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簡單,八個菜一個湯。
大明其實非常奇怪,越是高官顯貴在一起,吃的其實越簡單。
因爲大人物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沒有誰是爲了吃飯。國人有個習慣,就是在酒桌上談事情。
究其原因,或許是因爲酒精的作用下人更加喜歡說話。
李梟坐在孫承宗下首,可憐的李麟和孫之潔只能一人端着一個就酒壺站在兩邊。
只要杯裡的酒空了,立刻就倒上。
“孫老,您沒事兒也出來走動走動。見見人,看看大明的花花世界。
別整天待在這玉泉山上栽花種草,等閒人見一面難比登天。底下人已經有傳言了,說我把您關起來了。
行行好,讓大傢伙看看您老。別讓人把我說的那麼陰險!”李梟喝了一口酒,無奈的向孫承宗吐槽。
“呵呵!到了咱們爺們兒這個位置上,絕對不能擅聽擅見。
五年前,你接見遼軍少將以上軍官的事情你還記得麼?”孫承宗喝了一口酒,捻起一隻巨大的對蝦剝了起來。
“五年前?好像有這麼回事兒,那是打下了印度。全軍少將以上軍官來京城參加慶典,好像所有少將軍官都到了。
我還在懷仁堂見了他們!”
“就是了!你記得不記得,其中有一個少校因爲作戰英勇,也被你破格剪拔參加了這次接見。”
孫承宗笑吟吟的說道。
“好像有這麼個人,我還以爲只是一個接待的參謀軍官,握手的時候還把他落下。
您知道的,那幾天正巧黃河發大水。河南蘭考那幾個縣又成了澤國,災民十幾萬人。
那幾天心裡總是裝着這事情,握手的時候就給落下了。”李梟仔細想了想,的確有這麼一個人。
“呵呵!老夫還知道,那個人當時只是淡淡的看了你一眼,然後扭頭走了。”孫承宗捋着鬍子,一看就是憋着壞的模樣。
“是有這麼回事兒!身邊人提醒,我還專門讓人捎話向他致歉。”李梟想了想,也沒想出來這事情自己處置得有什麼不妥。
“呵呵!你倒是平易近人,可你知道麼?那個傢伙現在就靠着你的一句道歉,混得風生水起。
在京城裡面四下倒登事情,緊俏的鋼材,水泥,還有朝廷的工程,他都幫着人到各部走動。”
“一個少校軍官而已,誰拿他當回事兒。”李梟一聲冷笑。
在一些小地方少校軍官可以作威作福,可在京城這地方,上校軍官滿地走。少校軍官自然是不夠看的!
“呵呵!誰拿他當回事?他跑朝廷的各個衙門,都是一把手接見。只要不是特別的工程,沒有他談不下來的。”
“這怎麼可能!”李梟震驚的差點兒跳起來。
朝廷裡面的京官兒是個什麼德行李梟太明白了,別說眼睛,鼻孔都要朝上長了。
一個衙門的主官兒,更是個個眼高於頂的混蛋。讓他們屈尊降貴的接見一個小小的少校軍官,門兒也沒有啊。
莫非,那個少校軍官有什麼強有力的背景?
“怎麼可能?這些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一一出現了。
這裡面誠然有那些請託人錢財的作用,更是因爲你當初的那一句道歉的話。
你!
大明的大元帥,專門向他道歉。那這人的背景是何等的深厚?
民間百姓會以訛傳訛,其實官場上傳得更加厲害。
大家都說,這個人是誰誰誰的私生子,又或者是近親子侄。就連大帥都不得不給面子的人,你想想那些衙門裡的官員,誰人敢得罪?
