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看着眼前這座李官鎮,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七天了,整整七天了。他居然還是不能打進去!
就這麼一個小鎮子,長不過五里寬不過七裡。卻擋在南下金州的路上,只有幹掉了這座鎮子范文程才能揮兵南下金州。根據細作回報,那裡已經聚集了二三十萬漢人。後金需要財富,後金同樣也需要奴隸。這些都能在金州找到,與袁崇煥堅守的錦州城相比,李官鎮簡直就是不設防的城市。
七天前的夜晚,下弦月高高的掛在天上。阿濟格和濟爾哈朗帶着正皇帝四個牛錄的兵乘着木筏,順着海岸線飄到了李官鎮與外圍高地中間。
下半夜的時候,正黃旗悄無聲息的摸上了高地。史可法什麼都想到了,可就是沒想到李官鎮距離前沿陣地有五里的距離。正黃旗就是利用了五里的距離,從後面攻擊高地。
南京禁軍做夢也沒想到,敵人居然會從後面摸上來。這裡沒有地雷,也就沒有預警。這裡沒有塹壕,也就沒有了防禦工事。
誰他孃的會在自己身後退路埋地雷,修築防禦工事。
南京禁軍有一點和李梟的軍隊很像,全火器的軍隊最喜歡把敵人放倒在衝鋒的路上。殘酷的白刃戰,卻不是他們擅長的事情。
而白刃戰,恰恰是正黃旗擅長的。作爲後金八旗裡面,最爲尊貴的一個旗。正黃旗下皆猛士,黑暗中一羣齜着森森白牙的傢伙好像從黑幕中鑽出來的鬼。
守在山頭上的五百南京禁軍,好多還沒有從睡夢中醒過來,就被一刀砍掉了腦袋,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就全軍覆滅。正黃旗這一次幹得非常絕,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這些年淨打窩囊仗了,今天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史可法還算是有些頭腦,在這個漆黑的夜裡,他沒有派出援兵。外面敵情未明,派出去的人很容易遭到埋伏。
在山頭上等了一個晚上,也沒等來李官鎮的明軍援兵。卻等來了多爾袞率領的漢軍八旗!就在半個月前,多爾袞終於說服努爾哈赤把漢軍八旗交到他手裡。這一次偷襲李官鎮,多爾袞誰都沒告訴。
他要的就是突然性,突然出現穿插到明軍的身後。多爾袞要的就是一口吃掉這四千五百明軍,然後順着大路南下一直打到金州甚至旅順。根據情報,那裡面已經有了三十多萬漢人定居。必須消滅這一隱患,而且這樣還能掠奪大批的奴隸。
有了這些漢家奴隸,就可以更多的種植莊稼。有了更多的莊稼,就有更多的收穫。這個年月,有時候手裡有錢比不上手裡有糧。到了饑荒的年月,銀子也不頂糧食吃。
遼東現在有足夠的土地,卻沒有足夠的人口。那是真正的地廣人稀,後金最缺的也同樣是人。
看起來李官鎮裡面的明軍將軍很有兩把刷子,在黑夜中並沒有急於來支援山上的明軍。多爾袞和范文程走上了明軍陣地,到處都是殘肢斷臂。人頭被擺在一起,鮮血滲進土地,泥土變成詭異的深紫色。清晨清新的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血腥味兒。
多爾袞拿起一支繳獲的火銃,這玩意以前也繳獲過。除了槍管好像跟紅毛人的火銃沒啥區別,不過這一次不但繳獲了火銃,還一起繳獲了子彈。
“這子彈有點兒意思,和咱們用的不一樣。”多爾袞說着,把子彈遞給了范文程。
“嗯!主子這話說得沒錯,咱們用的是圓形鋼珠彈。這東西卻是尖頭彈,子彈屁股的喇叭設計,可以讓火藥氣體更好的把子彈推出去。難怪他們的子彈可以打那麼遠!”范文程跟着揆一學習了很多火藥知識,子彈在手裡把玩幾下,就覺察出了其中奧秘。
“咱們的子彈能不能也造成這樣?”多爾袞不關心原理,他只關心能不能儘快仿製。
“這個沒問題,咱們的子彈自然也能造成這樣,這並不難!”米尼子彈的加工工藝,其實非常簡單。范文程看一眼,就知道這東西究竟是怎麼製造。
“傳令下去,咱們的火銃今後都用上這種子彈。”
“嗻!”
