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冬日裡的濟南有些蕭條,大明湖邊上更是冷清。冷風貼着湖面吹過來,李梟沒有流露出多少情懷,倒是流出了不少鼻涕。

“大明湖也就這麼回事兒?”李梟路過鐵公祠,特地上了一炷香。

看着冰封的大明湖,這時節實在不是旅遊的好時候。彎彎垂柳碧波盪漾一個沒看見,滿眼看見的全都是白色的冰雪,和禿禿的樹幹。

德川千姬倒是玩的很開心,帶着侍女不住的嬉戲打鬧。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空曠的大明湖上空。

雖然開了春,但天黑得還是很早。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日頭西斜,沿着大明湖逛蕩半圈兒天色就暗了下來。

掌燈時分,李梟纔算看出大明湖的不一樣來。

沿着大明湖有許多豪華的酒樓茶肆,純木質結構可以蓋三四層樓,造價絕對不會便宜。

每棟樓都亮起了燈火,逐漸的燈火連成了片。宛若後世的霓虹一樣漂亮,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有龜公侍女迎客的聲音。遠遠的似乎還有絲竹之聲,不知道彈的什麼但很好聽。

藉着燈火可以看到,酒樓門前車馬簇簇。一個個穿着皮裘的傢伙,從馬車裡面鑽出來,在姑娘的攙扶下走進了一棟棟明亮的建築。

“大帥!這大明湖畔有不少聲色場所,您看那邊就是官家的教坊司。”陳德旺很有眼色,手指着遠處明亮的建築,給李梟指引。還特地指出了教坊司的位置,李梟這身份到了那裡,一定會獲得最尊貴的待遇。

看到李梟不置可否,陳德旺又指着另外一片建築:“那裡都是各位有門路的老爺開的,聽說那裡有揚州瘦馬不但身材臉蛋兒一流。詩詞歌賦也都是上乘,趕考的生員到了那裡,都會覺得才學不夠用。有幾家傳說最近添置了色目人……!”

李梟白了陳德旺一眼,手攏到袖子裡面扭頭就走。他孃的老子這文化水平,跟從小讀四書五經的傢伙比詩詞歌賦,這不是沒事兒找抽麼?大洋馬倒是想見識一下,可他孃的現在身邊帶着德川千姬呢。難道說要帶着東洋妞去嫖西洋妞?

看着緊跟李梟走的德川千姬,陳德旺就想給自己一個嘴巴。人家帶着媳婦呢,要去娛樂一下,怎麼說也得把媳婦送走吧。這張嘴真他孃的欠!

李梟沿着大明湖斜街向前走,陳德旺說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趵突泉。

走着走着,忽然間一陣熟悉的香味兒隨着寒風飄了過來。李梟眼睛一亮,我擦,好久沒有聞到這味道了。

夜市!這本應該是在夏天出現的玩意,居然出現在了初春這種寒冷的天氣裡。臨街的一處買賣家門口,一名彪形大漢手裡拿着肉串正在不斷的翻着。沿着這條街,居然是連片的小吃。

有賣麪條的,有賣混沌的。那邊有吆喝朝天鍋的,李梟不知道朝天鍋是啥。走過去看了一眼,原來就是他孃的捲餅。

這一片小吃街足足有二三十家,不少下了差的公人,出苦力的單身漢,還有一些看着像是進城小財主模樣的傢伙,都擠在這裡吃喝。

這年頭吃飯簡單,要一碗混沌弄一碟鹹菜。再篩上一壺老酒,就是一頓豐盛的晚餐。如果再有碟鐵蠶豆嚼着下酒,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李梟還是走到了那個烤肉串的兄弟邊上,打卷兒的鬍子,灰褐色的眼珠,還有腦袋上的小帽子,無意不說明這傢伙來自西域。鼻子裡嗅着羊肉串不斷飄出來的香味兒,李梟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多久沒吃過撒着孜然的羊肉串兒了!

柳樹枝子穿着的羊肉串,每塊都有鴿子蛋大小,在火紅的碳火下不斷被炙烤。大滴的油脂滴到碳火裡面,不時引燃一股碳火。每到碳火大盛的時候,大汗就會用調料水澆上去。一股飽含調料味兒的煙霧蒸騰而起,薰得西域大漢宛若神仙中人。

就是這個味兒!孜然的味道,居然還他孃的有辣椒麪兒,也不知道這貨從哪裡搞來的,一會兒得問問。

“老闆,來三十……五十串!”李梟非常的豪氣,連價格都沒問。羊肉串而已,把自己吃撐死能話幾個錢,老子現在可是大明三品大員,有錢人。

“好嘞!那邊有杌子自己坐!”

