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州匆匆趕回來的敖滄海渾身上下瀰漫的血腥味兒,濃得讓人不敢直視。數天前,杭州累世大族蔣家被連根拔起。所有男丁,從耄耋老人到懷中抱着的頑童,無一例外被押赴刑場處決,真正的斷無遺種。
不但是蔣家,根深葉茂的江南大族,全都遭遇了千年罕見的屠戮。原因無他,只是因爲他們參與了叛亂。手裡拎着錘子,到處都是釘子。這就是李梟現在的感覺,當屠刀第一次揮起來之後,想要收手何其難哉。更何況,這一次帶着一師來江南,就是爲了殺人的。
朝廷已經忍了很久,也給了江南士大夫們很多機會。刀把子操在手裡,楊嗣昌還在苦口婆心的勸告那些大族們。及結果引來的是肆意的凌辱嘲弄,已經無處不在的暴力與暗殺。
支持新政的官員,不是被暗殺,就是被迫辭官而去。大族們爲了維護既得利益,瞪着血紅的眼睛,要撕碎一些敢於手他們稅賦的人。
楊嗣昌被暗殺十數次,如果不是護衛機警,加上金陵城駐軍衆多,說不定早就被他們幹掉。
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既然不聽勸,那麼就輪到國家暴力機器上場了。敖滄海的一師,是血裡火裡滾過來的鐵血雄師。東北屠戮正藍鑲藍兩旗,西北屠戮李自成餘部。張獻忠在湖北晃悠的時候,也被一師揍過。更不用說,隨手宰掉的那些南京禁軍師。
殺人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如今的江南,楊嗣昌就是閻王,敖滄海就是秦廣王。十殿閻羅齊齊出動,在江南到處掀起腥風血雨。胥吏粗略統計,殺人已經過萬。
走到臨湖殿的門口,就聽到李梟撕心裂肺的咳嗦聲。敖滄海緊走幾步,想看看這位老夥計到底怎麼樣了。
“蘭州是西北重鎮,怎麼就不能給他們配備點先進武器。你們的步槍,留着下崽不成?”沉重的喘息聲中,敖滄海聽到了李梟雄獅一樣的咆哮。
“回大帥的話!不是不想,實在是沒辦法啊。咱們的步槍精度要求高,目前來說也只有錦州、濟南、兩座兵工廠可以生產。西北的西安兵工廠正在建設,可就算是建成了,沒有足夠的技術工人,一時半會兒的也難以有多高產量。
就算是錦州和濟南兩家,還要兼顧生產火炮和其他裝備。您又吩咐下來,要錦州儘快生產馬克沁重機槍。這一下,更要佔用不少的資源。
去年全年,一共生產步槍一萬三千六百九十枝。這已經的現有條件下的極限了!
可到處都有向屬下要槍,西北的四師,那是守在前線的部隊。屬下不敢不給配齊了,敖爺的一師,屬下不給配齊會被敖爺活活打死。
這二位師長手下足足有十萬之衆,需要步槍足足有八萬多枝。單單是他們的需求,就是全國六年的產量。更不要說還有三師和二師,三師的祖師長和二師的袁師長都給屬下來函。如果今年年底再不給他們補齊新裝備,就要把人拉到屬下的兵工廠裡面搶。
大帥!不是卑職不想給他們配好槍啊,可實在是沒辦法啊。求大帥撤了屬下的差事,這差事實在是沒辦法幹了。屬下寧願去當一名普通技工!”
走到臨湖殿門口,敖滄海聽到了趙士禎的訴苦聲。聽到趙士禎提到自己,敖滄海停住了腳步,準備聽聽窗根兒。這王八蛋,屬於不擠不出油的主。當初仗着在遼東比較近便,敖滄海是拎着鞭子每天堵在兵工廠門口,好歹纔算是把一師的武器備齊。
他沒想到,到現在祖大壽和袁崇煥那裡的槍還沒有備齊。對於自己當初的高瞻遠矚,敖滄海自己都佩服自己。看看門口巨大的穿衣鏡,敖爺豎起大拇指,狠狠給自己點了個贊。
“嗯……!”李梟壓下一口氣,沒接趙士禎的茬兒。
“鄭森,你是總負責兵工建造的。你說說,怎麼才能把武器生產效率提起來。”李梟聲音壓抑,很可能憋着咳。
鄭森垂着腦袋不說話,眼睛緊緊盯着腳尖兒。
“大帥!這真是不怪我們。”敖滄海聽出來,是伍次友的聲音。
“他不說,那就你說。咳!咳!咳!”
