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可是偏偏出了點麻煩。
禮部認爲封賞侯爵是天大的事情,一切都要按照禮數,召張恪進京,叩謝皇恩,聖上賜予丹書金冊,一應手續。
藉着封爵儀式,召集各國使臣觀禮,顯示天朝上國的威儀。
內閣對這個提議非常感興趣,幾位大學士並不是想折騰什麼,他們只是想借機把張恪調進京城,到了京城,就等於是猛虎入了牢籠,要怎麼處理,就看他們的心思了!
當然,他們還不想做秦檜,但是張恪勢力越來越大,必須敲打一下,趁着他進京,把手下的各個將領分化拉攏,重新把軍權拿回來。
少年得志,封侯拜相。
古往今來,這都是最榮耀的事情,就不信張恪不上當!
內閣信心十足,可是張恪偏偏就給了他們一個軟釘子。
就在洪敷敎回京半個月之後,張恪送來了奏摺,其中詳細寫了下一步的作戰方略。
張恪仔細分析,野豬皮雖然被打死,可是他的幾個兒子奸雄更勝其父,若是穩定了局勢,建奴的威脅只會更大,因此必須抓住戰機,利用老奴死後的混亂,打擊建奴,擴充實力,尤其是展開反攻光復的第一步。
以長生島爲基地,攻取復州和金州,進而北上拿下蓋州,取得遼東半島的控制權,到時候和遼西走廊遙相呼應,收攏逃難的遼東漢民,共同牽制建奴。
隨後張恪詳細分析了雙方的優勢,老酋新喪,建奴羣龍無首,雖有十萬大軍,可是無有絲毫用處。
而且復州,金州,蓋州等地臨近海洋,明軍可是海陸並重,憑着火器的優勢,足以戰勝建奴。
再有遼東漢民起義,星火還在,只要天朝王師駕臨,百姓必定簞食壺漿,迎接王師。
有此種種優勢,不立刻出兵,簡直對不起老天爺的恩賜。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張恪在奏摺最後說道:“臣雖殘病之軀,然則不惜一死,盡忠大明,上報效皇恩,下解救黎民,願在長生島督師北伐,不光復故土,絕不會師!倘若微臣不幸殞命沙場,其餘諸將當戮力同心,共謀光復大業,不復遼東全境,恥爲遼東兒郎!微臣之心,可鑑日月。懇請吾皇,體查微臣拳拳之心,臣不勝感激涕零。”
進了京城,就等於是陷到了泥潭裡,別想再抽身了。張恪豈會上當。
爲了迫使朝廷屈從,張恪動員大量的人手,洪敷敎,包括姐夫鄧文通,他們一起散播言論,影響輿論,擡高士子們的熱情。
比如說“老奴死了,建奴就是一盤散沙,應該乘勝追擊。”
“遼東百姓哀嚎哭求,翹首以盼,王師駕臨。”
“建奴殘暴不仁,奴酋每日生啖兒童三個,同胞骨肉淪於地獄之中,終日嚎啕哭泣。”
……
種種言論彙集起來,無非兩句話,“大明該出兵!”“建奴不難對付!”
文人歷來都是容易忽悠的情懷黨,夢想着兼濟天下的士子們知道建奴如此可惡,百姓如此可憐,又恰逢大勝,士氣高漲。他們聚集在一起,寫萬言書,上奏朝廷,請求儘快出兵解救遼東黎庶。
他們一動,那些言官也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有給事中上奏,甚至說要給張恪開府建牙的權力,直接任免官吏,選賢舉能,一鼓作氣,蕩平遼東。
而就在此時,另外一份奏摺也送到了天啓的面前,上奏的人同樣分量極重,那就是內閣大學士,帝師孫承宗。
孫老師出關兩個多月,四處調查走訪,體查民情,軍情。
經過一番醞釀,終於拿出了他的大作。
在奏摺裡面孫承宗極力主張反攻建奴,不過他的方向和張恪不一樣,孫老師建議在大淩河和三岔河之間修築城堡五十座,烽火臺,墩堡若干。構築防線兩百里,囤積精兵十五萬,擇機攻取遼瀋,畢其功於一役。
孫老師的奏摺完美體現了三個大字,大格局!大規模!也包括大消耗!
如此工程,沒有千萬白銀是別想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