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不得不重新登上貨船,不喜歡在海上飄着,可卻不得不在海上飄着。和大鬍子商量好,這事情先不能跟士兵們說。都是老行伍心裡都清楚,一旦這樣的消息散播開來,軍心就徹底散了。
僱了小船運送了食水上船,匆匆補充了給養之後大鬍子把船駛往桃花島。
桃花島古稱“白雲山”,秦時安期生抗旨南逃至桃花島隱居,修道煉丹,一日醉墨灑于山石,成桃花紋,斑斑點點,故石稱“桃花石”,山稱“桃花山”,島稱“桃花島”。
貨船駛到桃花島的時候,剛好是日出時分。濛濛朧朧的天空,像被無比巨大的銀紗罩住。海平面上出現了一絲微微亮光,漸漸的天空出現了一抹淡紅色的雲朵。這時,一個小亮點映入眼簾,好像害羞似的,總是不露出它的真面目。
亮點慢慢變成了火球,周圍像鑲了一道金光閃閃的金邊。在淺藍色的天空格外顯眼。“火球”徐徐上升,它的外層是橘紅色,中間呈緋紅色。旭日在一片雲朵的繚繞下顯得神秘、美麗,它彷彿不願拔開輕盈柔美的雲簾,不願顯露出它那紅潤俊秀的臉來,故意讓雲朵躲到身邊。一瞬間,那怕羞的旭日衝破了雲霞,同時發出耀眼的光芒,旁邊的雲也被旭日映得多姿多彩,有玫瑰般的彩雲,有金燦燦的飛霞……五彩繽紛的雲霞襯托着燦爛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千萬縷金光向大地射來,大地變得一片光明。
雖然在海上連續飄了兩個月,士兵們還是習慣在日出的時候靜靜的看上一會兒。光明總是具有掃除陰霾的力量,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吳三桂心理的陰霾,遠不是陽光能夠掃除的。後悔,後悔到腸子都青了。可現在卻沒有辦法,前方在哪裡他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也不知道。
怪誰呢?李梟?王體乾?錢謙益?皇帝?都怪的上,可又都怪不上。擰巴,糾結,對未來的迷茫折磨得吳三桂幾乎瘋掉。看着白浪翻涌的大海,吳三桂甚至有種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
快到中午的時候,終於看到了桃花島。
現在正式桃花盛放的季節,整座島嶼像是一隻粉紅色的洪荒巨獸趴在海里。一陣海風吹過,千萬朵桃花變成了散碎花瓣。被風一吹,形成了一道粉色的花雲。海水的鹹腥味道似乎被沖淡了一些,距離很遠就能聞到清新的味道。
就算是心虛煩亂,吳三桂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
手下的那些軍卒們,更是一個個扒着船舷看着遠處美如仙境的島嶼。當聽說那裡是落腳點的時候,軍卒們發出一陣歡呼聲。
島上居然有港口,停泊的都是些漁船。這裡靠近東海著名的舟山漁場,有漁民在這裡定居並不奇怪。不過幾艘方頭船還是引起了大鬍子和吳三桂的注意。
這種船一般都是在長江裡面行駛,因爲是平底船所以並不耐海上的風浪。究竟是誰這麼生猛,不顧性命把方頭船開到了這裡?
