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太監緩緩把李實的屍體從繩子上解下來,放在了地上。
吳伯巖湊上去仔細打量,只見李實臉上洗得乾乾淨淨,花白的頭髮梳洗的一絲不苟,身上穿着御賜的麒麟服,面目安詳,死得格外坦然。
看了幾眼,吳伯巖皺起了眉頭,惡狠狠盯着旁邊的王體乾。
王老太監就彷彿被惡狼盯上一樣,兩條腿直哆嗦。
“吳,吳總鎮,咱們朋友一場,你有話直說。”
“呸,誰和你是朋友?我問你,李實是不是當初蘇州鬧起來,被嚇瘋的那個老太監?”
“沒錯!”王體乾急忙點頭,“的確如此,他先是逃到了南京。”
“那怎麼又跑到松江了?”
“這個……”
“說!”吳伯巖猛地抽出半截腰刀,寒光四射。
“我說,我全都說!”王體乾算是明白了一個詞:禍從天降!
“吳總鎮,咱家當初路過南京,聽說李實整夜整夜不睡覺,大冷天就穿着單衣服,在外面來回亂逛。小太監也怠慢他,淨給一些餿飯剩菜,還三天兩頭餓着他。都是從宮裡出來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咱家就動了惻隱之心,把他帶在身邊。原本想着春暖花開,把他送回京裡,交給魏公公。可是又是開市舶司,又是招募人才,忙得暈頭轉向,咱家就忘了這事了!”
“呸!”
吳伯巖狠狠啐了王體乾滿臉,指着李實的屍體破口大罵。
“老閹貨,你睜開狗眼看看,一個瘋子知道上吊自殺嗎?一個瘋子能給自己梳洗打扮整齊嗎?一個瘋子能知道留下遺書嗎?”
連三個問題,把王體乾嚇得步步倒退,有心爭辯,可是一時竟想不出理由來。
“吳總鎮,你可要相信咱家。咱家收了國公爺的乾股,咱,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哼,人心不足蛇吞象,依我看這上面寫的很清楚了,‘老奴愚忠,爲主殺人’,這個主是誰?”
“吳總鎮,你不會懷疑是咱家吧?”
“撒泡尿照照,你算哪門子的主?依我看。是狗皇帝要害我們國公爺!”
“慎言啊!”
王體乾差點嚇趴下,心說不愧是張恪手下出來的人,什麼話都敢說。
“吳總鎮,平遼公功勳卓著,名望傳於四海,皇爺英明睿智,豈能自毀長城,加害國公爺!依咱家看,說不定是有人嫁禍的。”
任憑王體乾怎麼解釋。吳伯巖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根本不信。
這時候有搜查的士兵跑了過來,手裡託着一個印章,到了吳伯巖的面前。
“大人。這是在李實房間裡找到的。”
吳伯巖看了一眼,氣呼呼扔給了王體乾。
“你看看吧,是不是市舶司的印?”
王體乾戰戰兢兢一看,一點不差。他頓時驚駭地叫道:“這,這是咱家的印,怎麼會落到李實的手裡。到底怎麼回事?”
吳伯巖冷笑着從懷裡掏出一份請帖,託在手裡。
“看看吧,這就是送給國公爺的請帖!上面就是這方印。事情再明顯不過了,就是你致使李實給國公爺送請帖,把國公爺誆騙出來,好進行暗殺!”吳伯巖踢了踢李實的屍體,冷笑道:“說不定啊,李實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都是你在故佈疑陣!”
“冤枉啊,咱家冤死了!給咱家一萬個膽子,咱家也不敢暗害國公爺!”王體乾都快哭了,一眼看到李實的屍體,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咱家待你不薄啊,你怎麼敢陷害咱家啊!這可怎麼說得清啊!”
吳伯巖一點不留情面,說道:“以往他是瘋子,如今是死人,什麼都不會說,隨你怎麼扣屎盆子。不過王公公你記着,誰敢打國公爺的主意,就別想躲過弟兄們的報復!來人,把老閹貨帶走,給我嚴刑拷問!”