“主子!您看那東西比較奇怪!”范文程對那幾門迫擊炮非常感興趣,看過了迫擊炮又看看旁邊的炮彈。他沒弄明白這東西到底是砸發射的,爲毛炮管要架起來。這樣炮彈不是要打到天上去?
“哦,上帝啊!我終於看到了這種東西,該死的就是這種東西給我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范文程沒見過,揆一可是在澳門見過迫擊炮的。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東西就是那種射速奇快的火炮。多門火炮集中使用的時候,炮彈會像下雨一樣往下砸。
在澳門,給揆一印象最深的不是李梟那威力巨大的步槍。而是這種速射火炮,還有近戰中威力無窮的手榴彈。
“揆一先生,您說這就是那種速射火炮?”經過這一年的接觸,范文程已經學會了荷蘭語。看到驚詫的揆一,立刻走過來。
“對,就是這個東西。我一直想得到一個實物,可卻總是弄不到。沒想到,今天居然實現了願望。”揆一太知道這種劃時代意義武器的威力,他就曾經吃過迫擊炮的血虧。
“主子!這就是在覺華島,炸死咱們好多人的火炮。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多爾袞聽不懂荷蘭語,范文程把揆一的話翻譯給多爾袞聽。
“就是這玩意兒?這玩意怎麼用?”多爾袞左看右看,也沒看到炮膛後面有點引信的地方。這玩意說起來,更像是一個鐵皮筒子。
“呃……!”范文程也不知道,迫擊炮到底怎麼個用法。
“濟爾哈朗,有沒有活口,抓來問一下。”
“呃……!”濟爾哈朗瞪大了眼睛不說話,昨天晚上砍的過於忘我,根本沒有想留活口的念頭。現在讓找活口,哪兒找去?
正在濟爾哈朗不知道怎麼回話的時候,忽然聽到“砰”的一聲。原來是揆一拿着炮彈,在炮口那裡比劃,看看到底怎麼把炮彈弄進去。卻沒想到炮彈上沾了露水,揆一手一滑炮彈掉進了炮筒裡面。
只聽“砰”的一聲,迫擊炮彈就射了出去。所有人都本能的趴下,卻沒有聽見炮彈爆炸的聲音,也沒有看到爆炸引起的煙霧。
“這是怎麼回事兒?”揆一雖然被嚇了一身冷汗,可還是沒鬧明白,這玩意到底是怎麼發射出去的。而且發射之後,爲什麼不炸。
他哪知道,迫擊炮彈發射之前要擰掉引信纔會爆炸。
“算了!這東西都運回去,范文程你和揆一先生好好研究一下。現在,把你的漢八旗拉出來。攻打對面的山頭,七哥你帶着濟爾哈朗藏在山下的林子裡。如果李官鎮的明軍出動,你給我攔腰斬斷。把他們的援軍吃掉!”多爾袞看着對面山坡上的明軍。
這些明軍顯然已經亂了,遠遠的能聽見喝罵聲。軍官們正努力把自己的士兵,重新塞回到戰壕裡面。現在這時候離開掩體和工事,那就是一個死。
其實待在掩體和工事裡面,也是一個死。
史可法主持修建的工事有個致命缺點,那就是防禦都是朝向北的。而且是兩座山頭互相倚爲犄角之勢,現在犄角斷了半邊。等於側翼完全暴露在後金軍的攻擊之下,臨時抱佛腳修築防禦工事,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嗻!”范文程單膝跪地打了個謙,然後帶着自己的手下走了。
火炮還沒有運到,不過繳獲了四門佛朗機炮。揆一帶來的荷蘭炮手只是看一眼,就說沒問題。這玩意從口徑到原理,跟荷蘭炮幾乎沒啥區別。而且,葡萄牙人的開花彈設計思想,跟范文程的不謀而合。都是在圓形炮彈的後面加一個彈託,然後加一個明火引信而已。
明火引信的長短,決定炮彈爆炸的時間。
漢軍旗很快完成了集結,有幾個倒黴蛋踩中了地雷被炸死幾個。
范文程不管這些,腦門兒因爲緊張已經滲出了汗水。這是漢軍旗的第一仗,今後的富貴前程可就看這一仗了。
“轟!”“轟!”“轟!”……