杌子……!李梟記得自己臉上沒杌子,扭頭一看就看到了幾個條凳,還有一張擦得乾淨的桌子。

凳子就凳子,還什麼杌子。害得老子瞎擔心,以爲臉上長了青春痘。

沒追究西域大漢爲什麼會說山東方言的事情,李梟拉着德川千姬坐到了凳子上。德川千姬也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看着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一雙眼睛根本不夠看,根本沒注意到李梟正在回憶大口喝扎啤擼串兒的往事。

德川千姬在四處踅摸,李梟在發呆。陳德旺早就點了一桌子的小菜,隨員們霸佔了另外一張桌子,都要了餛飩啥的。大冷天的,再沒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更加能讓人暖和的事情了。邊上的食客,全都自覺的把桌椅往邊上挪了挪。陳德旺端菜的時候,無意中露了露巡撫衙門的腰牌。

小臉兒懂得通紅的德川千姬,快樂得像是個孩子。青蔥一樣的小手捏起鐵蠶豆,嚼得嘎嘣崩直響。

“夫君!那羊肉串兒真的好吃麼?”一桌子的小菜,李梟就沒動兩筷子。就着鐵蠶豆,呡一小口軍用水壺裡面倒出來的五糧液,渾身上下暖洋洋。老酒李梟是不會喝的!

這年頭的酒普遍是釀造酒,度數低不說,還有大量的酒糟。以至於酒水端上來之前,必須得用篩子篩去酒糟才能喝。

“好吃到能把舌頭吞下去。”李梟堅信,倭國這時候應該還沒有孜然這東西。

拍開上酒小二的手,陳德旺親自端着羊肉串兒,擺到李梟的桌子上。李梟拿起一根遞給了德川千姬,然後自己拿起一串兒開始擼了起來。

就是這個味兒!羊肉到了李梟嘴裡,幸福立刻就爬到了李梟的臉上。這味道太熟悉了,自然混合着香料,加上羊肉的柔軟,果然是牙齒和舌頭的極致享受。

德川千姬早就吃得像只大號松鼠,一張小嘴不斷的張合,一塊塊羊肉不斷的消失在裡面。

李梟還從來沒有見過,德川千姬這樣吃東西。從小學習禮儀的德川千姬,平日裡吃飯都是小口小口的往嘴裡送,什麼時候有過這副吃相。

“喂!聽說了嗎?今天一羣大人去找巡撫大人的晦氣,傳出來的消息說孔有德、耿忠明他們要倒黴了。”李梟邊上那桌,似乎是進城來的小財主。腦袋上戴着一頂水獺皮的帽子,脖子上繫着狐狸皮的圍脖。那圍脖就像是真狐狸,圍着脖子在那趴着一樣。

“哼!哪家土匪官府裡面沒人罩着,如果沒有官家罩着,早就被剿滅八百回了。剿匪,還不是剿了官老爺們的荷包?俗話說毀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不整你整誰?再說了,新來的巡撫大人就是拿他們當槍使。逼迫各級官員們聽他的而已,官官相護這年頭兒就這樣兒!”

“喂!你們兩個吃撐了,寧說玄話不說閒話。你們兩個這樣嚼舌頭,不怕被人把舌頭割了去喂狗。”一桌喝酒的人對着李梟這一桌努努嘴,兩個傢伙好像是明白了什麼,立刻閉嘴不言語。

雖然主觀上不願意說,但客觀上喝了酒之後,唾液系統特別發達,就是願意嚼兩下舌頭說閒話。被憋得沒辦法,只能招呼小二結賬走人。還打包走了小菜,估計是去別處繼續喝。

李梟看了自己這身行頭,再看邊上那桌吃飯的隨從。不得已把桌子挪到了燈火暗淡的地方,還是沒有微服私訪的經驗啊。這麼招搖,誰還敢在自己面前說話。

“小二,來壺酒。半斤牛肉片,兩碗混沌。你這烤的羊肉,也來上十串。”好在這小店生意不錯,這波人剛走不大一會兒,又來了一波人。這幾位看着像是官差模樣,吆五喝六大刺刺的坐到了桌子邊上點菜。

“得嘞!客官您稍等!”小二拉着長音兒上菜去了。

“你們聽說了沒有,曹王氏讓臬司衙門給抓了。現如今扔在大牢裡面,也不知道被拿個王八蛋給嚐了鮮。”

“孩子都五六歲了,再好看能咋的。還不是破爛貨!”