船一靠岸,吳三桂就帶着人衝了下去。他手下的人是船隊最有戰鬥力的人,當他們手裡拿着火槍嚎叫着衝上岸的時候。漁民們立刻作鳥獸散!東海這地方,從來不缺少海盜。
淳樸的漁民看到海盜最先的反應就是逃跑,吳三桂他們緊攆年慢攆,一個都沒抓住。這也不怪他們,在此之前他們都是騎兵。可大海上是沒辦法帶着馬長途航行的,所以這些著名的遼東鐵騎就變成了步兵。
習慣了四條腿追擊,現在變成兩條腿,非常不適應。
佔領碼頭的行動非常順利,別說抵抗連人都沒抓到一個。吳三桂覺得,有人並不是壞事。至少今後吃魚沒問題!渤海灣裡面的海鮮吃得反胃,就是不知道這東海的海鮮是不是比渤海灣的好吃一些。
大鬍子招呼其他船隻靠到碼頭上,一大羣水兵開始亂哄哄的下船。
“啪……!”一聲槍響蓋過了波濤的聲音,吳三桂眼睜睜的看着一名水兵捂着胸膛倒在地上。血水不斷向外噴濺,那受傷的水兵甚至還沒來得及慘叫。
聽到槍聲,吳三桂一個就地翻滾躲在了一塊礁石後面。眼睛不斷往岸上瞄,岸上的桃花林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楚子彈是哪裡射出來的。
“啪……!”又是一聲槍響,又一名水兵倒在血泊裡面大聲慘叫。
碼頭上一下子亂了起來,吳三桂帶的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遼軍。槍響的第一時間,沒人亂跑全都貓着腰找隱蔽物。那些江南禁軍的水兵,平日裡連槍都沒怎麼打過。現在聽到槍聲,就像是炸了圈的羊,在碼頭上四散奔逃。好幾個慌不擇路的傢伙,乾脆一頭扎到海里面去。
桃林裡面槍聲不斷,不斷有水兵中彈倒地。
聽了兩聲槍響,吳三桂就是一皺眉。那槍聲霸道開散迴音很大,正是剛剛被淘汰的長管火銃。這種火銃雖然裝填慢,但裝藥足彈道平直且射程遠。作爲遠距離狙殺用的槍械,那是最好不過。
這東西是李梟最先鼓搗出來的,吳三桂聽說賣給南京禁軍很多。卻沒想到,在這偏遠的海島上居然也有。難道說,這島上住了南京禁軍?這麼個偏遠的島上,南京禁軍來幹嘛?
“儘量拿活的。”都是老行伍,吳三桂偷眼看了一下對方放槍的位置。手一揮,手下人就從兩側包抄過去。
到底是訓練有素的遼東鐵騎,依靠着障礙物不斷躍進,戰術動作完美得一塌糊塗。鑽進桃林之後,戰鬥就變成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很快放槍的人都被找了出來,只有七個人。看模樣都是南方人的長相,爲首的那傢伙留着兩撇鼠須,看着像是管事一類的人物。
“你們是朝廷派來的人麼?”吳三桂還沒問話,那個留着鼠須的傢伙卻先開口問了出來。
朝廷派來的?吳三桂眼珠一轉,看來他們不是朝廷的人,更像是被朝廷追殺的人。這倒是有意思了,茫茫大海深處的桃花島,怎麼會出現一羣被朝廷追殺的人?
“直娘賊,老子是南京禁軍。”大鬍子死了四個手下,這會兒火氣正大。一拳掏在鼠須男子的肚子上,疼得鼠須男子身子蝦一樣弓了起來。
“果然是南京禁軍,我家閣老爲你們南京禁軍籌糧籌餉。沒有我家閣老,哪有你們南京禁軍的風光。你們這幫王八蛋,就這樣趕盡殺絕。王八蛋,都他孃的是王八蛋。忘恩負義!”緩過一口氣,這傢伙沒有呻吟慘叫,而是大聲的咒罵起來。
這是個硬漢!不過吳三桂更加感興趣的是閣老兩個字!
閣老!至少也要進入內閣,才能稱爲閣老。大明朝如今內閣成員並不多,有可能被人家追殺的就一位。之所以他的家人被追殺,那是因爲閣老大人本人的腦袋正掛在南京城頭等着風乾。
“閣老!你說的哪位閣老?”大鬍子一聽閣老兩個字,小心臟就開始顫抖。這種級別的大佬,只要一個眼神兒就能要了他全家性命。
“你們不是朝廷派來抓我們的?”
“朝廷爲什麼要抓你們?”