士兵們二話不說,就涌了上來,抓着肩頭,就把王體乾往外面拖。
王體乾這時候猶在夢中,突然腦中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
按理說他是宮裡的人,代表着皇上,就算張恪遇刺,也不會直接找他麻煩。唯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張恪受傷嚴重,甚至已經喪命,沒法約束手下人,他們才發瘋呢!
一想到這裡,王體乾差點昏死過去。
和張恪打了幾個月的交道,王體乾多少也看出張恪的一點底細。
這位平遼公不止手握着近十萬的虎狼之師,還有大把的錢財,海上有船隊。最關鍵的是的他有大批死心塌地的追隨者。
普通人看張恪得罪一圈人,名滿天下,謗滿天下。可是很多人都忽略了,張恪對手下人是真好!
就拿江南來說,一個招募人才的考試,解決了多少窮困書生的前程,讓他們有了體面的工作,走到哪裡,都能挺直胸膛。
清理弊政,取消苛捐雜稅,不少中小店鋪的東家都供着張恪的神像,把他當成了萬家生佛。
更不要說那些軍隊了,要是這幫人知道有可能是宮裡派人暗殺張恪,必定沸反盈天。有人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立時天下就大亂了!
“哎呦,國公爺啊,大風大浪你見過多少了,可千萬別死啊!你活着,我們就都能活着,不然啊,大明的江山都沒了啊……”
或許王公公的殷殷期盼起了作用,病牀上的張恪皺了皺眉頭,突然張嘴吐出一口黑漆漆的淤血。
“唉!國公爺總算是醒過來了!”
吳有性長長出了口氣。
病牀上的張恪緩緩睜開眼睛,吃驚地問道:“吳,吳神醫,你怎麼在?”
“國公爺,也是湊巧了,老夫剛剛從遼東趕來,就遇上了這事。”
吳有性在張恪提點之下,這幾年醫術飛漲。先是創立嚴謹的解剖學,然後又藉助顯微鏡弄清楚了傳染病的根源。
張恪從山東,南下江蘇,一直有一項使命,就是向遼東移民。而吳有性南下,就是作爲醫療顧問,避免水土不服等問題。
湊巧他剛到,張恪就碰到了暗殺。
“國公爺醒了!”
五個字傳來,沈青煙的淚水就再也止不住了,她從外間屋跑到裡面。撲在張恪身上,放聲大哭。
“老爺,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奴家和孩子怎麼活啊?”
方芸卿端着一碗藥,也從外面走進來,看到張恪醒來,是又驚又喜。
“吳神醫果然妙手回春,奴家謝謝您了!”
“呵呵呵,不必如此。”吳有性笑道:“國公爺身上的傷無關痛癢。倒是這些年不停徵戰奔波,身上留下了暗疾,不得不小心!”
聽到吳有性的話,張恪倒是點點頭。難怪自己身上一點勁都沒有。想想白天被刺殺的時候,現在還有點後怕。
他用推車撞開刺客,跑到了小巷子,可是跑沒有多遠。又從兩邊衝出十來個黑衣人。跟隨着他的護衛全都轉回頭和刺客拼命,張恪也顧不得什麼,他只能發足狂奔。
一直跑到了小巷子的盡頭。他準備翻身上牆,就在跳起的一剎那,突然後背如遭雷擊,好像一把錘頭打在了身上,張恪噗通就摔了下來。
“哈哈哈,姓張的,老子弩箭天下第一,你跑不了了!”
從房脊上跳下來一個黑大漢,後面跟着一個嬌小的身影,搶到了前面。
“師兄,讓小妹誅殺此獠!”
“好!”大漢把弩箭小心翼翼塞回衣服裡,女子這時候已經到了張恪身邊,只見張恪一動不動,她咬了咬牙!
“姓張的,你害死我的全家,天理昭昭,你,去死吧!”