“大帥,現在武器撥付簡直混亂不堪。敖爺人在遼東,他的武器沒人敢不給。我們敢不給,他真的是敢搶。還有滿爺,去年打草原那一仗,滿爺損失了很多裝備,現在也要我們補齊。這些跟着您出生入死的老帥,張先生各部尚書尚且要讓着他們幾分,祖師長和袁師長都不敢跟他們爭,更別說我們這些小人物。”
“別說這些,就說說怎麼增加產量。產量足夠,怎麼還會搶?”李梟翻了鄭森一眼。
“大帥,想要提高武器產量。最重要的就是有數量衆多的熟練工人,還有質量合格的原料。我們大明缺少優質鐵礦,自然很難煉出優質鋼材。鞍山每年煉出來的鋼材就那麼多,而且合格生產武器的更少。
其次就是大量技術工人,我們已經很努力在培訓了。可培養人才需要時間的,沒那麼快能培養出來可用的技術工人。”
“胡說,難道說英格蘭人就有那麼多技術工人。怎麼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槍械用來支持蒙古人,從印度到伊犁河谷,再到西北前線這麼遠的補給線,總比咱們容易吧。”
“大帥!這事情咱們的細作已經打聽清楚,英格蘭人兵工廠都是私人的,他們從歐洲僱傭了數千荷蘭、葡萄牙工人。這些工人,原本就是製造槍炮的高手。而且他們在印度,還有優質的鐵礦和銅礦。這更是我大明無法比擬的!
僅僅是最大的孟買兵工廠,就有各國工人兩萬餘人。年出產槍支在一萬八千枝以上,僅此一地就比我們大明全國產量還要高。最主要的就是,印度兵工廠生產的武器,會重新賣回到阿拉伯人和歐洲去,英格蘭人在這裡面賺了許多的軍火錢。
而咱們的兵工廠,完全是朝廷投資,根本不要提賺錢這事情。各級官員,往往還要憑藉私人關係往兵工廠裡面塞人。這些人有些人浮於事,有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有些德不配位不得人心。因爲有各種各樣的關係,他們都拿着高薪。
我們的效率跟人家英格蘭人比,根本就沒得比。”伍次友幾天也算是豁出去了,今天的話如果傳揚出去,他立刻就會成爲官場公敵。難怪連鄭森,都不敢把實話講出來。
“老師!私人請託之風已經愈演愈烈,你用了我的人,我自然要用你的人。還有些,乾脆就是收錢安插人。這些人大多才不配位,導致工廠裡面成本越來越高,朝廷需要的投入也就越來越多。長此以往,不但朝廷不堪重負,很多重要的事情也被耽誤了。”鄭森也忍不住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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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李梟有一次撕心離肺的咳嗦起來。
這種事情,李梟也比較無奈。他要面對的是一個龐大的官僚系統,而不是某一個人。雖然如今的朝廷啓用了大量新官吏,可大明兩百多年官僚系統的慣性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可以阻止的。
江南一行,已經徹底和東林黨爲首的知識分子撕破了臉。短短一個月時間,光是知府一級的官員,李梟就殺了十三個。更別說,他還殺了江西巡撫,江蘇巡撫這一級別的官員。現在江南文人已經被殺得人頭滾滾,一個月時間內,楊嗣昌手下批覆殺了一萬多人。
“老師……!”
“我沒事,咳嗦一下死不了人。軍工是國家命脈,說說,怎麼能把產量提高上來。我授予你全權!”
