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可是大帥。您就整這麼寒酸,成麼?”縣丞擔憂的看着陳廷敬用來招待李梟的席面。
兩葷兩素四個菜一個湯,標準的大明朝廷接待標準。雖然湯是甲魚湯,可……!
縣丞不認爲堂堂大帥連王八湯都沒喝過!
“此乃朝廷慣例。”陳廷敬沒有理解縣丞的“好心”,腰板挺得筆直驕傲得像只公雞。
“大人,您雖然年青可也當了三年縣令。您說這話您自己虧心嘛,四菜一湯……,您以前招待同僚可是這麼找到的?
朝廷制定的標準,有誰遵守過啊……大帥可剛剛提拔您。”
李梟將縣城升格爲府城,這可不是陳廷敬一個人升官兒的問題。
一城提格雞犬升天,這就是如今華亭縣城所有官員的心聲。
縣城提格到府城,也就是說,華亭縣城所有官員不管大小原地升兩級。
天上終於掉餡餅了,還是純牛肉餡的。這就是華亭縣所有官員想的事情,這樣好的事情怎能不好好慶祝。
如果慶祝宴會上有大帥親自加持,那大家就更加興奮了。
大明帝國的大帥啊!
這種小官兒,八輩子都見不到一面的決絕對對大人物。
能見到一面,實在是三生有幸。
現在陳廷敬居然擺出這樣的席面來,讓大帥吃四菜一湯?
“呵呵!老胡,你年紀比我長。恐怕我還在穿開襠褲,您就上任當差了吧。”
“算算年齒,老夫當差那年大人應該剛剛落生。”老胡老臉一紅,自己當差那年纔出生的一個孩子。現在居然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人比人得死啊!
“您覺得我憑什麼做上這個位置?就憑我有初中學歷?
跟您說,我們上學的時候,學的可不止都是物理算學一類的東西。
您覺着,大帥會來咱們這吃嗎?”陳廷敬回過頭,笑着問縣丞老胡。
“您是說,大帥不會來咱們這裡吃飯,也不會住咱們準備好的驛館?”老胡很是狐疑的看着陳廷敬,這天都快黑了,大帥會去哪裡?
“大帥怎麼來的?從天上飛過來的。事前來一封電報,難道很難麼?
事前沒有通知咱們,那就是大帥準備看到沒有經過修飾的東西。這跟總督大人的作風可是不一樣!
去年總督大人來視察,那是什麼場面你也看見了。
你信不信,大帥到咱們這裡的風散出去。省府道縣的官兒,還不巴巴的往咱們華亭趕?
到時候想去哪裡,都有一大羣人圍着,那他孃的還看個屁啊。
你現在去城外看看,大帥八成已經走了。”
“走了?去哪裡?”老胡驚訝的看着陳廷敬,難道說這個年青人說得是真的?
“老胡!人家是誰?大帥!
如果來吃咱們的東西,住咱們的地方。難道說不會派人來監廚?不會事前檢查一下大帥的住所?
你真當大帥沒有遇刺過?”
“這……!”老胡恍然的點了點頭。
的確,大帥那邊並沒有派人來監廚。同時,也沒人來檢查準備好的驛館。這的確有些反常!
“現在還沒人來,就是說大帥根本不想在咱們這吃,不想在咱們這住。”
“那大帥吃什麼啊,人是鐵飯是鋼,總不能不吃飯吧。”
陳廷敬指了指天上:“老胡,這都什麼年代了。馬車都能從京城運過來,你說大帥從京城運吃食來有問題麼?”
“沒問題!”老胡搖了搖頭,腦袋上的肥肉波浪一樣的盪漾。
“縣丞大人,您看都這個時候了,大帥那邊……!”一個胥吏陪着小心來到上官面前,華亭縣城的官員們都聚集在這裡了,都想在大帥面前混個臉熟。
可等來等去,飯菜都涼了,大帥那邊連個動靜都沒有。
“還不派人去城外接洽?”老胡吼了一嗓子。
“哦!諾!”胥吏趕忙受驚的驢子一樣竄了出去,隨便找了匹馬就帶着人出了城。
李梟的確沒有在華亭縣城吃飯的想法!