他請託的工程,誰又敢阻攔。”孫承宗喝了一杯酒,眼裡沒有了剛剛的戲謔,而是十分凝重。
這樣一個濫竽充數裝大爺的傢伙,居然也能夠橫行京城。如果不是孫承宗對李梟知之甚深,估計連他都能夠被騙過去。
“還有這樣的事情,回去之後得好好查查這個人。”李梟聽說有人居然拿他做法,不禁有些惱火。
沒想到,出於愧疚的一句話,居然會引發這樣的事情來,真真是始料不及。
“如果他只是幫人拿拿工程,老夫也不會專門和梟哥兒你提起。
可現在,他已經危害到了大明江山社稷。
前年長江發大水,九江段沖毀的河堤裡面沒有鋼筋,有的只是竹子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我知道,這件事情我還特地臭罵了李浩一頓。省府道縣的官員擼了一串兒人,河道提督也被斬首於市。
難道說,這件事情也和他有關係?”李梟吃驚的問道。
“這個人能辦的事情越多,胃口自然也就越大。他已經不滿足於金主送上來的那些錢財,他要在工程裡面抽頭,你猜猜他抽多少。”孫承宗看着李梟問道。
“多少?”李梟沒有想到,一個碩大的碩鼠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己居然沒有發現。
“三七!他七,承建方拿三。而且是全部工程款是三成!
你想想看,一個工程七成的錢都進了他的腰包。那人家不偷工減料用竹子,那又能怎麼辦。
後來出了事情,他就派人去那些人家裡威逼利誘。河道總督算是最慘的,臨去法場前還聽他說。
說他已經請示了大帥,刀下留人的電話馬上就到。可那悲慘的河道總督等到了午時三刻,鬼頭大刀舉起來的那一刻,也沒有等來你的電話。
冤枉兩個字還沒喊全,就被一刀剁下了腦袋。那個河道總督,其實是有幾分治水才能的。”孫承宗說話的時候有些落寞。
“那個河道總督是……!”李梟有些疑惑的看着孫承宗,目前這個表情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心如磐石般堅硬的老人身上。
難道說,那個小小的河道總督跟孫承宗有什麼關係?
可若是有什麼關係,自己怎麼從未聽說過。否則就算是爲了照顧孫承宗的面子,李梟也是會從輕處置的。
孫承宗沒有說話,李梟看向了站在孫承宗背後的孫之潔。
“那是我一個遠房的族兄!”孫之潔無奈說道。
“那怎麼不跟我說?”李梟有些奇怪的問道,別人不好說,孫承宗的面子還是必須要給的。
“我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那傢伙騙他說,他可以找您擺平,用不着孫家插手。”
李梟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孫家的子孫都敢騙着殺了。這小子還真是膽大包天,如果不是孫家忌憚他和自己真的有什麼關係,說不定早就……!
“孫先生,此人我從前根本不認識。當初接見他,也只是念着他戰功卓著而已。
有今天這個結果,誰也想不到。我這就讓綠珠抓捕此人,要殺要剮交給您處置。”
“哎……!這件事情雖然是小事,可由小見大。你只不過是說了一句話,下面的人就能理解出花花來。
朝廷裡面那些官員,就指着巴結咱們這樣的人,進而飛黃騰達。
當年,秦皇島那個小小的水務局長。不就是打着老夫的旗號,貪瀆斂財地方上的人卻視而不見。
抄他家的時候,光是金子就抄出了二百多斤。
現在你明白,老夫說的不能擅聽擅見是什麼意思了吧。”
孫承宗慢慢的喝着酒,說話的語速也慢了下來。
“哎……!孫先生!
跟您說實話,好多時候我都想喝一口。可放眼大明,也就只有和您和敖爺、滿爺能跟我在一起喝頓酒。
上一次曹文昭來京城,我請他喝酒。
這傢伙每次敬酒,都得站起來。漂亮話是一套一套的,我都有些懷疑。這還是當年那個千里征戰,殺伐西域的曹文昭麼?
權利之下,連曹文昭那樣的硬漢都變了。更不用說,那些螞蟻一樣的胥吏。
我是想說,我已經十分注意這些事情。
可沒辦法,還是被一些利慾薰心的小人鑽了空子。”李梟無奈的搖了搖頭。
“梟哥兒!你知道以前大明爲什麼要有錦衣衛,有東廠麼?”孫承宗忽然間把話題引到了另外一個話題上。
“錦衣衛?東廠?”李梟知道,這是後世史書罵不絕口的大明兩大著名特務機關。
有好多人,將大明的覆滅就扣在了東廠、錦衣衛的頭上。
不過李梟倒是覺得,歷史上的東廠和錦衣衛是什麼樣他不知道。可他見到的東廠和錦衣衛,全都做到了對大明王朝的忠貞不渝。
即便是崇禎帝敗亡南明,最後抵抗最爲激烈的,仍舊的東廠和錦衣衛。
時至今日,東廠早已經在玄武湖覆滅殆盡。而錦衣衛,卻以另外一種方式存活了下來。
“以前總是有人說,錦衣衛的詔獄是閻王殿,魔窟!