繳獲的火炮在荷蘭炮手的操控下開火,炮彈在山頭上炸響。騰起了一股股黑色的煙柱。
對面……!對面沒有反應,對面的山勢陡了一些。火炮和炮彈運輸不易,史可法就沒在上面佈置火炮。現在對面的那些明軍,只能幹捱打不能還手。
“漢八旗的弟兄們,升官發財的機會到了,給我衝!”范文程抽出腰刀,對着身後的漢八旗一聲吼。那些漢八旗的旗丁們,“嗷”“嗷”叫着就向山上衝。
槍聲密集得像是在放鞭炮,漢軍旗從沒有防禦工事的地方進攻。逼得山上的明軍,也只能跳出工事,站着和後金軍對射。雖然開始依仗槍支的便利沾了些便宜,但到了漢八旗的有效射程之後,傷亡開始直線上升。
不斷有炮彈落在人羣中,多爾袞站在山頭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人被炸得飛起來。以前有這待遇的,可都是後金八旗,沒想到明軍也有今天。
爲了腦袋上的紅頂子,范文程也是豁出去了。帽子往地上一摜,鞭子往脖子上一盤。他是身後跟着一大排督戰隊,衝鋒的人只要敢於轉身,身後立刻會有子彈射過來。
今天所有人,只准向前不準向後。
不斷有人被子彈擊中,破碎的子彈帶着人體的肌肉和骨骼,帶着大捧的鮮血從後背穿出來。人一片片的倒下,可卻沒人敢後退半步。
山上的明軍軍官們也不斷的嘶吼,他們手裡沒有火炮,卻有大量的手榴彈。手榴彈順着山勢,可以扔出很遠。四散的彈片在人羣裡面飛舞,每一枚手榴彈爆炸,都會帶走一兩條生命。
對面山上的火炮,也一炮接着一炮的發射。隨着荷蘭炮手們越來越熟練,發射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山上的明軍被炮火大片的殺傷,炮彈的威力可要比手榴彈大多了。
現在明軍都暴露在工事的外面,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任何遮掩。炮彈可以隨意的瞄準那些正在開槍或者裝填的明軍,一聲轟然炸響之後就有幾個,甚至十幾個明軍騰空而起。
有些被彈片削掉了腦袋,有些被彈片擊中了身體。無數彈片形成了一堵鋼鐵的大網,只要被這張鋼鐵大網網住。人就會變成流血的篩子,運氣好的能留下個全屍,運氣不好炮彈就在身邊爆炸,整個人都會活剮掉,只能留下幾塊比較大的骨頭。
太陽升起的時候,天地間一片的血紅。慘烈的戰鬥,讓多爾袞都有些顫慄。沒想到,火器時代的戰鬥比起刀槍格鬥更加的血腥。
“衝!第一個衝上山的,賞銀千兩,女奴十名。”眼看漢軍八旗已經衝到了山腰,傷亡也開始大量增加。尤其是手榴彈帶來的傷亡,讓好多人都趴着不敢動。范文程立刻開出高額獎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人總是貪財的!
果然,范文程的獎賞一聲接着一聲的向前面傳。很快就有人站起身來,瘋狂的向山頂奮力攀登。
距離在一步一步的拉近,近到了數十步的距離上。漢八旗點燃了腰間的火摺子,他們也有手榴彈。不過不是拉火的,而是需要明火點燃引信。
點燃引信的手榴彈雨點兒一樣扔過去,爆炸聲此起彼伏。飛舞的彈片之下,明軍最後的有組織抵抗終於被瓦解了。好多人把槍一扔,就往山下沒人的地方跑。
好多人慌不擇路之下,跑進了滿是陷阱和地雷的雷區。一聲聲爆炸,一具具散碎的屍骨。鮮血濺射在空中,被朝陽映照顯出妖冶的紅。
漢軍八旗終於衝上了明軍的陣地,殘存的一些明軍開始白刃戰。同一民族,卻是不同陣營的士兵們扭打在一起。他們用同樣的語言咒罵對方,直到有一方被幹掉。
史可法站在李官鎮的城牆上,看着明軍最後的抵抗,痛苦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