趁着消息還沒有大規模的擴散,他想要看看真實的江南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也能好好看看,李浩這幾年到底幹了些什麼。
馬車連夜行駛在官道上,四周跟隨着十幾騎騎兵。
李梟的馬車非常舒適,李梟和李浩躺着裡面。一邊喝着酒,一邊吃着烤鴨。
“吃幾捲了?”
“十卷了。還別說,這烤鴨子真心不錯。一年就回京城一兩次,都快忘了這鴨子啥味道了。對了,京城最好吃的那個烤鴨館子是哪兒來着。”
“全聚德!號稱用果木烤的鴨子,陳廷敬這傢伙還算是不錯。至少這一路走過來,道路還成,不算是太顛簸。
如果江南的道路都是這個樣子,那你這些年弄得也不錯了。”
“江南道路的確一直都在翻修,可也僅限於官道。大哥您知道的,這些年的事情太多,根本忙不過來。
再說,修官道也實在挺費錢的。這些年江南的賦稅朝廷抽的很少,可朝廷不能總是貼補江南啊。
作爲大明的疆土,也得爲大明收取一些賦稅才行。我知道大哥您的難處,朝廷的錢都砸在教育,修官道,修鐵路,還有建設各種工廠上面。
看着每年進項不少,其實早就捉襟見肘。我也想爲大哥分憂!”
李梟拿起酒壺,對着嘴灌了一口京城產的二鍋頭:“你嚐嚐這個,牛欄山的,雖然比不上五糧液和茅臺酒啥的,但喝起來這味道還成。”
李浩也喝了一口,點了點頭。
“你能悟到這一層,也不錯了。這些年啊,咱們大明看着無限風光。可靠着貨物出口貿易賺錢,其實已經沒那麼多利潤了。
歐洲人從美洲,抽水機一樣的抽了一百多年。咱們大明……抽了二十年,就給抽得差不多了。
這些年,貿易利潤逐漸下降。歐洲人是真的沒錢了,你以爲我想鼓動整個歐洲圍毆俄羅斯?
還不是想着,在俄羅斯好好的撈一筆。
就憑俄羅斯那點兒工業能力,想要追上大明累死多爾袞他們也做不到。甚至,法國的工業能力,也比俄羅斯要強很多。
沒錢了!
現在要找新的財源,畢竟咱們大明要砸錢的地方還多。”李梟話語裡面帶着惆悵。
“張煌言在首輔這個位置上也難做,我就會讓他幹着幹那。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大明如今財政結餘多的省份。
其實也就是山東山西,遼東京畿還有河北這些地方。
河南那地方,黃河總是氾濫。我都想把蘭考那幾個縣的人,全都給欠走。陝西早些年本來已經搞的不錯了,可被回鶻人鬧騰了一下,到今天也沒緩過來。
至於西北那幾個省份,不說你也知道。根本沒多少產出!
江南富庶,可這些年民心不穩。安定民心纔是最重要的,東林黨隨着歲月的蹉跎,終究有一天會湮滅在歷史長河裡面。
最多再有五年時間,江南必須富庶起來。
蘇鬆二府半天下,江南必須養活自己,而且還要負擔兩廣和福建的投資。
五年時間,彈指一揮間啊!
我很擔心,到時候江南接濟不上。造成瀰漫全國的動盪!”
話題有些沉重,哥倆都不願意再說話。身子隨着馬車晃悠,加上喝了一些酒,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馬車剛剛過崑山。
太陽剛剛出來不久,大金烏的威力尚未完全發揮出來。
馬車停在官道邊上,順子從水壺裡面倒了水在銅盆裡面。李梟拿着毛巾淨了面,旁邊樹葉上掛着露珠。
空氣溼潤的厲害,吸一口肺子裡面舒服極了。
田裡面的稻米正在灌漿,眼睛裡面一片一片都是綠色。
“前面就是蘇州地界了,都說蘇杭美景甲天下。你平日裡就沒好好看看!”李梟看着正在刷牙的李浩笑道。
“蘇州去過兩次,不過沒有時間逛景緻。都是在看那裡的綢緞!