女人舉起短刀,就要砍下去,就在一剎那,一動不動的張恪突然猛地轉身,他的手裡多了一塊板磚,揚手扔了出去,正好擊中女人的胸口,痛得女人連忙後退。
張恪猛地起身,躍過圍牆,進入了院子。
“長點心眼,想殺人就殺,別婆婆媽媽的!哈哈哈……”
囂張的笑聲在空中飄蕩,大漢急忙扶起女子。
“師妹,你沒事吧?”
“誰要你管,快去追張恪!”
大漢急忙點頭,三步兩步追過去,還拿出了弩箭。剛剛就是糊塗,要是瞄準他的腦袋,只怕早就死了。可是沒有後悔藥可吃,大漢跳進了院子,張恪卻早已無影無蹤了……
人在生死關頭,往往會超長髮揮,張恪就是如此,他像是閃電一般,別管多高的院牆,都是一躍而過。
他卯足了勁頭,一路跑到了大街之上,迎面正好來了一隊騎兵,領頭的是孫嘉聞。
“是,是國公爺,您沒事吧?”
孫嘉聞急忙扶住張恪,可是張恪眼睛一翻,人就昏迷過去了。
吳有性手裡拿着一根五寸長的弩箭,箭頭藍光四射,一看就是餵了毒藥。在面前還放着一副黑黝黝的軟甲,在軟甲的背後有一處小孔。
張恪就是被弩箭重擊,加上瘋跑,引動了暗疾,才重傷昏迷的。如今淤血吐出,情況好了不少。
“老夫剛剛看過了,這上面的毒藥是見血封喉,厲害無比。不過所幸有上天相助,國公爺身上穿着軟甲,外面還有鎖子甲,只差一分,就刺破皮膚了!這刺客也真是喪心病狂,竟然擁有穿透兩層鎧甲的弩箭,可見是處心積慮,國公爺,您可要好好調查啊!”
沈青煙和方芸卿擦了擦眼淚,異口同聲說道:“要查,一定要查,絕不能放過!”
雖然受了傷,身體不能動,可是張恪的腦袋更清醒了。
天底下想自己死的人不少,但是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策劃如此規模的暗殺,那可就少之又少了,究竟又是誰呢?
……
“國公爺,我們回來了!”
從外面鄧文通和吳伯巖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見到張恪醒來,他們喜出望外。
“國公爺,您沒事吧?”
“死不了!”張恪笑道:“有吳神醫在,就算死了,也能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你們先說說調查的情況吧!”
“是!”鄧文通先說道:“我負責審訊刺客,經過調查,一共斃殺抓捕的刺客79人,其中42人爲黑衣人,經過調查,他們多半就是倭寇,而且還是倭寇當中的精銳,甚至有些是,是什麼忍者!真是不知道誰有如此勢力,竟然能弄到這麼多倭賊!”
吳伯巖撇着嘴冷笑道:“還用問嗎,一定是市舶司,是背後的狗皇帝!”
“伯巖,不要亂說啊!”鄧文通呵斥道。
吳伯巖並不在乎,冷笑着掏出了李實的遺書,高高舉起。
“鄧大人,您看看吧!這是瘋了的李實寫的遺書,他說了,是替主子殺人!他的主子是誰,還不是天啓狗皇帝!卸磨殺驢,無恥,不要臉!”
“不會吧,聖上爲什麼要刺殺永貞?”
“爲什麼?羨慕嫉妒恨唄,我的鄧大人,都昭然若揭了!咱們可不能就這麼認了!國公爺,您趕快下令,立刻起兵殺進京城,我們就保着您當皇帝!”
要造反啊,這可把鄧文通嚇壞了,他管不了吳伯巖這個小憤青,只能求助似的看着張恪。
“永貞,造反可是萬萬做不得的,該怎麼辦,你快點拿個主意吧!”
張恪躺在牀上,默默不語,半晌,突然幽幽說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本爵索性就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