可實際上,錦衣衛的職責相當廣泛。其中最爲重要的一條就是,作爲民間與皇帝之間的橋樑。
你可曾知道,錦衣衛甚至會每天記錄東西市的菜價。只要菜價發生劇烈波動,他們都會查明原因之後稟報皇帝。
別看皇帝隱遁深宮之中,可因爲有錦衣衛的存在,實際上天子對大明可謂瞭如指掌。
至於東廠,更像是你說的監察部。他們窺伺着朝廷的一切,只要不利於皇權的東西,全都會被他們翻出來,掐滅在萌芽之中。
如果在天啓帝、崇禎帝在位的時候,是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皇帝會在第一時間,知道官場上活躍着這樣一個人。如果皇帝不在乎,又或者是想利用他達到什麼目的。
自然不會說,又或者是放縱一下。
如果皇帝沒有這方面的需要,那麼這個人也就……!”
李梟當然知道,孫承宗沒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現在就很想把那個混蛋小少校弄死!
或許他現在已經不是少校了!誰知道呢!
“梟哥兒!你的監察部,又或者是綠珠的權柄仍舊不夠大。而且,勢力也沒有那麼大。
這樣龐大的國家,作爲大帥你可以掌控全局。可你也不得不要面對各種各樣的算計!
一個擔負社稷重擔的人,需要像獅子一樣傲視羣雄,也要像狐狸一樣發現陷阱。
一個小小的少校軍官,在你的眼皮子下面蹦躂了幾年,你居然一無所知。
那麼……!你可曾知道,大明有多少這樣的人。又或者,有多少針對你,或者針對大明的陰謀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醞釀?
這樣的小人,你可以抓了,殺了!
可如果說有人想對你不利,那麼發動起來就是雷霆萬鈞。那時候,你怎麼辦?”
孫承宗的話,讓李梟心裡一緊。老傢伙說的是事實,自己的確大意了。
好多次李梟遭遇到突襲,都是靠着運氣和侍衛們的拼死保衛,纔算是化險爲夷。
運氣女神不可能總是眷顧自己,而那些侍衛,也不可能總是沒有疏忽。
爲什麼?
沒有一次,事情被挫敗在萌芽之中。
綠珠的職責是負責秘密單位的安保,以及對藩屬國和其他國家的情報刺探。
最近又增加了一個任務,那就是幫助鄭森完成對敵國的顛覆。
這麼多任務壓在一個部門,綠珠已經是分身乏術。
可監察部監察百官,也不過是執行朝廷的制度。又或者說,是監督官員們按照朝廷的規章制度辦事,阻止他們中飽私囊而已。
現在李梟缺少一個,真正對內的隱蔽的秘密部門,剷除內部對他不利的力量。
槍桿子裡面出政權不假,可這是指一個團體。如果自己一個不小心,被人幹掉了。
那麼大明立刻就會陷入天下大亂的狀態,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這些年就白忙活了!
想到這裡,李梟覺得後脊樑有些發涼。
“孫先生,您……!”既然孫承宗提出來了,肯定會有解決辦法。
老傢伙這些年來,一向都是這副做派。
“別的事情我都可以插手,可這件事情必須由你來做。挑選你最信任的,來完成這件事。
其他人,誰敢插手,你就要毫不留情的把那雙手給剁下來。”孫承宗做了一個切的手勢,眼神裡面充滿了凌厲的殺意。
“老爸!這件事情我來做。”李麟把酒壺放下,躬着身體向李梟毛遂自薦。
的確!沒有人比自己的親生兒子更加讓人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