蘇州那地方,綢緞產量一直都在擴大。養活了許許多多的人,而且這些東西出口量也很大。
聽說在歐洲和中東,非常受人喜歡。”
“那些人毛多,所以愛穿一些絲綢的東西。杭州你沒去過?聽說西湖的景緻不錯。”李梟無奈搖了搖頭,拿起牙刷也開始刷牙。
“杭州去過幾次,西湖遠沒有想象的那麼好。有人給我指了雷峰塔,看着也沒多好看。”李浩刷完牙漱了口,去邊上盛麪條去了。
侍衛們就在路邊支起簡易的行軍爐竈,一大鍋煮了好多掛麪。足足放了十幾罐牛肉罐頭,煮出來的肉香飄出去很遠。
煮掛麪的水,用得都是馬車上從京城帶過來的水。
江南這地方,如今還是吸血蟲病的疫區。李梟對那種病症,心裡非常忌憚。
似乎是看穿了李梟的心思,李浩搖搖頭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江南推行喝開水。現在城市裡面的人,已經開始習慣喝開水。
鄉村裡面還是有些艱難,畢竟我也不能派人到每家每戶的看着。”
“一些事情要慢慢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吃麪吧,今天要趕到蘇州。看看你說的蘇繡和絲綢,目下的蘇州也就只有這兩樣東西拿得出手。”
“江南美女也好!”李浩笑吟吟的看着大哥。
“你小子,不知道咱們沒多少時間。辦正事要緊!”李梟一臉正氣凜然的訓斥李浩。
迅速四下看了看左右沒什麼人:“真的有美女?”
“真的!蘇杭美女,那叫一個水靈。掐一把一兜水!”李浩頗爲得意的看着大哥。
“你小子掐得夠狠的……!”
“呃……!”
這年月,沒有排着淡藍色尾氣的大卡車。也沒有無良傢伙,開得飛快的汽車。空氣清新的令人髮指,道路兩邊也沒什麼灰塵。
洗漱完了,哥倆就蹲在道邊西路呼嚕的吃麪條。
二十幾個人,一起圍着吃麪條的聲音,那真的可謂氣勢磅礴。幾個肩膀上扛着農具的人路過紛紛側目,見過行商在路邊吃東西。
可在路邊用爐子煮麪條,吃麪條的就這一夥。
“老鄉!這裡去蘇州多遠啊。”李梟笑着跟那些農民打招呼。
“&#%*¨……!”農人用標準的吳儂軟語回了兩句,李梟一句話都沒聽懂。
哎……!推廣普通話任重而道遠啊。
沒辦法,這裡人說的話對李梟來說就是另外一種語言。疑惑的扭頭看向李浩,這小子在江南待得時間長,應該已經能夠聽得懂吳儂軟語。
“他說過了玉山鎮就到了。”李浩看到大哥爲難的樣子,只能在一邊當翻譯。
“玉山鎮!咱們就到前面的玉山鎮去看看,這江南小鎮聽說頗爲秀麗。”
“那鎮子我去過,很平常的一個小鎮而已。那裡的黃酒不錯!”
“好,咱們去前邊喝點兒黃酒。”
哥倆吃完了麪條上了馬車,繼續趕路。
前邊路過一個村子,李梟讓馬車停下來。他準備溜達着過去看看,這村子到底是啥模樣。
這是一個標準的江南小村落,絕大多數房屋都是茅草屋。有一處磚瓦房的院落,估計是地主家的房子。
走進村子,李梟就看到幾個光屁股的孩子瘋跑。
大一些的孩子,驅趕着一羣鴨子進池塘。眼看着一羣鴨子進了水裡,幾個半大孩子也進了池塘裡面撲騰。
“大哥,你猜這些孩子在幹什麼?”李浩笑着看向李梟。
“幹嘛?”李梟還是第一次看見,人有居然跟鴨子一起游泳。人,從生理結構上講,無論如何也遊不過鴨子的。
“看着你就知道了。”
只見那幾個半大小子,不時把腦袋鑽進水裡面扎猛子。
這些半大小子水性了得,居然可以在水裡憋上五六分鐘時間。有幾次,李梟都有心叫人下去撈人了。
一個孩子從水裡冒出頭,嘰哩哇啦的說着什麼。
李梟看到這小子手裡,居然握着一枚鴨蛋。
“鴨子這東西,有時候會把鴨蛋拉進水裡。這些孩子,就會下水把鴨蛋撈起來。”
“呵呵!整天在這樣的水裡泡着,不得吸血蟲病都怪了。”李梟看到那一池塘墨綠色的水,心裡就發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