“想要提高軍工產量,其一是要有優質的鐵礦石來源。學生家裡常年跑南洋,爪哇有些地方的鐵礦據說非常不錯。不過南洋距離鞍山太遠,再說那裡的鐵礦尚未開採,遠水解不了近渴。
學生建議,派妥善人員去爪哇開採鐵礦石。所需人員,就從當地抓。這樣,可以有效減少費用。遠期,咱們大明可以使用那裡的鐵礦石。
近期嘛!咱們可以從朝鮮購買,朝鮮的鐵礦石雖然品相也不高,不過比咱們大明的還是要好一些。用朝鮮鐵礦石煉出來的鋼鐵,可以有效解決咱們現在的窘境。”
“好!去跟艾虎生聯繫,他是做這事的行家。”在勒索朝鮮人這件事情上,艾虎生的確堪稱行家。每年,大明都向朝鮮出售大量工業製成品和奢侈品。換取朝鮮的糧食,各種礦石和金銀。十幾年了,朝鮮始終佔據貿易順差第一名的位置。
“第二就是,鞍山鍊鋼廠由伍次友擔任廠長。老師派一個營的駐軍,幫助維持鋼廠秩序。”
“派駐軍不合適,可以指令建立鋼廠公安局。局長,讓伍次友自己選人就是了。伍次友,你到了鞍鋼之後,對於那些不合格的,不作爲的一律清洗出去。若是有人敢鬧事兒,依律論處!”設立鋼廠公安局,就是給伍次友打造了一把刀。刀把子在手裡,不怕有人不聽話。
“諾!謝大帥!”
“你接着說。”李梟指了一下鄭森。
“學生自請擔任錦州兵工廠廠長,親自清除那些不合格的人,把錦州兵工廠的產量提上來。只是濟南那邊,一時還沒有合適的人選。”
李梟明白了,鄭森和伍次友有李梟的全力支持。自然是不怕當地那些官僚們,只有這種有靠山的人下去擔任要職,纔敢不懼阻撓銳意改革。
既然需要這樣的人,李梟腦子裡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蕭戰!那個潮白河邊上的城管隊長。
這一次處置前往漢口、武昌的漕幫成員,他就幹得不錯。八千多人,一個沒逃掉。回來繳令的時候,居然有了一絲鐵血將軍的味道。
“趙士禎,你找個懂技術的人來。濟南兵工廠我有人選,只是這人不太懂技術,需要你的人幫助他。”
“諾!屬下一定……一定找個合適的人出來。”趙士禎趕忙弓下身子。
“蘭州城被搶了個底朝天,人口被屠戮劫掠一空。屍體摞得像山一樣,城牆上也掛滿了我們遼兵的屍體。奇恥大辱啊!
我們遼軍戰士刻苦耐戰,卻因爲武器的差距敗在敵人的手裡,導致全軍覆滅。我們不是沒有尖端的武器,而是因爲沒有足夠的產能生產出來。你們這些搞武器的應該自責!
把武器的產量提起來,我們的戰士需要步槍,手榴彈,榴彈炮,還有重機槍。鄭森,武器的問題關係到我大明生死存亡。靠你了!咳咳咳!”李梟一陣劇烈的咳嗦,似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旁邊的內侍趕忙把痰盂拿來,李梟吐出一口黃綠色的濃痰。躺在榻上喘得像條上岸的魚!
“老師……!老師您請放心,明年學生怎樣都得生產出兩萬枝合格的步槍出來。”
“走吧!”李梟虛弱的揮了揮手。
聽窗根的敖滄海看到順子走出來,立刻拉着順子走到一邊。
“怎麼回事兒?蘭州丟了?”
“敖爺!大冷天的您怎麼不進去。”
“別廢話,跟我說說蘭州怎麼丟的。”
“這都半個月前的事情了,蒙古人聯合藏人,借道藏地突襲了蘭州城。本來咱們的細作都探聽到了,可送信的騎兵跑錯了路,被白銀一個莊戶人下的套子給弄死了。
這莊戶害怕了,他有個舅舅識文斷字。看懂了文書上的字,卻沒有報官,而是自己帶着家人跑了。
以至於蘭州城被突襲的時候,一點兒準備都沒有。您知道的,守備部隊那點武器,跟蒙古人根本沒辦法比。就這樣,蘭州城被攻破。一萬多守軍,只跑出來一百多人。
八萬多百姓啊,被藏人和蒙古人殺的殺擄走的擄走。聽說,死人的屍體和城牆摞得一樣高。
大帥的病本來見好,可這消息傳過來,大帥的病一下子就重了。您趕緊進去勸勸,再這樣下去大帥的身子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