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敷敎長長嘆了口氣,拉住了張恪,“永貞,爲師是遼海東寧道的監軍僉事,稽查不法,整肅軍紀本就是爲師的職責。如果令兄真是被冤枉了,爲師就算拼了命也要替他伸冤,我就不信了這遼東還是不是大明的疆土,還有沒有王法二字!”
洪敷敎說的斬釘截鐵,鏗鏘有力,沈氏聽得格外提氣,心頭又燃起了希望,急忙俯身磕頭。
“洪大人再造之恩,民婦感激不盡!”
洪敷敎說道:“永貞,還不快把你娘扶起來,都放心吧,一切有本官呢。”
張恪攙扶着老孃站起來,沈氏不停的擦着眼淚。
“娘,恩師他的話還不信嗎,您先去休息吧,孩兒和恩師好好商量一番,保證能找到救大哥的方法。”
沈氏微微點頭,起身告退,張恪一直把老孃送走。一轉頭他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下來,眉頭鎖成了疙瘩,再也分不開了。
“永貞,怎麼還愁眉不展,難道是擔心爲師幫不了你嗎?”
張恪長嘆一聲:“老師,容弟子說句心裡話,此事背後牽連太大,搞不好非但救不了大哥,還要搭進去身家性命啊!”
楊龍一聽,頓時瞪圓了眼睛,吃驚的問道:“二爺,你剛剛不還是信誓旦旦嗎,怎麼一轉眼就說這話?”
“哎,那不是讓我娘暫時安心嗎!楊龍,你跟我說說,扣押了商隊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楊龍撓了撓頭:“我也知道的不多,就聽說有不少紳商聯名上書,還,還有就是奉集堡的士兵鬧餉,韃子趁虛而入,攻破了兩個墩堡,殺了上千的百姓。我臨走的時候,大哥告訴我,上面給他的罪名是戕害商旅,致使貽誤軍機,士兵譁變,韃子入寇,死傷慘重!”
楊龍越說越生氣:“這幫狗官,把什麼罪名都推到了張峰大哥的身上,要不是有賀總兵死保,只怕立刻就能按軍法給斬了。不過大哥也說他活不成了,才讓我送銀子送信。”
聽完之後,張恪雙眼眯縫成了一道精芒,腦中快速的推演着情況。
洪敷敎在一旁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永貞,只要楊龍說的屬實,你大哥就死不了,非但死不了,還是有功之臣!這遼東上下也太不像話了,難道被建奴打得還不夠疼嗎,竟然販運廢舊鐵器,就不怕建奴築成了鋼刀利劍,回過頭再來殺他們嗎?爲師正好要去遼陽,索性就好好查查案子,抓幾隻碩鼠出來,殺雞駭猴,以振軍心!”
洪敷敎說着用力的拍桌子,啪啪亂響!
說起來他也憋了挺久了,作爲遼東出身的進士,洪敷敎在朝中的關係相當薄弱。偏偏萬曆皇帝后期又搞了“靜攝”,六部九卿缺官不補,舊官上不去,也沒法給新進士騰地方。弄得上不去,進不來。不少進士考中之後,長安寓居,借貸度日,嗷嗷待哺,十年寒窗,就等到這麼一個下場,真是欲哭無淚!
洪敷敎比起他們還不如,連銀子都借不到,只能暫時回到遼東教書。也正是因爲如此,張恪才能拜在洪敷敎的門下。要不然以遼東的衛學能耐,可請不來進士老爺當先生。
當然誰都有時來運轉的時候,薩爾滸一戰遼東局勢糜爛不堪,洪敷敎身爲遼東人,熟悉遼東情況,這是天然的優勢。他也接到了昔日同窗的書信,說是朝廷要啓用一批懂邊事的官員。
洪敷敎在年初的時候就給張恪留下一些時文,草草的回京,果然朝廷先是安排他在兵部和戶部端茶送水,伺候長官,半年多的時間,直接升他爲監軍僉事,正五品的官職!
按照大明的慣例,督撫兵備的體制,監軍僉事屬於第三級,別看品級低,在戰區之內,總兵參將全都要聽他節制。任憑你是打死打生,拼出來的將領,就是比不過人家科舉考試出來的文官。
正是文曲星亮,武曲星不亮!
這也是洪敷敎聽說張恪投軍之後,沖沖大怒的原因,放着好好的陽光大道,錦繡前程不走,偏偏要去當武夫,自毀前程,能不讓老師生氣嗎!
不過洪敷敎也不是沒有壓力,他在朝中沒什麼靠山,唯一的指望就是實打實的政績。這次也正好給他提供了一個機會,洪老先生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大展拳腳了。
“恩師,弟子斗膽說一句,救我大哥的事情,弟子一人去籌劃吧,恩師最好不要參與其中!”
洪敷敎頓時瞪圓了眼睛,吃驚的看着張恪。
“永貞,你什麼意思,難道覺得你大哥的確做了違法的事情,不方便爲師出頭嗎?”
“當然不是!”張恪道:“弟子相信我大哥。”
“那就是不相信爲師了?”