兩個人對了一句話全都愣住,這乾脆就是兩擰。
“你可是錢閣老的家人?”吳三桂已經猜出來。
“正是,不知道你是在哪位將軍麾下聽差。”鼠須管事看着吳三桂,那身軍裝倒是跟南京禁軍的軍裝很像,可哪地方又有些不像。
“我?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吳三桂笑着看了一眼鼠須管事。流落荒島,居然也能見到錢謙益的家人,這倒是緣分。可惜啊!錢謙益你這老王八蛋,害老子不淺。今天,就那你幾個手下出出氣。
剛要命人收拾這幾個傢伙,忽然間看到桃花林中幾個拿着火銃的漢子簇擁兩名女子走了出來。
身後跟着的女子,一身的丫鬟裝扮。走在前面的女子顯然是身份不一般,蓮步款款儀態萬方。罩着薄紗的斗笠罩住了臉,不過從這身段上看就知道是個美人。
“夫人!他們不是來抓咱們的。”鼠須管事顯然腦子不大夠使,看到帶着薄紗斗笠的女子大聲喊了一句。
旁邊一名軍卒狠狠一腳,這傢伙立刻閉了嘴。
夫人?錢謙益的老婆?吳三桂立刻看向那個罩着薄紗斗笠的女人,聽說錢謙益有個叫做楊應的妾室,是傳說中的江南第一才女加美女。吳三桂有些失望,那鼠須管事叫他夫人,那這女人一定是錢謙益的老婆不是妾。他老婆什麼樣倒是沒見過,不過吳三桂對老女人一向不感興趣。
看到痞子一樣坐在石頭上,看着自己上下打量的吳三桂,柳如是也是上下打量。
這裡面有個誤會,錢謙益一直吩咐手下人稱呼她爲夫人。這就讓吳三桂誤會了她是錢謙益的老婆,而不是妾室。
“這位小將軍,不知道在李帥手下任何職,來我桃花島做什麼?”柳如是看了一會兒,對着吳三桂說道。
“哦!夫人怎麼知道我們是遼軍?”吳三桂愣了一下,江南禁軍的軍裝都是學遼軍的,兩軍軍裝都差不多。她一個女人,是怎麼認出來的?
“呵呵!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江南禁軍雖然學習遼軍,這一條卻是不學的。你和你的兵頭上都留着短髮,自然是遼軍而不是江南禁軍。只是不明白,我們來桃花島也不過數日而已。李帥是怎麼知道,我們會來到這桃花島,還命少將軍來捕拿?如果猜得不錯,少將軍可是姓吳?”
“你認得我?”吳三桂瞪大了眼睛,印象中他絕對不認識這個女人。
“左輪手槍是稀罕物,一般的遼軍高級軍官,也不過只有一把而已。而你腰裡面彆着兩把左輪手槍,顯然你不是一般的軍官。
大膽猜想一下,你如此年青就身居高位,那一定是有父母的萌陰才行。恰好,我知道有一個少年郎。他的父親是遼軍將軍吳襄,他的舅舅是遼軍大將祖大壽。”
“就憑兩把槍,你就認定了我的身份?”吳三桂感覺到不可思議,眼前這個女人難道是妖精?
“那倒不是!我家老爺活着的時候曾經提起過少將軍,還說少將軍會帶着一批人和器材棄暗投明。算算日子,也應該差不了多少。況且你身邊的這個大鬍子是江南禁軍水軍中人,他沒見過我。可他拜見我家老爺的時候,我倒是見過他。”
“……!”吳三桂無語。還以爲自己王霸之氣爆發,卻沒想到是身邊這大鬍子暴露了自己。
“既然少將軍投奔我家老爺而來,妾身倒是有義務代替亡夫爲少將軍擺一桌接風酒。想必少將軍初來江南,對江南的人情世故不甚熟悉。對未來的去處,也沒個盼望。妾身倒是可以爲少將軍分析一下時局,少將軍洞悉世事自然知道怎麼做,對你是最有利的選擇。”
吳三桂有些愣神兒,這女人要幹嘛?眼前這個女人,讓人有一種猜不透的感覺。而最讓吳三桂心悸的是,自己好像是拿捏在她手裡一樣。對這個女人一無所知,這個女人卻對自己瞭如指掌。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吳三桂痛恨這種感覺。
“不知道夫人要在哪裡擺酒?”
“這就起了殺意?呵呵!少將軍,你的人生正處在十字路口。行對一步富貴榮華,踏錯一步萬丈深淵。殺了我,你走錯路的機會成倍增加。我若是你,就索性坐下來聽聽下面會說些什麼。”
吳三桂放下摸槍把的手,這些年養成的惡習。只要心裡殺念一起,手就不由自主的去摸腰間的槍。
“不知道夫人在哪裡擺酒?”這一次手沒有摸槍把,而是抱拳。直覺告訴吳三桂,對面這個女人非常厲害。而且這女人好像對自己沒有惡意。
“就那邊的桃花林吧,你的侍衛和我的侍衛都離得遠一些。說到底,妾身還是個寡婦不能私室見客。人言可畏啊!”