“我的劉爺!您德州來的不知道,這曹王氏可是出了名的好相貌。當初曹秀才靠着有功名在身,又是年青才俊才獲得青睞求婚成功。誰成想有後面那檔子事兒!”說話的一聽就是本地人的差役,濃重的山東口音,李梟只能聽個大概。

“啥事兒?”那位劉爺有些好奇。

“還不是葫蘆寺的葫蘆僧案!”

“啥?”

“您不知道?”

“我上個月纔打德州來,怎麼可能知道。”

“劉爺想聽你就給講講!”

“說!”

“好,那俺就當一回說書先生。

王氏當姑娘的時候,家就住在趵突泉邊上。那是出了名的俊俏姑娘,年紀到了就有曹秀才來求親。那曹秀才生得一表人才,而且年僅十八歲就中了秀才。再考個幾年,靠個進士也是穩穩的事情。王家就把王姑娘嫁給了曹秀才,這纔有了曹王氏。

前年冬天的時候,曹秀才出城與朋友飲酒。喝多了往家裡回,走到妙香庵門口的時候,酒勁兒上來靠着山門上睡着了。

大冷天的這種事情最是能凍死人,可巧那天晚上有個尼姑出來。就把這曹秀才就救了!”

“這是好事兒啊!”

“啥好事兒,您聽我往下講。這妙香庵裡面的尼姑不守戒律,早就是爛污不堪。現在有這麼個脣紅齒白的秀才落到手裡,哪裡有放過的道理。硬是悄悄把這曹秀才關了起來,十幾個尼姑輪流的上。硬是折騰了倆月,把一個年青棒小夥,硬是折騰成了一把骨頭架子。

這些尼姑怕人知道這事情,愣是勾結葫蘆寺的和尚把這曹秀才給殺了。屍體扔進寺邊上一口枯井裡面!

說來這事情也怪,這曹王氏半夜被曹秀才託了夢。就說他在那枯井裡面,結果找不到男人的曹王氏還真就帶着本家人去找了。案子就這樣發了!

開始這事情是濟南縣令在審,幾個尼姑抓來嚇唬兩句還沒用刑就都招了。結果去葫蘆寺抓了和尚,和尚的口供嚇了縣令一跳。

感情這是一夥打家劫舍綁票的黑和尚,在葫蘆寺後院兒的神庫裡面又扒出了五具無頭屍。這一下事情鬧大了,人們傳得是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

濟南縣令不敢怠慢,就把事情往上報。一直報到了臬司衙門,這纔算是報到了頭。臬司衙門陳老爺親自審的案子,這一窩尼姑裡面有個石女。這女人肯定跟案子沒關係,陳老爺心軟就把人給放了。

這尼姑出來立刻東家走西家竄,要說這尼姑也本事。居然活動了幾天,尼姑們就都放了出來。這一下就更了不得的,一羣尼姑裡裡外外的忙活,又過了些日子,連葫蘆寺的和尚也給放了。曹王氏散盡了家財,也是求告無門。”

“我擦!一羣尼姑就這麼厲害?”那位劉爺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在濟南和尚尼姑的勢力這麼大。

“我的劉爺!您外地來的不知道,這些尼姑表面上是出家人。可實際上路子也的很!

平日裡出入官家後宅,和各位大人的夫人們都有拜乾姐妹的。還有的藉着禮佛的名義,住進了官員家裡面替不能生育的婦人生孩子的。反正這裡面都是髒心爛肺的事情!”

“哦!這事情我們那裡也有,倒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可曹王氏不幹啊,就到處的告狀。以前陳海龍主政山東的時候,官官相護根本就告不贏。現在遼東的李巡撫來了,曹王氏這心思又活泛起來。

臬司衙門的官員們怎麼可能允許她到新巡撫那裡告狀,這不!前些天晚上,就派人去家裡給抓起來了。估計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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