“恩師,弟子把我的一點推論說一說,讓楊龍在一旁也參謀一下。”
張恪想了想,然後才說道:“建奴帶甲之兵有十萬,其中精銳更是披兩層,甚至三層鎧甲,比起我大明的將士裝備還要精良。”
楊龍在一旁不住點頭:“二爺說的沒錯,小人親自和建奴拼殺過,說來慚愧,我們只有一身破舊的鴛鴦戰襖,比起建奴差之天地。”
“窺一斑見全貌,建奴有本事開礦鍊鐵嗎,所需物資多半都是無恥商人走私過去的!”
洪敷敎道:“永貞說的不錯,要是沒有這些敗類,老奴也不會做大!”
“老師,如今朝廷三令五申,已經嚴禁向建奴走私鐵器糧食,偏偏還有人明目張膽的送,明知道會掉腦袋,明知道建奴壯大了會來打自己,還是要送去。弟子以爲除了利慾薰心之外,還有一個解釋,那就是老奴手裡握着我大明將官豪商的把柄,一旦公佈出來有死無活,他們纔不得不被老奴牽着鼻子走!”
張恪說到這裡,已經漸漸的將一些歷史迷霧看透了,野豬皮崛起的詭異,薩爾滸一戰打得也糊塗,儘管滿清不斷的毀掉史書,篡改歷史,但是還是能看出一絲端倪。三十多年的準備時間,野豬皮已經把李成樑爲首的遼東武人集團買通了,餵飽了,腐蝕了!此時不過是摘桃子而已。
斯人已逝,斯惡猶存!
李成樑罪莫大焉!
張恪在地上緩緩的踱步,一面走着,一面說着:“我大哥無意之間撞破了走私之事,一旦查究起來,絕對是一地雞毛,不知道多少人要身首異處。他們就奮起反擊,誣陷我大哥,想要治他於死地。恩師,要想救我大哥,就要和遼東將門上下,甚至還有無數背後的大人物作對,把他們的瘡疤醜事攤在陽光之下。這幫人勢必會奮力反撲,弟子擔心恩師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啊!”
聽到了張恪的分析,洪敷敎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原本沸騰的血液瞬間就冷卻下去了。他想辦案子,可是不想以卵擊石。李成樑雖然死了,可是他這些年給多少人送過好處,只怕滿朝文武,內廷外廷,全都拿了他的好處。和這麼一個龐然大物交手,他這個監軍僉事搞不好就要粉身碎骨啊!
“永貞,或許此事沒有這麼複雜,問題僅僅出在商人,或者一些小官身上。”
“但願如此吧,不過弟子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洪敷敎看着這個弟子,當初讀書的時候,只是覺得他心底純良,很會讀書,可是現在一看,他思維縝密,頭腦冷靜,看事情竟然比自己還長遠,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永貞,假若真的如你預料,還有沒有把握救你大哥?”
“當然,有力用力,無力用智,弟子堅信大明的江山還沒到是非不分,對錯不顧的時候!”
“說得好!不愧是我洪敷敎的弟子。永貞,說到了這份上,爲師也不敢打包票了,不過我一定竭盡全力幫你就是了。”
“多謝老師,弟子準備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就隨着恩師去瀋陽,先看看我大哥的情況,再做定奪。”
師徒商量好,張恪先送洪敷敎去休息,他立刻行動起來,把喬鐵山、嶽子軒、喬福、喬桂、吳伯巖他們都叫了過來。
張恪將事情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喬鐵山頓時就拍了桌子。
“鋒兒是我看着長大的,他絕不會做什麼犯法的事情,大明朝上上下下都是狗官,蛇鼠一窩,專門誣陷好人!”
“喬大叔,說什麼都沒用了,救人爲先,我必須立刻動身去瀋陽,家裡就要交給喬大叔了!”
喬鐵山急忙點頭,說道:“有什麼囑咐的沒有,我一定照辦!”
“嗯,喬大叔,我走之後,把我娘和小雪他們都接回河灣村,嚴加保護起來,那裡都是咱們自己人我放心,至於大清堡暫時交給唐畢,對他大叔也要提防一二,畢竟我大哥這次的事情鬧大了,說不定會牽連到家人。”
“我記下了,家裡的事你不用擔心,倒是你身邊要帶些人手,如果,如果到了那一步,也好拼一把!”
喬鐵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要是正常手段都救不出來,那就只能劫牢反獄了!
其實張恪也想過這個主意,只是在老師面前不方便說。
現在都是自己的人,張恪深以爲然的點點頭:“讓喬福和吳伯巖挑選二十名身手最好的弟兄跟着我,另外從黑山口繳獲的五百兩黃金都拿着,再帶一萬兩白銀。”
大家急忙點頭答應,各自下去準備,張恪又急匆匆的到了後面的書房,翻出了兩個木匣,裡面裝的正是那兩顆幾乎成精的人蔘!
“便宜大哥啊,小弟是把一切都押上了,求咱爹保佑吧,你可千萬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